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遵义:不可承受之重(3)-两个人的长征

可那已是两个小时以前了。

我们忽然看到左边有一栋木头房子若隐若现。门口有一位妇女,刚看了我们一眼,就跑进去把门关上了。一个男人隐隐约约出现在路的另一侧。我们向他打招呼,但他一下子就消失了。除了这一幢房子之外,周边别无他物,我们脚下的路右侧就是陡峭的山崖,也许何村就在山下,只是被大雾遮掩得严严实实。爱德留在路边看包,马普安则往回走,试图找到一个可以问路的当地人。

一个不到14岁的小姑娘背着一大堆绑在木架上的柴禾向爱德走近,她惊诧地看着朦朦雾气中这个体形巨大的外国人,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爱德觉察到她的惊恐,试图安慰她。他一直坐在那里,脸上挂着笑容。

“你好。”他说。

女孩停住了,趔趄着后退,好像失去了平衡。她从肩上卸下柴禾,扔到山边。然后突然回头冲向大雾之中,大声叫着:“爸爸,爸爸……”

她的爸爸没有出来察探雾气中是何方魔鬼。马普安回来了,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告诉我们这是哪里。再次启程前,爱德试了试小姑娘的柴禾,足足有他的背包的一半重,大约30多斤。

半个小时后我们找到了何村,就在雾气带下面。我们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周围景色十分壮观。我们原以为村子在谷底,但发现它实际在500米以上的半山腰上。狭窄的峡谷深不见底。路到这里已是尽头,陆立伟没有说过这个情况,于是我们又找了一个叫杨雄的年轻人,他带我们穿过村子,到了矿场那里,进入山谷的小路就在山边,十分醒目。在接下来的4个小时里我们一直在下山,脚尖都快磨平了,终于到了一条小溪边,顺着小溪又走了半公里才到官店。一块纪念红军的方尖石碑高高地耸立着,夜幕降临,河里漂满了垃圾。

那天晚上我们和一群小孩子交了朋友,他们中的五六个一直跟着我们回到住宿的地方。

马普安拿出从遵义一路珍藏的棒棒糖招待他们。16岁的高中学生胡迅第一个接过糖,她剥下包装纸,攒成一团,扔到地上。

“你为什么这么做?”爱德老师问。

“怎么了?”胡反问。

“你为什么把包装纸扔在地上?”

胡迅耸了耸肩,莫名其妙。

“我问你一个问题,”爱德说,“你能在你们这儿的河里游泳吗?”

“不能。”胡回答。

“为什么不能?”

“太脏了。”

“你小时候可以在里面游泳吗?”

“可以。”胡迅回答。

爱德盯着她的眼睛,扬起眉毛,似乎在提示说:“现在,该……?”胡迅的目光只跟他对峙了一秒钟,便弯下腰捡起糖纸。那一刻,我们对他们的劝导极像我们父母过去的所作所为。

“他们在学校里都学了什么?”小朋友们走后,爱德问。

“对,这就是今天的年轻人,老头儿!”马普安说。

“去去去!”

第二天,胡迅和她的朋友代华华早饭时过来了,说要跟我们走今天的长征。

“我们跟你们走到双龙,然后坐车回来。”胡说。

“你们知道怎么去双龙?”马普安问。

“不知道。”

“你们知道那儿有多远吗?”爱德问。

“不知道。”

“你们会走山路吗?”马普安问。

“不会。”

我们又该向谁说不知道呢?

……

1月28日,我们在土城第一次看到赤水河。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我们感觉好像一直未走出赤水河左右。红军也是四渡赤水才得以向北穿过长江与第四方面军会师的。

第一眼看上去,土城似乎是另外一个没有什么特色的小镇。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们发现现代化的高速路、混凝土结构的商店、居民楼还有工业发展等都没有影响到土城的老城部分。过去的主要道路现在还保存完好,这是一条2.5公里长的石头胡同,道路狭窄,曲曲折折,两边排列着各个年代、各种风格的建筑物。尤其是那些坚固的石头寺庙和不对称的木头庭院给土城带来了一些很独特、很迷人的魅力。这是我们造访过的人为破坏最小的城镇。

在赤水以西,我们顺着支流边一条土路行进,许多面包车和摩托车在我们身边来来往往。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村子白村有许多白瓦房子,甚至还有几家商店。但当我们走到下午三四点钟,见到的就只有几幢孤零零的农舍和又窄又泥泞的小路了。过了白村,我们的路线在贵州地图上怎么也对不上号,只能问当地的农民。

“红军是走这条路吗?”

“对。”

太棒了!“他们走的哪条路?”

“往四川去的路。”

农民做了一个很有特色的手势,向空中一挥手,但并没有指出明确的方向。

那手势是说,继续走,一切都会好的。

从地图上看,不论远近,向西穿过边界必有一个叫黄荆的小镇。根据我们对长征行军的研究,肯定有几支红军经过那里。我们下午3点半遇到两个农民,他们说自己是从黄荆过来的,黄荆只有“20里”远了。

威廉·林塞在MarchingWithMao这本书中写道:“只有中国农民还在用‘里’这个单位,那是很奇特的、中国独有的距离单位,具有很大的伸缩性。1里相当于半公里。但如果是上山的路,走起来比较费劲,‘里’代表的距离就会短一点,如果是下山,走起来比较省劲,那就会长一点!一个单位可以变来变去,这好像有点矛盾,但考虑到‘里’不仅代表距离,还代表走完这段距离要付出的体力,那么对于徒步旅行者来说,这个距离概念就显得十分富有逻辑,让人不由得感叹它的独到之处。一开始,由于没有切身体会,我觉得这种计量方式很可笑,但后来,随着经验的积累,我逐渐得出一个结论:无论走什么样的路,以时间来计算5分钟的路程为1里。”照这种算法,我们还有不到两个半小时的路程,也就是在太阳落山以前,我们完全可以走到黄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