第二十一章-纸房子

白色窃贼

当孔秋和邱有禄坐在路边香的醉花荫雅间聊天说地,气氛越来越投入时,路边香的前厅早已歌舞生平,酒绿灯红地热闹开了。这时已是星期五的晚上九点。女老板乌云醉眼迷离,端着高脚的玻璃杯,叼着一枝丽人烟,在客人中来回敬酒,感谢大家的光临,忙乎的已经差不多了。

乌云放松肢体坐在路边香的吧台,看着他经营的生意日益红火,心里喜忧不定。他的心事像她杯子中的红葡萄酒,除了她的嘴唇独自细品满啜之外,路边香的所有客人,谁也难以品出个中滋味。

许仙这个侏儒站在乌云左侧的演歌台,晚上九点钟的节目应该是他和路边香的七个绿袍子小姐的拿手好戏,不然精明能干的乌云老板是不会选中他作合伙人的。许仙先生非常投入地演唱《再也不能这样活》,小姐们给他伴舞,她们脱下白天穿的绿色衣袍,一律戴上墨镜,换上这些年也在草原流行的军警鞋和红皮紧身短裙。她们叉开细长的双腿作骑马蹲裆状,手抚膝盖左右来回摇晃,动作显然是跟稻城电视台的瘟疫晚会学的。

路边香歌厅的音乐时而舒缓时而急越,悬在空中的宇宙灯随着曲子的节奏不停地跳动,花花绿绿的光环缠绕在客人的身上,宛若闪电不停地抽打巴彦宝勒格的荒原狼群。男男女女的客人坐了满满一厅,他们或喝咖啡或吃快餐,或穿各种服饰,或着统一军装;客人有的一本正经地欣赏歌舞,有的则敞开胃口专心吃喝……乌云老板俨然路边香的女王。她一会儿抽一口烟,一会儿啜一口杯子中的红葡萄酒。

她坐在高于众人的吧台,一切皆在她的眼中展露无余。

孔秋和邱有禄来到前厅,许仙和七个伴舞小姐的表演已经达到高潮。许仙把一根立式话筒扛在肩上,唱完《再也不能这样活》的中国流行歌曲之后,又在客人的掌声中演唱玛丽.波音.坡森(MariBoinepersen)的《白色的窃贼》。许仙模仿了玛丽的女声,他柔和舒缓地唱道:

你的权力没有颜色

你是一个白色的窃贼

你从不问问题

因为你知道一切

我们成了外来的

被偷盗得只剩一点可怜的装饰

没有什么会让你吃惊

你这白色的窃贼

你用分叉的舌头说话

为达到顶峰争斗

用别人的劳动建立城堡

从你高档的香水里

喷出自大狂妄的臭气……

许仙的歌声好像不是出自玛丽的《GUIaGUIa》——听听我们女祖先的声音,甚至不是出自扛在肩上的立式话筒。许仙的声音好像来自路边香之外的巴彦宝勒格的远古荒原,给人留下的是一支红蜡烛亮在黑山谷的印像。不过,小姐们很快把许仙歌声中的红蜡烛吹灭,她们晃在灯光里的胳膊和腿蓝萤萤的,这是现实的现实,非常的非常。小姐们引领客人的目光旋转,痉挛着,赢得了尖利的口哨和一浪高似一浪的掌声。

有的客人踩着曲子,搂了路边香的黑皮短裙或绿袍子姑娘跳舞。乌云看见孔秋和邱有禄依靠在离她不远的门框吸烟,于是放下酒杯请他们共舞,而上校和孔秋都说不会,闹得她很扫兴,认为两个军人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乌姐,一号在哪?孔秋给乌云老板扔了一棵草海烟说。

一号不是你们团长王胖子么?我又不是他的警卫员,他在何处我哪知道。乌云挡开孔秋伸到面前的打火机道。

孔秋说,嘿嘿!乌姐也会作秀,好幽默啊!

是嘛?

是啊是啊咋不是呢!

你不知道一号在哪,但你总该知道路边香的卫生间吧?

邱上校听见他们的对话,笑了笑,从舞场的人群中挤出来说。

乌云无言,抬手指了一下演歌台背后半掩的门。

和巴彦宝勒格通往大阪城的任何一爿荒村野店一样,路边香的卫生间很不卫生,脏乱恶臭显而易见,让光顾这里的孔秋和邱有禄大倒胃口。

邱有禄上校站在积满黄垢的小便池前,掏出一线热水淋漓尽致地撒着;孔秋则闪进一处状似列车软卧包厢的坑位蹲下,吭哧半天没有结果。

小孔,这厕所真他妈的熏死人了,政委的双手抖动着说,我受不了,先走,我在外边等你。

你、你……孔秋道,政委,你、你先走吧,我很快就来。

孔秋掏出一棵烟含在嘴边点燃,深吸一口彷佛四周的恶臭减缓多了。

孔秋面向的两扇小门板上遍布密匝匝的字画,有的笔画模糊,有的线条流畅,孔秋知道,这是路边香男性客人的利比多书写。孔秋便秘,拉不出屎,举着一根打火机上的火虫悉心阅读,两扇门上的字画风格各异,既有现实主义的直抒胸臆,也有浪漫派的云山雾罩,不知所云。打火机的能量毕竟有限,不一会儿,火虫就咬伤了手,钻心地疼。孔秋把拇指上的水泡伸进嘴里抿着,疼痛减免不少,便秘的痛苦稍微消退一些。可他想要提起裤子走人,又有欲罢不能的反应,挽留他再蹲一会儿。唇边的草海不知不觉地灭了,掏出火机点燃心神通泰地吸了一口,照着门板的字画继续阅读。像看稻城邮局报刊门市曾经批发零售的三维画册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的久些,倒也看出一些若有若无的名堂。

一个特写的妇女下体临空排泄,左边大腿内侧配有责令李白改诗句,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说明,右脚踝处补充了一个歇后语句子——乌老板开店,对着墙壁拉稀——奋发图强。

孔秋咧嘴偷笑起来,那些书写虽说有辱斯文,不是雅士所为,不过却很形像生动,幽默风趣。

就让你有词儿,孔秋想,凭啥不让我也露上一手?但是写什么呢?孔秋从上衣口袋摘下钢笔,冥思苦想一会儿,联想到此时便秘的处境便笔走龙蛇:手拿文章/脚踏两方/眼睛两鼓/活像阎王……孔秋最终没有卸下包袱,系好裤带看了几眼他刚完成的打油诗,觉得自己挺堕落的,于是手中的报纸沾了钢笔挤出的墨水,连同两面门板一起擦了。

人是很有意思的动物,越是肮脏的角落,越是排遣人的病菌。孔秋怔怔地想,在厕所这种地方,人既是病菌的播撒者,又是各种污物的载体。而有的人比如像我,完成播撒或成为载体之后,又能回头是岸——成为健康或清洁的标本。

一枚硬币的两面

苏联的8.19事件震惊全球。那个在地球上屹立了六十八年之久的红色帝国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了,这对青年作家卢一萍来说:是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一个帝国的消亡可以确立不尽相同的文本书写视点,但就小说的诗学范畴而论,卢一萍看到的更多的只是理想的脆弱。卢一萍在他最近由稻城文艺出版社推出的长篇小说《激情王国》的代后记中作了如上表述。苏联解体的政治事件,激发了他临空振羽的想象和激情沛然的诗人情怀。于是,卢一萍在后结构主义的驱使下建立了一座纸上的黑白王国,以王国的诗歌编年史和生命系谱的断代史为叙事的话语轴心,同时沿着纵横纤陌的心路历程兼容了现实的深度混乱,吟唱了这部洋洋20万言的理想挽歌。

换歌主题一直是汉语小说的热点命题。不过,卢一萍与老末,仲尼等风头正健作家的家族挽悼不同,他悼亡的不是“我奶奶”和“祖父许仙”们,而是主流王朝放逐的一脉由义军、罪臣、妓女、凶手等为社会细脆而派生的西部边缘王朝。国主陈六儿是边缘王朝的集权人物,他所颁布的法典律令——“黑白王国法典→总律→凡事皆无法式,制法则无法→详律→王国之名为黑白王国→王国为诗性王国→王国之民众为飞翔之民众→王国之禁忌为尖锐之铁器→王国之主旨为遗忘→财为众人之财家为众人之家”:这在卢一萍的叙事策略中既是小说成立的关键,也是一个超载的能指。杰姆逊认为第三世界国家作家总是以个人的利比多趋力去投射一种民族寓言。那么,《激情王国》本文苏联红色帝国的缺席,是否意味着政治与汉语中国的在场?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对文本的误读,因为卢一萍在文本中只是强调了他的诗性书写,与对理想主题的挽悼。因此就此按下,暂且不言。

需要说明的是,一般阅读走进《激情王国》不是易事,但是通过解读黑白王国的法典律令,我们可以发现卢一萍对文艺复兴时期的共产主义者托马斯.莫尔的乌托帮理想的戏拟。这组置于解码前提下的语词编码,不但是卢一萍的波西米亚人情结驱使下的密谋术和即兴诗的裂隙,而且还是小说的现实部分得以散浸满溢合理存在的根源。有意思的是,一个追求理想、以诗意栖居为最高存在宗旨的边缘西部王朝,竟然经不起诗意的考验,被一句子虚乌有的寓言瓦解,从而国破家亡,沦为理想国的历史废墟……边缘王朝的理想历史隐晦或惨烈地远去了,但是人类追求理想向往理想的情怀并没失落。为了寻找理想的圣地,多年以后的非非主义诗人——黑白王国的现代子民孔秋.仲尼和行迹可疑、叙事身份不明的我扮演了圣杯骑士的角色,从现实经济语境中的城市灰楼出发,踏上了受制新闻传媒发布的考古信息、拜竭黑白理想王国的不归路。可卢一萍的小说并不呈现我所整合的线性结构。他的混乱和难以归类非常显然。在他的语言的能指链上,生命系谱的性爱与乱伦、人物情节历史时空的互为颠倒、历史传奇故事与“文化革命”现代民俗的拼贴并置、形而上与形而下的相互牵制,等等,令你不断被他的艺术全能手法折服,眼花燎乱,很难找到文本的叙事路径。《激情王国》的能指所指因此相互指涉,从而使阅读成为精神的历险,使理想的挽歌主题更加接近T.S.艾略特的《荒原》。据此,所谓的晦涩业已显露冰山一角,并且可以大而广之地判断为——理想的形态不过是人类历史文明进程中的荒原——《激情王国》和《荒原》的题旨一样,挽悼的都是现当代人精神和理想的某种幻灭。

众所周知,每一次解码都意味着新的编码,这是普遍的新锐书写游戏规则,也是后结构主义的大致文本策略。青年作家卢一萍无疑深谙此道。问题是,《激情挽歌》既是对苏联解体这一政治事件的解构,那么受过良好理论和实践训练的作家卢一萍,为何在小说的本文故意回避苏联解体的原型代码,而留下与后殖民语境大相径庭的民族寓言嫌疑,并且由此引发批评的误读?笔者认为,疑问正是他的书写策略的关键。因为卢一萍不可能为他的中国读者写作一部俄语小说。也就是讲,出于对政治的顾忌或历史潜记忆的慌恐,卢一萍还不致于因为过大的文本裂隙,在仍坚持社会主义制度的汉语中国招惹不必要的是非麻烦。他面向的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阴面是性,阳面是政治,所以他的纸上王朝只能命名为黑白王国,而不能在指认理想的脆弱与荒谬过程中,像米兰.昆德拉玩弄纸娃娃一样,置性和政治的主流意识形态于掌鼓。但卢一萍又是极其智慧的。他用《激情王国》的诗性置换了政治的原型代码。于是,他的小说有了诗歌和性对政治的艰难曲折包隐。事实上,卢一萍采取诗歌、理论、传奇、性描述的文体综合,在解放写作、开拓写作空间的同时,也在例证作家处理政治写作资源的艰难,和当下汉语中国文化处境某种的现状。「原载《稻城文学》2012年第一期.作者朱血责任编辑冬宝」

一朵红伞

许仙等待寻找叉叉竹子的白衣女人来接碧莲许多年了,这和父亲当年去寻阿青,让他好好等候消息的性质一样,他这半生都在等候,既等他的娘姆早些回家与他见面,也等寻找叉叉竹子的白衣女人履行她的偌言,在他死亡之前,一定接走苦命女子碧莲。

行脚和尚唐法海师傅挂锡朱雀寺的那年春天,父亲终于答应少年许仙的请求,卸下一扇门板漂进太平河中,沿河而下去寻他的娘姆阿青。父亲吃尽了怀里烟囊中的最后一砣烟土,除了留下一群长工放养的水牛,吃尽指肚大小一砣烟土,其实也意味着父亲已经败光了最后一份祖业。父亲迷途知返,动了找回阿青一起攀扯少年许仙过日月的念头。父亲留下一定找回阿青的诺言,让他跟着老长工放牛好好等候。可这一等就是半生,老长工业已去逝多年,而父亲和娘姆阿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许仙的心等老了,父亲和娘姆阿青谁也没回大屋基乡村的青瓦白墙老屋。

多年以来,许仙经历了数不胜数的揪心扯肝日子,看够了许家祠堂白狼椅上的各种脸色。不过当他看见碧莲不去学堂读书,每天下午披了一身夕阳赶着祖传的一群黑牛下山,用她赢弱的肩拖着一捆青柴回家,他的心里总对女子时常产生病中父亲的怜惜。

许仙认为,他的娘姆阿青不回大屋基乡村看他,都是前世欠下的业债太多;所以他更坚定了钓起红鱼到朱雀寺去放生还愿的信心。三百年岁月过去,除了曾听碧莲说过,唐法海领着庙里的居士婆婆在找一个绿衣的白发老妪之外,直到现在躺在病榻,命若游丝,他也不曾见过阿青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许仙心等空了。不再等候娘姆阿青的任何消息。但他并不放弃再和女子碧莲一同等候白衣女人的打算。从娘姆阿青到玉米林地尿尿的白衣妇人,从白衣女人到观音潭的红鱼,这是许仙抵抗瞎子罗重阳道士说他难活三月的支撑。当然也是许仙难以释怀的心事,病中的病。

晚上,喝干女子碧莲煎熬的半碗白蚂蚁汤药,紫红的舌头沿碗舔净绿色药汁,许仙的舌头在厚实的嘴唇绕了一圈,把最后一口汤药尽收腹中。乡村的天空阴暗且低,天很闷热,可能过一会儿又要落雨。碧莲坐在床边盘剥去年的玉米。玉米粒子金黄似水,沿着女子灵巧的手指哗哗地往箩筐淌落。碧莲不语,除了玉米的响动,屋里不会再有其它声音。这时,许仙噙了烟锅,眯缝着眼睛,闪电透过窗纸,跳跃光芒中的女子碧莲越看越像一尊菩萨。

女子,学也不上,拖累你了。

爹,好好养你病吧,病好以后我会再上学的。

那么……女子……!

爹,有话你给我说,我们一家人嘛!

那么……你再请一回道士,让他给我想想办法,把我这命多留一些日子,我好和你一起等待你的娘姆。

天空的秋雷迟迟没有炸响,雨倒在不知不觉中下了起来,白狗毛的雨丝飘啊荡的,不长时间,似乎刚还黛绿的大屋基乡村的山林田畴,刹那间即被秋雨涂抹出一遍暧昧的金黄。山风吹动隐约的寒意汇入雨雾,土街泥泞翻涌,星星点点地被下田回家的行人带到村子的各个角落,虽然看不出脏的痕迹,倒有流动的晚熟庄稼清香缭绕行人泥泞的脚踝,荡于乡村的四野久不散去。

老族公麻子三爷引了两匹黄狗从河坝的稻田回来,雨水在他身上噼啪溅落,土街的人畜湿漉漉的,很快突兀成了雨人雨狗。乡人对族公三爷和他的黄狗拥有足够的敬畏。大屋基土街的乡人叫他,他也不爱答理,三爷的心里正窝着火,两日以内天爷再不见晴,河地熟透的晚稻就要没指望了。不出太阳,稻谷玉米收不回家,如果霉烂田间地头,许家子嗣想吃饱饭的愿望就要落空。三爷的心沉甸甸的。

女子碧莲撑着红油纸伞,走在土街和麻子三爷迎面对过。望着碧莲的形体,族公笑了,碧莲一天比一天水气,老族公想,碧莲这小女子倒没冤枉大屋基乡村的这方水土,可……他的心里突然掠过一丝比他身上寒气还要冰冷的的阴影……谁敢把这水气妹子娶回家中当媳妇儿呢;唉!她的命太硬了,和她好过的霉娃天武不明不白地死了,甚至连他的养父许仙,不是自从收留攀扯她起,也被这个鬼妹子折腾得快去要见阎王爷么?碧莲,族公三爷似乎对迎面走过的女子突然有了警惕,冲着她的背影喊道,碧莲你等一下,三爷有话问你。

三爷,你问我话?

啊,碧莲,我来问你,你爹是不是还喝道士开的蚂蚁药方?

喝啊,不喝没办法呢!

还喝?族公麻子三爷想,这土街的蚂蚁都被你爹喝得差不多了,狗日的溅娃,难道命债拉得还不够么?麻子三爷愤怒的面孔使她慌恐,两匹不离左右的黄狗,瞪着凶恶的眼更让碧莲不寒而栗。碧莲说,三爷,下雨路滑,你慢些走啊!雨中的土街渐次掠过一抹飘红。驴子东西,使蚂蚁钓鱼,还使蚂蚁钓命,活不下去莫活,不如一根棕绳搭在梁上勒了脖子算球……嗯……用白蚂蚁钓鱼?还钓人命?……鬼才信你霉娃那一套呢!

三爷领着两匹黄兽闪进许家祠堂。

祠堂一遍阴沉的昏暗,三爷掏出火镰点然神龛上的牛油蜡烛,燃了烟锅坐在白狼椅上,支着下吧对望脚下的四只狗眼发呆。三爷抬起头时,碧莲撑着一把红色雨伞站在祠堂门口。你看什么?我说你爹许仙难道不应该么?……老人嘀咕着,低头不看门口的女子碧莲,心想,秋收赶上连天的雨霖,都是你爹那个龟子日的触了天怒!暮色密集土街。三爷浑身发痒,揭起椅子上的千年狼皮一看,原来屁股下坐了一滩避难的雪白蚂蚁;三爷提起狼皮抖动了一阵,要骂门外的碧莲,女子的红伞已经飘向冗二掌柜开在河堤的杂货铺子,不一会儿就要抵达瞎子罗重阳道士的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