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情人节-分手的情人别见面

黑色情人节

今天是情人节。

我病好了头一天上班,刚迈进医院的门诊大厅,就看见乱哄哄地围了一群人,都是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和职工。站在人群中央慷慨陈词的,竟是八堆。

八堆说:“这可是件大事!医院申请贷款五百万,批下来了!”

“不是说工会讨论的时候没有通过吗?”

“嗨。您算说着了,工会的意见算个屁!不管什么事,到了节骨眼上,还不是上头说了算!”

“这也难怪,谁家里没有家长呢?”

八堆拍了拍手说:“大家听我说,如今是法治时代,不是封建统治,大伙的事情应该大伙说了算。五百万不是小数目,他们借了钱,可到时候还债的是咱们。这事情得给咱们一个说法,去年刚刚全面装修过的房子,为什么还不到一年,又要大兴土木?”

“对,得让他们说清楚。”

“还用说吗?乘机捞油水呗!”

“是呀,搅拌机一响,黄金万两嘛!”

一时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张院长一路小跑走了过来:“哎,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了,都快回科室,迟到扣奖金,快走吧。”

人群没有散开。

“张院长,贷款五百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在全院大会上公布?”有人开门见山地问。

“是呀,现在医院自负盈亏,又说连月亏损,借这么多的债,怎么还?”

“现在已经发不出奖金了,还要借款,到时候连工资都发不出来,我们找谁去?”

张院长连连向大家做着手势:“先去上班,其他的事情会有时间向大家说清楚,走吧,走吧。有些人别有用心,大家千万不要听信谣言。”

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

八堆拦住张院长问:“谁别有用心?谁制造谣言,你把话说清楚!”

张院长强忍怒气说:“好了好了,先去上班吧,要是再这么搬弄是非,我可按医院的管理条例扣你的奖金。”

张院长说完扬长而去。八堆朝他的背影“呸”了一口,朝我挤了挤眼睛,晃着膀子走了。

查完房,下完医嘱,科里的人又议论起那五百万贷款。手术室的刘护士长也在这儿,她一向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又是党员,这会儿也沉不住气了,一个劲地问:“定下来了吗?真的又要装修?”

医院去年刚刚装修过一次,装修的时候,也大张旗鼓地搞了一阵子工程招标,可那只是走形式。据说工程队早在招标之前就已经内定,后来有人揭出了真相,那个施工队的头头,是副院长某某的小舅子。

这个工程总共花掉了三百多万,结果呢,水管子漏水,墙壁开裂、掉皮儿,铝合金门窗变形,厕所的下水一堵再堵。总之,质量一塌糊涂。

奇怪的是,没有人追究工程质量为什么这么差,没有人追究当时验收的人为什么如此不负责任,反倒自认倒霉。如今又贷款五百万,重头再来。好一副财大气粗的气派。

为重新装修的事,院方在春节前曾经征求过工会职工代表的意见,遭到多数人的抵制,但现在,贷款照样批了下来,马上要以局部施工、照常门诊的方式大兴土木。

“听说要修建层流手术室,还要建最先进的ICU病房,这真是大好事,可这得多少钱呀?老百姓过日子讲究量入为出,现在医院经营已经是入不敷出,再贷这么多款,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刘护士长忧心忡忡地说。

在场的大夫护士也议论纷纷。

“护士长,您的观念也太陈旧了,如今的消费观念是花未来的钱,这是一种有自信的表现,装修一新,设备先进,技术一流,还怕挣不回钱来吗?”

“医院可不是商店,病源人数、医药费、手术费、化验费都不会随着医院的设备条件水涨船高,到时候收入不会增加,却又负债累累,这么简单的道理,领导怎么会不考虑?”

“我看他们是利令智昏,才会不顾老百姓反对,开着顶风船,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无耻者无畏!”

看来五百万的事,的确犯下众怒。

办公室里正一片乱哄哄的,护士小张探进头来对我说:“颜大夫,电话。”

电话是从附近的派出所打来的,说了半天我才闹明白,他们是让我去派出所领人,领一个叫冯彩云的女人。

我赶到那个派出所的时候,冯彩云正衣冠不整地站在民事科的办公室当中,叉着腰大喊大叫:“凭什么让我给她出医药费?是她先打了我,要说错也该各打五十大板,你们处理不公我要上诉。”

冯彩云穿了一身黑,披了个血红的毛披肩,已经弄得泥一块土一块。她那张被怒气挤歪了的脸上,有两道被指甲抓伤的血痕。

见我来了,一个民警站了起来问:“你就是颜澍吗?”

“是。”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认识,她是我的舅妈。”

“你舅舅不在了吗?”

冯彩云抢着说:“他死了!死了,我不是刚告诉你们了吗?”

我惊愕地看着冯彩云,她朝我挤了挤眼睛。

“你来一下。”那个民警朝我点了点头,把我带到另一个房间,大致说了说事情经过。

两个女人在公共汽车上不知谁踩了谁一脚,就一路对骂起来,然后又互相揪扯着下了车,在马路上连骂带打。好容易被旁观的人拉扯开,冯彩云却跑到便道的报摊上,把人家镇报纸用的铁尺抄了起来,追上那个女人,打破了人家的脑袋。

“我们把那个受伤的女人送医院了,我们对双方都进行了批评教育,由冯彩云负责对方的医疗费,但冯彩云不同意。我们想让她单位来人接她回去,她说她没有工作,家里人也全死了,只有一个外甥,所以我们找了你。”

“你们要我做什么?”

“要么预留三百块钱医药费先把她领走,要么我们就把她先拘留起来。”

我交了三百块钱,留下手机号码和单位电话,拿了派出所开给我的三百块钱收据,正准备去领冯彩云回去,那个警察忽然又问:“她在家也这样吗?她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毛病?”

我领着冯彩云从派出所里出来。我对冯彩云说:“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回医院上班。”

“嗯,等等。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舅舅和冯彩云结婚的时候,我才十五岁,在他们搬出外祖母家之前,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充分领略过这位舅妈的厉害。说实话,对这个无风三尺浪,平时说话都像吵架的女人,我真有点发怵。

我不敢拒绝,怕她缠着不放,在大马路上吵吵嚷嚷。无奈,我只好带着她进了附近的一家茶艺馆,一般上午来喝茶的人不多,服务小姐带我们进了一个小单间,我向服务小姐要了两杯碧螺春。

冯彩云一坐下来就滔滔不绝:“我告诉你,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全都怪你舅舅那个混蛋!他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说不回家就不回家。我说他有外遇你们谁都不信,你倒说说看,要是没有外心他怎么会对我这样?”

冯彩云一贯的风格,说话不用标点符号,用老百姓的话说,是竹筒倒豆子,用艺术点的语言形容,那就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哪。

“你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吧。”

她一边用手帕朝脸上扇着风,一边吹着杯子里的热茶,吸溜着喝了两口。

“不是我迷信,你舅舅命硬,克人。这不是我说的,是一个算命先生给他课八字的时候说的。你不能不信,你看,他两岁的时候他妈就没了,我们家孩子也从小是个病秧子,哼,他惟独克不动我,可三天两头跟我打架。”

她又喝了两口茶,然后朝着外边喊了起来:“服务员!你们这茶是怎么回事?”

服务小姐走了进来,满脸堆笑地说:“您说什么?”

“我说这茶!茶汤一点都不绿,没一点香味儿,肯定不是新茶!”

“这位女士您先别急,现在刚过春节,今年的新茶还没下来,再说,碧螺春是绿茶,所以不会像花茶有那么浓的香味!”

“我不管,我们花那么多钱,你们不能以次充好,没话好说,换一杯!”

服务小姐无奈地端茶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沏了一杯新的送来。

“颜澍,你说句公道话,现在的年轻女人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看我们单位那些小姐太太们,谁不是每天打扮得光光鲜鲜的?谁出门还去挤公共汽车?嫁给了颜卓文我这辈子算是栽了!每个月就那么一点有数的钱,我们家到现在看的还是二十一英寸电视……”

“您拣重要的先说,我还得上班,不能待得太久。”我提醒冯彩云。

冯彩云又喝了两口茶,有点得意地说:“我告诉你,春节来找她的那个女人我调查清楚了,那是他初恋的情人,现在还是单身。”

“这个人肯定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威胁,你就不要为这事跟舅舅大吵大闹了。”

“你不知道吗?上海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嗲,专门会笼络男人。”

“据我所知,她之所以来看舅舅,是因为她已经得了癌症,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真的吗?这么说,她也没几天活头了,真是活该!”冯彩云眉飞色舞。

冯彩云忽然又愤愤地说:“说不定她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才跑来会她的老情人,临死也要风流一回!真不要脸哪!”

冯彩云的嘴脸真让人厌恶,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缺乏同情心的女人。

“我得走了。”我站起身。

冯彩云急了,连连说:“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

“那你快拣重要的说。”我无可奈何地又坐了下来。

“嘿,告诉你说,会逮耗子的猫不叫唤,蔫人里头才出金钱豹呢。颜卓文表面上老实巴交连个响屁都不会放,可背地里招猫逗狗的事儿多了。你信不信?”

我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我在颜卓文的手机上,发现一个每礼拜至少出现五次的电话号码,我查出来了,这个号码就是你隔壁丁安美家的电话。我还查出来她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和你舅舅同一个科室,那个上海老太婆来的时候,就住在她的家里。”

“你真神通!以你的能力,应该到国家安全局去工作才合适。”

我脸上挂着笑容说,心里却真的倒吸冷气。

“离婚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我问你,她是不是那种见着男人就想往上扑的骚狐狸精?”

“不,她是个非常有教养有文化的人。”

“算了吧,那也是假正经。不然她干吗替颜卓文招待那个上海婆子?还不是想乘机套近乎,想插一腿?”

这个讨厌的更年期老妇女,真让人忍无可忍。

“你不是决定和颜卓文离婚了吗?干吗还对他的事情这么上心?”

“哼,他别想逃出我的手心,如果凑合一起过,这就是把柄,真要离婚,我也得告他一个精神伤害!”

好家伙,舅舅说过的话真没错。舅舅说有一种身兼三个长项的女人,千万不能要。这种女人天生财迷脑袋,心狠得像希特勒,手段高明得如同克格勃。

“我真得走了!”我站起身往外走。

冯彩云忙不迭地追了出来,在我的身后大声说:“你得帮我监视那个姓丁的女人,你得有点正义感,不许包庇他们!”

中午在饭厅吃饭的时候,瞿霞端着饭盒朝我走了过来,神色有些慌张,她低声告诉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推在我一个人身上,放心,我问心无愧,我什么都不怕。”说完匆匆地走了。

我一边吃饭一边想着瞿霞的话,不知道什么事情让她这么如临大敌,不知道什么事情还会把我牵扯其内。

八堆走到我的饭桌前,说了声:“跟我来。”就头也不回地朝饭厅外走去。

我端着饭盒跟着八堆来到司机班的休息室。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八堆的那帮哥们儿大概又去外边的小饭馆AA制去了。

不容我坐下来,八堆就火急火燎地问:“有人说你这次跟林秀珍去深圳买机器拿了回扣。我不信,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我的心一下子一落千丈。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我下意识地举着饭勺子,看着八堆。

八堆又急又气地说:“你倒是快说呀!跟我都不肯一吐真言吗?”

“是拿了,我不想要,可又不知道上缴给谁。”

八堆重重地“嗨”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质问我:“你真他妈的糊涂啦?鬼迷心窍啦?这样的钱你也敢要?”

我真委屈,但我无可争辩。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多清高的人,原来也是见钱眼开,什么都不顾!我真没想到你他妈的比我还贱!”

八堆骂得我无地自容。

“跟你交个底吧,医院贷款五百万的事,已经激起了公愤,那些人利欲熏心,损公肥私,大家早就忍无可忍了。我是大家公推出来的群众代表,我们准备召开全院职工大会,整理材料,向区委和卫生局反映情况。”

“这么做,行吗?”

“有什么不行?中央三令五申要反腐倡廉,前些日子公审的那个省长叫什么来着?贪污上千万,照样推上法庭,照样得低头认罪。只要大家齐心,就没有攻不下的威虎厅!”

“我拿回扣可不是存心要和他们同流合污,是他们把我挤到了一个缝里,弄得我不知该怎么办。前几天有个朋友做手术跟我借钱,我卖了一本集邮册,连那张最珍贵的四方联猴票都搭进去了,都没敢动那五万。”

八堆皱着眉,点了点头。

“我也想过把这笔钱上缴,可缴给谁,缴给院办?他们会怎么处理?更何况现在林秀珍已经提升业务副院长了。”

八堆又点了点头。

“哎,我现在最后悔的是为什么不早点调换工作,要是走了,也不会摊上这么倒霉的事!”

“现在说这些都是没用的话。这五万块回扣的事你先别张扬出去,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我从司机班出来的时候,脑袋像是大了一圈儿。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倒霉事还在后头!

下午刚一上班,就有电话通知:“让颜澍马上到医院办公室。”

心惊肉跳!人在知道要出事,却不知道要出什么事的时候,是最紧张无措的。

医院办公室里除了张院长、林秀珍和一个副院长之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仪表堂堂,一脸的盛气凌人。

“你坐下。”张院长对我说,然后转过头去对那个男人说:“你不是要见颜医生吗?他就是。”

“颜大夫!久仰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邓凡科,是瞿霞的爱人,今天来得很冒昧,但你可能并不意外。”邓凡科说着,用鄙夷的眼神朝我上下打量。

幸亏吃饭的时候,有瞿霞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垫底,不然,我肯定比现在还要被动。我做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们并不认识。”

“不错,我们是没见过面,但你却一直在给我的婚姻制造阴影。从结婚开始,我的妻子就对我形同路人,直到最近我才大梦初醒,原来我的生活中,一直隐藏着一个不光彩的第三者。”

“你说话要有根据!诬陷诽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诽谤?笑话!结婚三年,我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现在瞿霞已经亲口对我承认她爱你,好,既然这样,你们再也不必偷偷摸摸地鬼混,我可以成全你们。”

我冲动地跳了起来,却被林秀珍一把拦住:“有话好好说,有理讲理。”

“你可以无端地诋毁我,但作为一个男人,你不能无中生有,往清白的妻子身上泼脏水!”

邓凡科冷笑了两声,轻蔑地白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在座的其他人,从西装的内层口袋里掏出了一沓信纸,缓缓地打开,对我说:“这是她的情书底稿,你最清楚上边都写了什么,用不用我念给大家听听呀?好文章呀,跟她结婚这么久,我刚知道她有这么好的文笔。”

这一刻,我像遭到“9·11”恐怖袭击一样,彻底土崩瓦解。

邓凡科微笑着抖着那几张信纸,看了看,又装模作样地弹了弹土。然后慢条斯理地折得方方正正,放回口袋里。

“你真无耻!”如果不是在医院的办公室里,我真想拔剑而起,灭了这个畜牲。

“别恼羞成怒。我一个事业成功的男人,不会跟你们这样的人过不去。我同意离婚,让你们如愿以偿。但有一个条件,你可以做瞿霞的新任丈夫,却别妄想做我儿子的继父。婚姻破裂的责任在女方,法院不会把孩子判给你们!”

至此,我已经全明白了。这个男人急于离婚,但还要把瞿霞弄得声名狼藉。一个看上去这么相貌堂堂的男人,竟然能这样整治一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阴险狠毒,不择手段!

“邓先生,这件事已经基本说清楚了,你看你还有什么要求?”

张院长竟然满脸堆笑,很客气地向那个刁民请示。

“不对,你们什么也没闹清楚,他说的不是事实!”

瞿霞突然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她平静地说完话,直视着邓凡科,目光毫不回避。

邓凡科得意地冷笑:“怎么?你在家里哭着跟我说过的话,全不算数了吗?”

“你真卑鄙!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信口开河、颠倒黑白!”瞿霞说着转向张院长:“按理说,这是我的私人生活,院领导无权过问,但既然闹到你们这里来,我就有必要在这儿把话说清楚。”

林秀珍推了一把椅子给瞿霞说:“先别急,坐下说。”

瞿霞朝林秀珍勉强笑了笑,没有坐下。

“我承认,我一直暗恋颜大夫,从他刚来到这个医院的时候,我就爱上他了。我结婚之前,给他写过一封信,那是因为我要给我自己的感情一个交待。但让我失望的是,他从没给过我一点回应。他对我很客气,很友好,从没有越雷池一步。邓凡科拿着这封信大做文章,是因为他要离婚,还要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郑重地告诉你,邓凡科,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跟你这样的无赖一起生活。”

她强忍着眼泪对张院长说:“给各位领导添麻烦了,对不起,这件事不劳你们再费心,我们到法院去理论。”说完,朝院长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从院办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已经走了,夜班护士都忙着发药,处理医嘱。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像是刚刚做了一场噩梦。

手机响了,康小妮发来了短信:“情人节快乐,爱你,想你、感谢你。辛杰的手术很成功,等他好一点,我再去看你,陪你、吻你……!!!”

情人节?快乐?快乐个屁!

整整一天,对我来说,是个真正意义上的黑色星期五,全是病毒!

我正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发呆,林秀珍走了进来。

“还没走吗?沉不住气了吧?”林秀珍说着轻笑,但听得出来,不是有意嘲讽,有点安抚的意思。

“怎么不说话呀?好了,别这么经不住事?拿出当外科大夫的劲儿来,好不好?”她越

是像哄孩子似的,我的心里越难受。

“放心,那个邓凡科,是为了要孩子才来给瞿霞施加压力,你呢,一不小心,成了人家的道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算了,有人那么真心地爱过你,受点委屈也值了呀!”

林秀珍虽然是个讨厌的人,这几句话倒也说得合情入理,而且充满了人情味,让人感动,那一刻,我甚至忘了自己对她的成见。

“谢谢主任�哦,谢谢林副院长。”我想起她最近刚提升了副院长的事儿,连忙改了称谓。

“干什么张口主任、闭口院长的呀?放心,这件事没人会难为你,我已经和院办的人说了,这种私人情感的事我们不要干涉,也不要扩散了,应该保护青年医生的工作热情,不能让他们为这种节外生枝的事影响工作。”

“林院长……”

“有话直说吗,怕什么?”

“其实有件事比这事更让我不安,就是那笔回扣。”

“小颜哪,我今天也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你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只重业务,看不起那些溜须拍马的人。所以你一直有意疏远领导,也疏远我。可我反而因此更加欣赏你。”

她说着为我倒了一杯水。

“那笔回扣的事我不勉强你,你愿意怎么处理都可以,不过你得想好了,你一旦交上去,就等于把秘密自行公开了,我想领导倒不会为难你,可老百姓这一关不好过。俗话说,阎王爷好见,小鬼难缠,他们也许会说,是不是在丢卒保车呀?会不会还有大头儿没交出来?那时候,你就太被动了。”

“我只求问心无愧。”

“小瞿的事你知道不知道?她给病人吸痰有什么错?明明是好事,都有人指指点点,更何况这种吃回扣的事!中国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红眼病,一沾钱的边儿,分外眼红。没办法!”

老百姓说的不错,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我现在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小颜,我比你长几岁,社会阅历总比你多一点,听我一句话,顺应潮流不是一句空话,要体现在每一件小事上。你最大的弱点,就是活到了快三十岁,还没理解什么叫识时务。”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真不愿意藏着一块心病过一辈子。”

“哎,你真单纯得像个孩子。放心吧,别把什么事都想得那么严重,有我呢。”

她说着,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还没吃饭吧?走,陪我去吃顿饭怎么样?”

我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我答应了。

我们走了几家饭店,家家客满。最后是在曲园酒家等了个空位。今天是情人节,饭店里坐的,大多是一对对红男绿女。这情景让我有点不自然,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我和林秀珍?也许会把我们看成是新婚的老妇少夫,也许比这个更糟。可既然来了,就硬着头皮吃吧。

林秀珍要了一瓶汾酒,她凑近酒盅闻了闻说:“这是我们家乡的名酒,好久没喝了,嗯,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可是有一点点酒量的哟!”

“我可没什么酒量,我还是喝啤酒吧。”我说。

“不行,让我一个人喝多扫兴!嗯,你可不能借酒浇愁。过节嘛,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林秀珍的话让我瞠目结舌,一个年过不惑的老妇女,居然宣称要和一个小她十多岁的男人一起庆祝情人节。

林秀珍见我神色有点不对,马上话锋一转,不露痕迹地解释说:“明天就是元宵节,咱们提前庆祝了,在我们老家,过元宵节比过春节还热闹呢,又有歌舞又耍龙灯。可惜我已经好几年没回去过年了。”

这个女人不寻常,八面玲珑,滴水不露,难怪医术不高,人缘极差,却能左右逢源,八面来风。领教了。

“喝呀!喝了这杯酒,保证让你今年一年春风得意,事事顺心!”林秀珍举着酒杯对我说。

嗨,既然来了,就硬着头皮喝吧,喝!

“别为那点事烦恼了,其实那有什么?就算你和瞿霞真那个了,又有什么?按你们年轻人的说法,如今是新同居时代。”

“我知道瞿霞一直爱我,可我们之间的确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甚至连手都没握过。坦白地说,我很珍惜这份感情,如果一定把它算作爱的话,也只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而已。”

“哎哟,行了行了,别咬文嚼字啦,什么百拉图、千拉图的,我不懂,不过我是过来人,男女之间,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别抹了,小心越抹越黑呀,还是喝酒吧。”

他妈的,我真臭,跟这种人谈什么爱和感情?对牛弹琴。喝酒,喝酒。

灯红酒绿,让我渐渐把烦心的事忘了个干净。心情忽地变得好起来,连林秀珍那双布满鱼尾纹的眼睛,也变得有些灵动起来。我不记得我喝了多少酒,只记得借着酒劲,顿生豪情,不但谈笑风生,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唱了一首屠洪刚的《精忠报国》。那是一首从词到曲都硬邦邦的壮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

,谁能相抗?……马蹄南去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林秀珍轻轻拍着手给我助兴,旁边的人也不断给我喝彩,好多人在笑,还有人怪声怪气地喊叫。

“喂,傻哥们儿,嗓子不错。”

“嗨,行了,别吼了,情人节,狼烟起,也太扯淡了吧!”

“嗷!给他一大哄呀!”

“嗷,嗷!!”

我旁若无人,感觉良好,我唱卡拉OK,从来都没发挥得这么淋漓尽致过,尽管今天没有音乐伴奏。

一曲终了,竟有几个小青年围过来给我敬酒。

干了,干呀,先干为敬!

“行了,他今天喝得太多了,别再灌他了。”林秀珍在一边极力劝阻。

“你别管,干,干了这杯!”我又举起了酒杯,却被林秀珍夺了过去。

“行了,哥们儿,别逞能了,家长不让你喝就别喝了,听话,乖!”

“你丫再说一遍!”我挥着拳头朝那个嘴欠的小子砸了过去,他一闪,我栽到了地上。

后来,我好像被人扶上了出租车,又被人送回家里,剧烈的头痛和半醉半醒的蒙眬交替着,好像吐了两三回。接着,又混混沌沌地进入了梦境。

我在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里穿行,四周是灼热的岩壁……

黑漆漆的洞穴里伸手不见五指,有一对蝙蝠的黑翅膀向我扑了过来,包围了过来,挤压得我透不过气,却激化了我的欲望,浑身燥热,因为情欲,也因为酒。

有一只柔软的手在我的身上一点点巡行,你是谁?瞿霞?小妮?哦,不,你是冰柳……

我把全部的激情给你……让我把全部的狂热给你……让我把全部的柔情给你……让我和你一起飘……一起落……再飘,再飘,飘得越来越远……

有一股潺潺清泉,那水真清凉,如同沙漠中的甘霖,消解了我胸中的焦灼干渴。

“啊,不要,不要停下……”亲爱的你在喊。

……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

清晨醒来,依然头痛欲裂。阳光透过粉红色的窗帘,把我包围在一个温馨的陌生天地里,天哪?这是哪儿?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香水气息。

我坐起来,努力回想昨晚的一切,我从赤裸的身子上看到那几处少年时代因打架留下的伤疤,人长大了真没意思,连痛痛快快打架的勇气和自由都没有了。可我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模样?莫非……我不敢往下想。

我穿起衣服,走出卧室,逐一推开每一扇门,整幢房子里除了我,空无一人。

豪华装修,意大利古典风格的家具,精美的床上用品以及每一处细小装饰的独特,尽显主人的奢华和气派。

我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圆圆的镜子里映出我疲惫不堪的脸和黑黑下陷的眼圈儿。

我发现梳妆台上有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写着:“我去超市,希望你等我,但也可以走。不管怎样,都感谢昨天的情人夜,有你。”

没有签名,但我知道是谁。

我踉踉跄跄奔出这座大楼,楼群庞大的阴影居高临下地笼罩了我,我继续窜逃,逃到有阳光的地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已经气喘吁吁。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骤然间,我感觉自己不是从楼上跑下来的,而是从十六层的高度急落而下。我怀疑自己的心脏出现了室间隔缺损,心肌仍在一收一张,一收一张,但动脉血在回流,和低氧的静脉血混在一起,血液的含氧量不断下降,下降,无边的恐惧向我袭来,我知道这一回我真的完了。太阳仍然是那个太阳,我却已经不再拥有健全的肌体。

手机铃声响了一阵又一阵,越不接它越响。接着又来了短信,有八堆的,有康小妮的,还有舅舅的,短信的内容竟然全都一样——你在哪儿?

我长叹了一口气,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太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我拍了拍身上的土,不禁自问:“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