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茶楼里的约会-你的身体充满鸦片

我把丁淑琴的名片,放在小方桌的一角,有时候,是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也有些时候,是拿一枚图钉,把名片钉在木窗的框架上。有时候我在房间里练倒立,比我现在的年龄更年轻的时候,我经常练习倒立。所有的血都争先恐后地涌向脑门,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感觉。在阁楼里,我盘腿打座,我大声唱歌,或者脱光衣服走来走去。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才想,我为什么不去西湖边散步,学着像人家一样去商场,去咖啡吧,去电影院,去一切该去的地方,学着像人家那样一刻不停地谈情说爱。

我把手机开着,放在枕头边。手机是一款新款的诺基亚,有电话进来时,手机屏会闪起蓝光。我和一家家医院保持联系,和阿德偶尔通话,还会间或打一个长途给远在枫桥的外婆,假惺惺地问候一番。外婆的嗓门仍然很大,这令我放心,嗓门大说明外婆的健康。有许多时候,我很想到枫桥小镇去生活一段时间,把一些杂事都抛开,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小镇青年,摇头晃脑地从小镇老街上走过。

有一些时候,阿德会打来一个电话。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稍稍远了。他脸上的笑影不是很多,他很像是忙碌的样子。我知道,自从那场夜雨以后,我和他之间已经开始顺着两个方向奔走。我在枫桥小镇养伤,我遇到了珂珂,我遭遇燕子的背叛,然后我遇到了恩,遇到了丁淑琴,看上去,生活变得多姿多彩。现在,我望着丁淑琴的名片,希望她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是名片从来不说话,名片是没默的没有表情的符号。

我躺在床上,赤着的脚蹬着床边的墙壁,左手丁淑琴的名片,右手是一只手机。我给丁淑琴打通了电话,我说我是小门。丁淑琴说哪个小门?我说就是那个把你误认为是另一个女人的小门。丁淑琴在电话那头吃吃地笑起来,说,我知道,我故意问你一句的。我说丁淑琴同志我请你喝茶,我们去青藤茶楼好不好。丁淑琴仍然吃吃地笑,说,你怎么那么老套,你就想不出新一点的伎俩吗。我也笑了,我说你怎么知道这是伎俩,我约会你,是和你谈工作。谈药品方面的工作。丁淑琴说算了吧,你有几根花肠子,我第一次见你面时就一清二楚了。

从我的老屋到青藤茶楼,车子要钻过西湖隧道,但我还是比丁淑琴早到了半个小时。我坐等着丁淑琴的到来,丁淑琴一步步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种光芒,柔软瑰丽之中,带着一种令人折服的力度。丁淑琴穿着一件长袖上装,和一条长裤,她是一个长腿的女人,她的打扮华贵而脱俗,她微笑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将眼睛微微闭了起来,想,这样的女人,我怎么近得了身。我多么像一粒尘埃,而丁淑琴不是,她是一粒珍珠。

丁淑琴在我对面坐下,她把脸微微仰起,但是脸上仍然挂着一抹浅笑。她说小门,我想喝一杯绿茶,另外,我想吃一些点心,但是我不想起身,我一动也不想动。我站了起来,叫来了绿茶,端来了自助点心,榛子、西瓜、宁波小汤圆,鱿鱼丝等等,在她的面前堆得满满的。她用她纤长的手指托起玻璃杯,一个美人端起一杯绿茶,那样的风情,会令人心动。丁淑琴抿了一口茶,然后就盯着我看,说,开始你的滔天谎言吧。

我想,我应该真的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了,但绝不是滔天谎言。而丁淑琴,像一个聪明的预言家一样,她以为,为了不使今天的约会冷场,我一定会说许多话。我喝了一口茶,想真他奶奶的,约会也累。但是我还是说了,我说,丁淑琴同志,今天的谈话从一个叫珂珂的女孩子开始。我说珂珂的出现,一个美丽的女骗子的遁迹,然后是我发疯般的寻找。接着我的生活开始平静,接着恩却出现了,接着恩和我在一个雨夜的十字路口分开后,也消失了。再接着,我认识了一个叫丁淑琴的女人,她美丽大方,光彩照人。

我不停地喝着茶,不停地说着话。丁淑琴有时候喝茶,有时吃东西,有时心不在焉。但是我知道她什么都听了进去。在我说累了的时候,我发现她有了倦容,她一定在听了太多的话以后,感到了乏味。丁淑琴说,你是在说一部小说吗,你适合写小说。你索性就写一部叫做《你的身体充满鸦片》的小说吧。我哑然失笑,我说这都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你居然说是小说。丁淑琴看着我,看了很我以后,她叹了一口气,说年轻人是不可以太怀旧的,如果年轻时候怀旧,那么当你年纪大了的时候,你去怀什么。丁淑琴接着伸出手来,在我的脸上轻轻拍了拍,我能感受到她手的柔软,那是一双白嫩纤细的手。丁淑琴在拍完我的脸时说,傻瓜,你像一个孩子。丁淑琴的话一说完,我就把自己当成孩子了。我想,也许我在那么多年里,竟不曾学会长大。

从青藤茶楼出来,我送丁淑琴回家。我们是走着回去的,一路上,没有说太多的话。丁淑琴一直比我走在稍前方的位置,我能看到她曼妙的身材,和特别的行走姿势。她的两只手放在身体前边,手指和手指交错,不停息地绞着。这就使得她走路的时候,身体扭动的幅度加大。在蓝月亮花园小区,在小区的一幢楼下,在楼边的一棵葱郁的树下,丁淑琴对我说,我到了。我的两手插在裤袋里,我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说,那我回去了。丁淑琴说,嗯。我转身走出三步远的时候,丁淑琴叫住了我。丁淑琴说,小门,我有先生的,我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我没有去看丁淑琴的表情,我能想象丁淑琴现在一定站在树的阴影里看着我。我抬起头,看到了这幢楼上的灯火。那么多透出灯光的窗口里,有哪一格灯火是属于丁淑琴的?我折回身,走到丁淑琴的身边,抱住了她。我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她的脸避让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迎合了我。我的唇只是触了触她的唇而已,然后我转身,我把一幢楼一棵树一个人抛在了身后。离开蓝月亮花园小区,我没有回头。而我能想象,丁淑琴一定在自己家的楼下,站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