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流动马戏团(2)-两个人的长征

如果王相告诉我们他16岁,我们一点都不怀疑。但他实际上22岁了,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两个孩子。这个地区的人看上去吃得不太好,营养不良,至少在不久以前还是这样。住在王家上面的一个男孩整个晚上都缠着我们,问我们家里的事还有路上的事,他的妈妈来过很多次叫他回家睡觉,他都不听。他叫王古华,看上去在10岁左右。

“你多大了?”马普安问。“十五。”王相说。

“你还上学吗?”爱德问。

“不,我早不上了。”

“那你干什么?”

“放牛。等我再大点,我要出去打工,就像我的哥哥姐姐一样。”

“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四个。”

“你多大年纪才能打工呢?”

“我想16岁就可以了吧。”

不知道她的妈妈会怎么想。

王家的热心让我们感到不安。为了让我们可以用带来的豆腐干做菜,王相大晚上出去帮我们找植物油,一去就是一个小时。这个当口,我们给一群来看热闹的孩子分糖吃,还让大人们看我们的地图。新长征之前我们从来不认为地图是什么特殊的东西,但我们在沿途村子遇到的人大多数都从来没看过他们本地区的地图。他们看到地图时非常激动,一个劲地想把脑子中的印象与地图上的线条和名称联系起来。

对他们来说,我们最充满魔力的玩具还是摄像机。虽然这对马普安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但看到它给这里老老少少带来的快乐,马普安就再没生过丢掉它的念头。我们给王家的人拍摄了一段录像让他们自己看,一下子就拉近了我们的关系。人们看到录像里的自己,就觉得与我们,原以为只存在于电视里的神秘人物,是平等的。

日记选摘,爱德,大坝镇,2003年4月4日……在新长征之前我们从没听说过日本歌手滨崎步,但现在走到哪里都拿着她的照片。她是“第5季”饮料包装上的代言人。走了一整天,口干舌燥,身体里像要着火的时候,你绝不可能拒绝这样一瓶香甜的水果饮料,尤其是那上面还有一个妖娆的流行歌星,一头染黄的金发,还穿着能随着饮料口味变化而变换颜色的裤子,棕色代表桔子味,蓝色代表柠檬味。

“滨崎步”几乎在任何地方都有卖的,哪怕是偏僻村庄中的小卖部,通常是放在非常可乐的旁边。每当我们看见那一瓶小小的奢侈品,都会士气大振。我们常开玩笑,如果国民党当初可以得到整箱整箱的桔子味“第5季”,还有日本流行明星的招贴画,那长征发展的趋势可能会大大不同。

我们已经走过了6个月3000多公里,一路上人们对我们的惊奇从未削减。每到一个新地方,我们都提醒自己,我们对这里的人来说是全新的事物。新长征像是一个流动马戏团,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盯着我们看,指指点点,就好像在谈论马戏团的动物。

“但有一点我们必须承认,他们不是恶意的。”马普安说,尽管通常是他第一个抑止不住自己的怨气。如果你无意中听到英国人正在谈论两个穿越他们村庄的中国人,那大概会是一些不好的话,比如批评他们的容貌、嘲笑他们的行为,或者说一些与中国人有关的偏激的种族歧视的话。但在这六个月中我们听到的无数评论中,最“恶毒”的言辞也不过是说我们“太高了”。

我们在木孔停下来买“滨崎步”。商店外面有五个男人在打牌。我们刚转身,一个人就大声评论我们这两个“洋鬼子”。叫我们“老外”我们并不介意,但这一次却是赤裸裸的侮辱。我们在中国五年了,这之前只有一次听到别人叫我们“洋鬼子”。

爱德转过身冲着打牌的人说:“谁说的?谁说的‘洋鬼子’?”

现场一片尴尬的寂静。

“说吧,你们当中谁说的?”

听到一个愤怒的外国人竟然可以说出十分流利的中文,那些人都感到十分稀罕,其中一个人尤其吃惊。他傻笑着说:“哈哈,他可以说普通话。”

马普安指着那个人说:“你应该道歉。”

“又不是我说的。”那个人傻笑着说。

没有人站出来承认,或是道歉。

日记选摘,爱德,岗头镇,2003年4月10日……真的,那情形就像在训斥一群淘气的男孩子,问他们谁在黑板上写了脏话。我强烈地感到,道歉和自我批评在中国如此大受褒奖,可能就是因为要想让人们真诚的道歉,或承认自己最无心的错误,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吧。

贵阳北部,公路贯穿繁荣的城市,但当我们向北绕过城市时,却进入一处贫困的地区,一条修葺一新的大路更衬出了这里的贫穷。水牛在这里比汽车还要多。

但就另一重要方面来说,这里还是一个先进的地区,因为可以收到CCTV-5的节目。新长征的进行仍然与英国足球赛季的节奏一致,而今年最重要的比赛将在今晚上演。阿森纳将迎战曼联,胜者极有可能就是今年的冠军,于是我们就在羊场镇停了下来,专为看这场比赛。

预报的开球时间是凌晨2点半。

羊场只有一家旅店,那是一座摇摇欲坠的木头房子。依我们的经验,这种地方一个床位顶多5元,老板娘却想要我们20元。

“那你能不能保证让我们在夜里2点半看到CCTV-5的节目?”爱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