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珑讲的故事-隐秘盛开

他是我的老师。教过我不长时间。我没必要说他的名字,说了你也记不住。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幸福”,因为他总爱把“幸福”这两个字挂在嘴上,口渴了,舀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了,一抹嘴,说:“真幸福啊。”憋一泡尿,憋急了,终于撒出来,也是这么一句:“真幸福啊。”特别书生。

他不是正式老师,是代教,民办教师。和你们差不过,也是老三届的,不过他没你们“幸福”,他不是插队知青,是“回乡知青”,农民的儿子,是我们县中的学生,据说他曾经是我们的骄傲,高一的时候就在省报副刊上发表过一篇小文章,写春耕的吧?要不就是夏种什么的,“牛铃像音符一样欢快地撒在田垄上,”反正就是这一类玩意儿,才子啊!后来就让他回来当代教了,缺老师嘛。不知道是不是走了谁的后门,反正他回来了。特别瘦,挽着袖口,领口上别着假领子,白棉线勾的那种,我也会勾,有一段特别时兴这个,有用线勾的,也有用毛线打的,阿尔巴尼亚花边,那是往大衣领子上别的。他就戴着那种领子,他们说是高二的一个女学生给他勾的。叫什么娟,这个什么娟我一直不认识,有人说她挺漂亮,有人说她一点不漂亮,很丑,不过挺风骚。他们说看一个女人风骚不风骚从她走路怎么甩手就能看出来,特别灵验。我小的时候,我们县城里有一个女人,在医院里当护士,长得特老实,人笨笨的,穿一条打补丁的裤子,很朴素啊。可是她从街上甩着手一走过去,那些婆姨们就撇嘴,说,“骚货!”她们一看她走路就识破她了!后来果然她男人死了,她们就说是让她折腾死的,“无底洞啊!”这女人没多久就改嫁了,没几年,嘿,她男人又死了!真厉害呀。

一开始,“幸福”不教我们,教高二的那个什么娟,可后来我们的语文老师要生孩子了,就让他兼上了我们的课。这一下,他就教四个班的课了。他倒没有不高兴,年轻嘛,再说又是民办的。可是怪了,第一天,他来给我们上课,往讲台上一站,就喊了一声:

“呼延小玲!”

我挺纳闷,站了起来,不知道他叫我干什么?又不是全班点名,我也不是班长什么的,他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就说:“哦——坐下吧。”神经病不是?一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叫我站起来,对,不知道。可这一下就让我反感上他了,我心想,你以为你是谁?你不就是会写“牛铃像音符一样欢快地撒在田垄上”吗?这天他让我们写作文,《春天的脚步》,你听听这题目!我太知道他让我们写什么了,粉碎“四人帮”了,春天到来了,等等。可我装傻,我就写,春天是个巨人,它的脚步太大了,它从我们的头上,一步就跨了过去,所以,别的地方都绿了,可我们这里的山,还是光秃秃的,风,还是凛冽的。我说本来我们这里地处温带,四季分明,可由于春天的粗心大意和疏忽,结果,我们就只能从冬天直达夏天了,春天的脚步把我们遗弃了!我写的是我们那里真实的自然景观,可毕竟有些犯忌,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批改这作文。没想到,他给了我一个“优”。大大的、红红的一个优,非常大,却没有一个字的评语。我有一点震惊,他还不算傻,对不对?总之我报复了他一下,一箭之仇。你别笑,我这人其实是很恶毒的呢,有仇必报,锱铢必较,连我妈都说我,这丫头记仇。真的你别笑了,这其实是一个很辛酸的故事,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听的,他们听不懂。他们只配听莎士比亚,听哈姆雷特那个哲学家在那里念叨:“活着还是不活着,这是个问题。”这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深刻啊,真悲剧啊!那些贵族式的耳朵只配听听这些生活的装饰。你,其实也长着贵族式的耳朵,不过还有一点平民的心肠,这是你和他们的不同,咦?你怎么这么瞪着我看?

好了,扯远了,还是回来说“幸福”。我报复了他一下,他再没招惹过我。连课堂上也没叫我回答过问题,一次也没有。过了有两个月吧,我们的女老师休完产假回来上班了,又胖了一大圈,本来就够胖的了,胸前的衣服还总是湿漉漉的。他自然也就不再教我们。他一共做了我两个月的老师,交战过一回合,就这么一点点交道,再也没发生过任何事情,我也想不到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到我们快毕业的时候,就听说他病了,是肺病,咳血,咳得很厉害,大概是结核吧,学校解聘了他,怕传染。一个民办教师,又不享受公费医疗,又没有任何保障,病了,不能干活了,当然不能白养着你呀。他就这么让人打发了。他走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也不在意。忽然间冒出了好几个新老师,是从前的右派,省城的、北京的,那些年下放到我们这儿的,现在情况不是变了吗?就从村子里把他们给挖掘了出来,我们学校开天辟地从来也没有过这么多大知识分子呀,真是不得了:北大的、南开的,甚至,还有一个中央戏剧学院的,戏文系!好家伙,让人眼花缭乱。这个“戏文系”,他后来辅导我们高考,我们毕业后不是很快就给招集了回来,成立了一个高考补习班吗?他给我们上课,穿得破破烂烂,一脸络腮胡子,深眼窝,鼻子又高又直,像个混血儿,特别会讲故事,动不动就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还总是说,小品,小品!真把我们迷住了。这种时候谁还会想起那个不幸的“幸福”呢?

我们县里有个文庙,是座古庙,庙里有棵桃树,去年春天,那树上桃花开得特别繁茂,老人们就说,现在是不兴考试了,要是兴考试,这可是个好年景。原来,那棵桃树,66年之前,特别灵,春天它花开得好,我们县中,高考就丰收。人们一看桃花就说:“今年是大年啊。”花若开得疏疏落落,人们就叹气,“唉,今年怕是个小年。”据说在科举的年代它就是这样了,灵验、先知先觉……去年,它开花开疯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把枝条都压弯了,引得好多人去那荒庙里看稀奇。人们不知道它怎么了,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兆头。结果,没多久就传来了要恢复高考的消息。进考场那天,下着鹅毛大雪,也是个好兆头,我们那一届,两个毕业班,一百来号人,本科、专科一共考取了二十几人!真是个大年、丰年哟!

全城喜气洋洋,考中的人家放起了鞭炮,像过年,像娶媳妇办喜事一样热闹。好多人偷偷跑到文庙里去烧了香。我妈也让我上街去打酒、买糖。我去了,顺便去逛了逛百货公司。刚一出百货公司大门,就看到马路对面,县医院里面,走出一个人。对了,是“幸福”。我第一个念头是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可我一下子就退回到了门里,隔着玻璃门,我看他看得很清楚,更瘦了,脸色蜡黄,可是看上去还很干净,领口上还固执地露着一圈白线领子。那过时的白线领子,不知道为什么,让我非常难过。他走出医院就朝东拐了,那是汽车站的方向。我推门出来,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很慢,棉袄在他身上晃晃荡荡,从后面看他的头发留了很长,像一把枯草。全城都喜气洋洋,鞭炮震天,他穿城而过,病着,我那时忽然觉得他是被我们这一整个小城,抛弃了。

今年暑假回了家,哎,你可别以为我一直想着这件事,我没那么善良,我早把他忘了。暑假回到家,每天睡懒觉,和过去的同学,当然都是考上了大学放假回来的那些同学天天在一块儿玩,特别高兴。县城太小了,不够我们玩的,我们还骑车跑到十几里外的山上去玩儿。那山上有座庙,很有名,前些年一直用铁丝网拦着,不许人进去,荒在那里,现在还是座荒庙,不过铁丝网没了,没人看管,也没有游人,庙前庙后都是参天的古柏,怕有上千年了吧?一条山溪,淙淙的,在涧底里流,大暑热天,把手伸进水里去,凉得刺骨呢。我们那儿的老人们都知道,这庙在旧社会香火特别旺盛,很灵验。那一天,我们几个人,半真半假的,在结满了蜘蛛网的庙殿里,在佛像前,撮土为香,每人都许了一个愿。你知道我许的什么愿?我不告诉你。

就在第二天,我们家,来了一个人,一个不速之客,我刚爬起来吃早饭,我妈就把她领进来了。一个胖闺女,又红又壮,我不认识啊?她看我迷惑的样子,就说:“我是某某某。”

原来她就是那个“什么娟”!我很吃惊,特别吃惊,她已经一点都没有学生气了,完全是一个肥壮的村姑。脸晒得又黑又红,她比我只早毕业一年,一毕业就回乡了,没有赶上高考。一年的时间劳动和酷烈的太阳就把她修改得面目全非了。我看着她发愣,一时间竟忘了她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们素不相识,她找我干什么?

“呼延小玲,你很奇怪吧?”她说话了。

我点点头。

“你还记得‘幸福’不记得?”

“幸福”,我当然记得,我眼前忽然闪了一下他晃晃荡荡的那个背影,我点头,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怎么了?”我忙问。

“要死了。”她回答。大巴掌一捂嘴,哭起来。

“怎么可能,”我冲动地叫起来,“他不就是肺结核吗?肺结核怎么会死?”是啊,又不是林黛玉的时代,又不是华小栓的时代,肺结核怎么会死人?

她忽然拿开了手,我看到一张愤怒的脸,泪水在那脸上狂流,“肺结核是不会死,可是那得有钱!有钱打针吃药!没有钱,伤风感冒也能要人的命!”她恶狠狠地说,眼睛一下子变得血红,像两只兽眼。我知道我说错话了,要在从前,我根本不会这么说,可上大学后半年来天天和你们在一起,我也感染了贵族的习气。我很羞愧,也很着急,她平静了一点,可我始终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敌意。

“一开始说是肺结核,但是后来,医院又说长了东西,肿瘤,癌,”她毫不怜悯地、硬邦邦地,把那个结论像石头一样朝我扔过来,“癌,知道吧?到地区医院,说是要开刀,要交押金,他就回来了,不治了,回来等死……”她又啜泣了一声,抹了把眼泪,那粗黑的大手,被太阳晒得暴了皮,非常醒目,“呼延小玲,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我摇摇头。

“谅你也不知道,”她冷笑了一声,“你怎么会知道呢?那个可怜的傻瓜!”她又抹了一把眼泪,“那个可怜的傻瓜,已经昏迷三天了,他水米不进,三天里,一直在叫一个名字,你知道他在叫谁?”她说,“叫你!呼延小玲,他一直在叫你!”

我真是吃惊啊,大吃一惊。我们还根本谈不上怎么认识!他做过我两个月的老师,第一次上课,莫名其妙地,把我叫起来亮了一下相,仅此而已。我们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可他在弥留之际,却一声声地、叫魂一样的,叫着我的名字!

我没有再说蠢话,没有问她“为什么?”事后,我想,假如我那时一脸清白一脸无邪居高临下地问她一个“为什么?”,那个什么娟,她一定会扑上来像疯猫一样抓烂我的脸!我努力镇定下来,回身去找自行车钥匙,找半天找不着,原来自行车就在院子里枣树下支着,根本没锁。我对那个什么娟说:

“走吧。”

一路上,我只问了她一句话,“还来得及吗?”她说:“不知道。”她在我前边带路,是一条土路,坑坑洼洼的,非常难走,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过来,立刻暴土狼烟。这样的路,只要一下雨,人的脚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了。我们骑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大汗淋漓进了村,正晌午,村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哭声,那个什么娟,她这才回头对我说:

“他还等着你呢,”她凄凉地笑了一下,“不见你,他不会咽那口气。”

我进去了,走进窑洞。他躺在一盘大土炕上,枕头边搁了一只簸箕,里面铺着炉灰,炉灰上凝固着黑褐色的血迹。我的腿一下子就软了。直到这时我才似乎掂量出了这件事的分量,血,让我掂出了这件事的分量。我慢慢走过去了,站在他炕前,几只大黑苍蝇在他脸上趴着。我以为他死了,心里一哆嗦。苍蝇嗡地飞起来,那些苍蝇喝他的血喝得真肥啊,都飞不动了。而他,已经没有了人样。

长这么大,我还从没有见过垂危的人,濒死的人,我真是认不出这个五官都塌陷下去的人就是“幸福”——喜欢舞文弄墨,写一些幼稚却热情的句子,总是兴高采烈的那个小老师。他皮肤是灰色的,毫无生机,紧闭着眼睛,头发像一团被晒干的烂海藻,塌陷下去的嘴角上挂着鲜艳恐怖的血痕,像朵毒花,触目惊心——这就是“死”,真让我震惊啊,我一时间连“难过”都忘记了。

炕上坐了一些人,守着他。我进来根本就没看见那些人。这时我听见了抽泣的声音,他们一看见我就哭了。那个什么娟,爬到了炕上,嘴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吹气一般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

“呼延小玲来了。”

她说了两遍,呼延小玲来了。这弥留的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睁得很大,“呼延小玲”这名字,竟然,这么神奇。他睁大了眼睛,问:“在哪儿?”

那个什么娟,粗鲁地,一把拽住了我,我像她一样爬到了炕上,跪下来,俯身望着他。他看见我了,瞳孔张了一下,一动不动,一动不动,然后,他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清楚地、缓慢地,望着我的脸说:

“真是你?呼延小玲?”

“是我,”我点头,“呼延小玲。”

“噢——”他又闭了下眼睛,笑了,非常满足地笑了,说,“真幸福啊!”

那笑,几乎是神秘的,有着我不知道的、悠远的深意,像地狱里的光,把他照亮了。“真幸福啊!”他几乎是神采奕奕地望着我,又重复了一句,“这下我可以安心地走了。”

我哭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他抬起一只手,骨瘦如柴的一只手,哆嗦着,想为我抹眼泪。他要走了,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除了神明,谁也拯救不了他,我突然擦去眼泪,俯下身,我说:

“你再努力一下,再坚持一下,行吗?”

“行。”他笑着,望着我。

我坐下来,坐好,然后,我伸出胳膊,托起他的头,我把他抱在了我怀里。他非常听话,配合着我,靠在我身上,像个孩子,我说:“你几天没吃东西了,是吧?你吃一点东西,再走,不然你没有力气走远路。”他说,“好。”我忙喊地下的人,我说,“去端米汤!”米汤端来了,金黄的、金黄的小米稀饭,那香气熏出了我的眼泪。我让她,那个什么娟,把碗放在炕上,然后,我一勺一勺地,慢慢地,舀起来,吹凉了,喂到他嘴里。他一勺一勺地,听话地,咽下去。他两眼一动不动,望着我,安详,信赖,依恋。他努力地喝下去半碗,嘴唇竟然有了一点湿润的活气。我掏出我的手绢,擦干净了他嘴角上的血痕,然后,我抱紧他,让他把头,紧贴在我胸口,从没有人碰过的最干净的胸口,我说:

“现在,你睡吧。”

他的眼睛,就像起了雾气,雾蒙蒙的,却有了一种更深远的光芒,他深远地、庄严地凝视着我,他用最后的力气,凝视着我,他说:

“呼延小玲,我真幸福。”

然后,他就慢慢闭上了眼睛,扭过脸,把脸贴在我胸口,从没有人碰过的最干净的胸口。他睡了。我抱紧他,就像抱着一个小弟弟,就像抱着一个我生下的孩子。我感觉到他微弱的、最后的鼻息,一下一下,珍贵地,灼着我的皮肤,还有我的心跳。一下一下,渐行渐远。他是在睡梦中走的,在我怀里,非常安详,静谧,幸福。我抱着他,感觉到他一点点、一点点变凉。午后的阳光,金子一样洒满土炕,是一天中最辉煌的时刻,我端坐在辉煌之中,心里一片宁静。

我没有参加他的葬礼,我知道,他已不需要这个了。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关了七天。不说话,吃很少的东西,不见任何人。那些平日里在一起高谈阔论玩得很投缘的朋友,忽然间,我觉出了他们的幼稚、浅薄,我把他们甩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了。我陷入冥想之中,几乎不说一句话。后来我才知道,我妈,还以为我神经出了毛病,要不就是撞见了什么,有一天夜里,拿着我一件衣服,到城外替我叫魂去了:“小玲啊——回来吧!”“小玲啊——回来吧!”也许,我真是把魂丢了,我的魂去了一个非常遥远、尘世之外的某个美好的地方,在那里流连不返。我细细地、一点一滴体会着他的爱,我心里也充满爱意,但那不是爱情,比爱情更高,对,比爱情更高!你体会过那种爱吗?噢,你不会的,你们天天沉迷在“爱情”之中的人,是永远体会不到的,那是要你从爱情中脱胎换骨之后,才能抵达的境界。

“头七”过后,那个什么娟,她来了。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打开了房门,她进来了,说:“我给你带来一封信。”我仍然能感觉到她对我的不友好,她一身的汗水,头发乱蓬蓬的,我走上去抱住了她,我抱住了她,然后,我们一起哭了。

信是几个月前他交给她的,那时,他对她说:“埋了我之后,你再交给她。”那封信就在这里,你想知道他写了些什么吗?是这么写的:

“呼延小玲:

我知道我是谁,我穷,又有病,是农民的儿子,并且,注定了还要做农民:这世上最贫贱的贱民,而你,是全县闻名的鲜花,又是天之骄子,大学生,美丽高贵,前程远大,我和你之间,隔着的岂止是一条天河?

可我爱你!呼延小玲,爱是平等的。一个乞丐可以爱一个尊贵的公主,一个国王可以爱一个民女,一个无恶不作的恶棍可以爱世上最圣洁的女人,只要你不去奢望一个童话的、也是世俗的结局:‘从此他们在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天下多少人,都是在这一点上犯下了弥天大错——呼延小玲,可我不奢望,我不奢望那个童话的结局,这样,我和你,就是平等的。这样,在爱的面前,我和你,将永远是平等的。

爱你,是我有生之年的秘密,不到最后关头,不到我的最后一刻,我决不会告诉你。假如,我能够好起来,我会很快乐地娶一个和我‘般配’的姑娘,一个农民的女儿,结婚成家,生几个孩子。我会很爱他们,珍惜他们。可即使如此,我仍然爱你,呼延小玲,我爱你,到死。

当你知道这秘密的时候,那就是我不行了。这一天,也许是一年之后,也许是三年五载,也许,是三十年五十年,(如果是这样多好啊,我太想、太想活下去了!)我告诉你这个,不是让你可怜我,在现实生活中,我确实是可怜的,可若说到‘爱’,我可不是个可怜虫!这世界上,有爱的天赋,爱的才能,并且,真正生活在爱中的人,没有几个。所以,我要让你知道,呼延小玲,在你这一生中,曾经被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这样奋不顾身刻骨铭心地爱过,爱了一辈子。他人卑微,可他的爱不卑微——他是一个爱的天才。

真希望你能晚一点知道这个,那就意味着,我能活得长一点,爱你久一点。可这当然只是梦想。我这一生,一无所有,碌碌无为,只成就过一件大事:爱你。这件事,我做得很完美。

呼延小玲啊,让我最后、最后再叫你一声名字,我爱了一生一世的女人,女人中的鲜花,感谢你给了我爱的幸福……”

信没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