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吃着比萨饼,思涛随意翻看着一个礼拜前我们在唐村拿的一份报纸。报上用1/3版的篇幅写了我们的事,题目是“英国好汉”。看到某处他突然“啊”了一声,升调,表示难以置信。
“那上面说爱德很会唱革命歌曲,你离开于都的时候就唱了一首,有这事吗?”爱德也用升调作答。
“什……么?”
马普安大笑不止。
“哈哈,你真是一个好干部。”
思涛接着说:“上面还说马普安引用了周恩来总理的话赞扬江西人民。”
马普安差点被巧克力噎着。
“什……么?”
这回轮到爱德和思涛大笑。
“可是我并不知道这些啊。”
“还有呢,这里说你原来每天抽60支烟,为了长征都戒了。”
“什么?”马普安惊叫。
我们都笑作一团。事实上,思涛感到好笑的同时也有点儿吃惊。他摇着头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这是思涛第一次在中国报纸上看到自己熟悉的人,而那上面的事情显然根本没有发生过。可能是记者弄错了,或者干脆就是他们编的。
日记选摘,马普安,池江,2002年10月28日我们在房间里不得安宁,在大街上也无以遁形,汽车、摩托车一个劲儿地冲我们鸣笛,我们吃饭的时候也被当做西洋景。我根本无法看书,因为不时有人过来把书从我手中抽走,看看是什么。
可能是因为和外国人隔绝太久,中国很多地方的人没有私人空间的概念。有些人对我们根本不尊敬,只把我们当稀罕物。
在江西,新长征吸引了无数好奇的人,在油山我们第一次被一群尖叫的小孩子追逐。
思涛非常尴尬,“看到你们,他们总是这样吗?”
“你以前没见过外国人吗?”马普安问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见过。”她说。
“在哪儿看见的?”爱德问。
“电视上。”
我们明白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从“电视国”来,只是一台节目。更好的是,我们不但不收费,还能与他们对话。
“受不了了。”马普安说,“旅馆在哪儿?”
“没旅馆,没旅馆。”我们的小观众回答,他们实在不舍得就这么让我们走。
爱德挤出一条路,来到当地政府。在那里,一个年轻的官员把我们带到一个不起眼的兼作旅馆的小商店。爱德向他说明了我们到油山的原因。
“真的!太巧了,这家店的老板好像也是一个老革命。”这个官员说。
“你开玩笑吧。”
“嗯……我想他可能参加过长征。”他说得似是而非。
真是说不过去,这么一个小镇子里,他竟然对陈杰那不平凡的人生经历不甚了了。陈杰穿着一尘不染的深蓝色中山装,向我们打了招呼。他行动迟缓,但决不虚弱。一开始我们的出现还使他有些紧张,但听我们说明来意以后,他就带我们来到街对面的一个饭馆里,一边看着我们吃饭,一边讲起了自己的革命生涯。
“我参加红军的时候才11岁,住在油山附近的长安村。”他说,“长征队伍1934年经过那里,我和战士们相处得很好。他们不欺骗老百姓,也不打骂我们。
他们离开的时候问我想不想跟他们走。我说想,就跟他们走了。”
就是这么简单,一个11岁的孩子想都没想,就决定参加一支只相处过一天的军队,扛枪打仗,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当时陈杰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此后的18年里他也再没有见过母亲。
“我觉得自己像融入了一个家庭。”陈杰说,“刚开始长征的时候,我没有事做,只是一个劲儿地走路。当时我的脚疼得不行,排长就让我骑马,还督促我洗脚。大家都很照顾我,因为我年纪小。我非常感激他们,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情,连死也不在话下。这就是红军战士对军队的感情。如果排长发号施令,谁自愿去把一枚炸弹埋进前方碉堡里(这种任务无异于自杀),许多人都会自告奋勇。
“国民党军队前后左右都是,我每天都特别害怕。年纪大一点的士兵告诉我没什么可怕的。根据枪声,不仅可以判断敌人的远近,还可以知道我们的处境是否危险。
“如果遇上地主,分了他的财产,我们或许可以吃一些好东西,否则就只能靠一点干米饭填肚子,所有的米饭都装在一个随身的小袋子里。那时天气特别冷,但我只有半块薄毯子,因为我是小孩。草鞋也是大人帮着做的,我自己不会做。”
陈杰没有走完长征。他在四川康定附近受了伤,留在当地人的家里休养。直到1938年,他又回到部队和日本人打仗,1952年退伍回家乡,经营一家国家供销社。母亲见到他喜极而泣。陈杰劝她:“妈,别哭了,我不是活着回来了吗。”
他后来和李水香结婚。李水香6岁时就被陈杰的母亲用18筐稻谷买回来,帮着料理家务。他们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吃完饭,陈杰安排我们住到他家的顶楼。李水香端来一大盆滚烫的洗脚水,盆的直径足有1米,够我们三个人同时伸进六只脚。
陈杰又跟我们坐了一会儿。爱德问他还会不会唱长征时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