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狭窄的胡同里穿行，李雷非但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一边猛按喇叭一边狂踩油门。路人纷纷避让，光是看某些愤怒者的口形，袁方就能猜出他们说的是哪几个特殊却常用的字眼。

“哪儿见面不好，非到这儿来？”李雷不满地对袁方说。对自己引发的街头混乱局面完全视而不见，仿佛此时受到莫大的伤害的人是他自己。

“这儿不是有不少酒吧么？”袁方故意提到“酒”字。这个字总会让李雷有一些特别的反应。“喝酒？在这儿？”李雷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我还不如去大排档呢。”“你怎么一点情调都没有？”

“情调？”李雷望着窗外一家比一家花哨的酒吧，鼻子里发出怪异的声响，“这个俺还真是没有。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一只茶壶里兑了洋酒，喝着也不是味啊。”说着，忽又转头对袁方夸张地一笑：“哎呦，瞧瞧，我怎么给忘了，我是一个俗人，可您老人家是文人，文人总得讲点情调不是？――唉，别光喝酒啊，我觉得文人要是喝点醋啥的，也挺有情调的。――嗯，就这么定了，等我有钱了，准保开一个醋吧。到时候，您老人家可一定要赏脸光临弊店呐。”

袁方懒得跟他废话，把目光转向窗外。银锭桥就在前面，西面的日光把桥头石栏上“银锭观山”四字映照得历历在目。桥下，一池湖水泛着金光，有划船的，有游泳的。

“是这家不？”李雷向路边一家酒吧努了努嘴。

袁方抬眼一看，没错，正是吴璇短信里说的那家。他同时看到了吴璇。

李雷抬眼瞅见酒吧门口那个头发尚有些湿漉的年轻女子，像是突然中了风，一张口沫横飞的大嘴忽然没了响动。袁方抄起挎包下车，然后很虚伪地问李雷是不是也一起来坐坐。李雷刚从麻痹状态下清醒过来，连连摆手。“不啦，我还有事，你们聊，你们聊。”袁方很欣慰，这小子还算知趣。

李雷向袁方挤挤眼，大声道：“成，我批准了，这周末“疯狂野人”登山行动你不用参加了。这段时间，组织上批准你自由活动。”袁方揉着下巴不知该说什么好，盼着这个贫嘴的小子赶快走人。站在一边的吴璇微笑不语。“别忘了，你还欠我今天的油钱呢。”李雷隔着车窗歪着脑袋对袁方说，“唉，算了，我看你也不大富裕。下次见我，把那本《兴唐传》带来抵账就行了！”说完，咧嘴一笑，冲着吴璇僵直地挥了挥手，一踩油门，风驰电掣地走了。街上又是一阵骚动。“你同学？”吴璇望着远去的吉普车说，“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袁方点头一笑。他很佩服吴璇的眼力，她怎么一眼就看出李雷是自己的同学呢？“你休息一次可真不容易。”袁方说。

他站得离吴璇很近，清楚地看到她潮湿微曲的头发和微微起伏的脖颈，同时闻到一股淡淡馨香。那似乎不是

香水，而是最普通的香皂味，甚至还濡染了一点来苏水的味道。看来吴璇出来之前刚冲了一个澡。“我们那儿没别的，就是忙。”吴璇一笑，“原谅我自私一回，选了个离我单位比较近的地方。你跑了不少路吧？”“没事，我哥们儿的车闲着也是闲着。”

吴璇抿嘴一笑。“不会让我替你出油钱吧？”

“哪敢。我还指着你给老刘好好看病呢。”袁方故作敬畏地说。然后又问：“听说

医院有个规矩，医生给重病号治好了病，病人亲友都得‘表示表示’。是不是等老刘病好了，我跟胡姐也得‘表示表示’？”“瞎说，哪有这规矩。要是你们不‘表示’，我们还不看病了？”

袁方有点奇怪，此时的吴璇怎么跟医院里那个不苟言笑的吴璇判若两人？“这里你熟，有什么好地方么？”袁方瞥了一眼身边那家门脸俗气的酒吧。一个叼烟的男人正坐在门口一把奇形怪状的椅子里，斜眼看着他俩。那人穿的黑惕恤衫上印着一个弹吉他的骷髅。

“天气多好，还是走走吧。”吴璇的提议正合袁方的心思。

两人上了银锭桥，粼粼的湖水被游船和泳者切割得东一片，西一片。西边日头之下，是隐隐起伏的山脉。“老刘的病有结论了么？”袁方说到正题。

“还没有。”说起工作，吴璇的脸色凝重了些，“但我把他安置到了隔离病房。”袁方觉得好笑，在一个波光荡漾，杨柳依依的背景之下，跟一个青年女子谈论这样的话题实在是有些煞风景。“知道老刘去了哪儿对也没有帮助吗？”袁方本来还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听了吴璇的话不禁失望。“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查了一下，霍州是山西南部临汾地区的一个小城市，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典型的地方病和传染病。所以，我无法将老刘的病和某种具体疾病建立关联。”

袁方低头不语。刚松弛下来神经又开始绷紧。

“你怎么知道老刘去了霍州？”吴璇好奇望着袁方。

“我先是发现了一些线索，后来和霍州那边的人联系上，完全证实了我的猜测。”袁方长话短说。“别灰心，”吴璇像是安慰袁方又像是安慰自己，“知道刘汉唐去了哪总比不知道好，说不定这个消息以后还会派上用场。我今天把他的情况反映给了卫生防疫部门，希望他们能重视此事，配合调查一下。”“防疫？”袁方敏感地问道，“老刘得的肯定是传染病？”

“还不好说，只是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全面准备。”

“老刘现在怎么样了？”

“病情还算平稳，还是有发热和体温波动，神志仍然不清醒，只是没再出现谵语和惊厥症状――就是你上次碰到的那个‘发疯’的场面。”吴璇不自觉带出来的医学专业字眼让袁方感到敬畏。

吴璇忽然皱起眉，问袁方：“对老刘这几天的行踪，你还了解到些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比如说，他是否和某种动物有过接触？”

“动物？”袁方被问愣住了，“――老刘他从来不养

宠物。”

“不是宠物。”吴璇有点急，“是这样，我在给老刘查体时，发现他的后脖颈处有一块很小的疤痕，我觉得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伤过。”

“什么，他被――咬伤了？”袁方惊道，“昨天你怎么没说？”

“那块伤痕还没指甲盖大，我也是经过几次检查才留意到的。伤口微红，略有些突起，上面有两个对称的、类似针孔大小的齿痕，在齿痕的外围还有些细小的红色丘疹……”

“我要去霍州了，今晚就走。在那儿应该会了解到老刘遇到的一些事情。”袁方把他的行动安排告诉了吴璇。吴璇吃惊地“啊”了一声。“什么，你也要去霍州？”

“有什么不妥吗？”

“小心点！”吴璇脱口而出。止住脚步，望着袁方说：“你的同事很可能就在那儿遇到了某种未知的危险，所以你最好……”“放心吧，”袁方一笑，打断吴璇的话，“那儿又没老虎。”

吴璇低头想了一阵，说：“那你一定随时跟我保持联系，有情况马上通知我。我也会把老刘的情况随时告诉你。”“没问题。把你们

医院的电话号码也告诉我吧。”袁方担心用手机通话再遇到麻烦。吴璇把芳泽医院内科病房的电话号码说了，袁方低头按着手机存储着。吴璇悄悄打量着袁方，看他一身运动装束，好奇地问道：“你经常一个人旅行吗？”

“嗯。我出差一般是一个人。”

“平常旅游也是一个人吗？”

袁方一笑。“我平常不旅游，在家呆着。”

“在家呆着，我不信。”吴璇一笑，“那‘疯狂野人’俱乐部又是怎么回事？”袁方一愣，想起李雷临走前撂下的话。“噢，我同学拉我参加了一个户外探险俱乐部。我刚加入不久，偶尔去凑凑热闹。”“户外探险？”吴璇好奇道，“听说很刺激。”

“有兴趣的话，下个周末一起去吧。”袁方本想说，“可以带上你的男朋友”，最后还是硬生生把这句给咽了回去。吴璇低垂眼睑，叹气道：“就是不知道下周末能不能休息。”

“请个假呗，人也不能老那么忙，身体会吃不消的。”袁方看吴璇没吭声，又说：“我觉得你的工作可比探险刺激多了。”吴璇诧异地望着袁方。“什么意思？”

“天天跟病魔和死神打交道，那才叫真正的刺激呢。”

“你就拿我开心吧。”吴璇一笑，随即又叹口气，“说刺激倒不如说是紧张，我每天晚上做梦梦见的都是病人。”“呦，要是这么说，那谁还敢做你的梦中情人？”

吴璇一笑，她没看出来袁方还是个爱逗贫嘴的家伙。一阵清风吹皱了湖水，她将肘臂的肌肤贴伏在岸边石栏上，望着夕阳下宁静的远山，款款说：“好，就听你的，下周末去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