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天还是像以往一样,在该亮的时候亮了。任琳琳呼喊孩子的声音,吵醒了刚刚迷糊了一会儿的袁枫。沙发上,扔着一件洗熨烫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衬衣,一双鳄鱼棉袜。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袁枫,无奈地将所有的物什一一套在身上。
走出家门的一瞬间,袁枫已经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他脸上微微含着笑,嗓门洪亮地向第一个见到的人问好,那是家属区的清洁工老戴。这一声问候是每天必需的,它的意义显然不仅仅在于让老戴高兴。然后,袁枫遇到封铁林刚上一年级的女儿封一鸣。小鸣鸣快乐地叫着:“叔叔好!”
袁枫立刻蹲下来,帮鸣鸣把并不凌乱的头发再理一理。这当儿,正好是小封妻子推着自行车出门的时候。袁枫今天见到的第三个人,是科研处处长董礼宾,他灵机一动,想起李平原的事是可以请老董想想主意的。
袁枫承认琳琳说得很有道理,李平原的事他不能撒手不管。如果他袖手旁观,学校里的知情人都会说他不够仗义。别看“仗义”这个词儿江湖色彩浓重,在高校流行多少有点儿不伦不类,可没办法,现在的人们看重的就是这些。如果你为同学、朋友,干一点儿稍稍出格的违反规定的事,人们非但不怪罪你,还会觉得你讲义气。相反,你要是事事都按规矩办,一点儿不讲人情世故,大家反而觉得你不可理喻。所以,袁枫决心要帮李平原出书,最好是帮他评上职称,这不仅可以有效地树立自我形象,而且能对得起自己内心悄悄儿珍藏的那份感情。
开学第一天,院领导按惯例是要下去听课的,行政楼里显得特别安静。九点多钟,王采薇送来李平原的书稿。袁枫将手头要办的事三下五除二地扫了一遍,看看周围没有什么动静,迈开长腿,几步一个台阶跑到四楼,推开科研处处长的办公室房门。正在滤茶的董礼宾一见是袁枫,两眼立刻眯成一条缝:“好了!我正说呢,放假放得肚子里的油水都剐净了,不知开学谁第一个做东?你来了就好了,我这就给老婆发信息,今天中午有饭局了!兄弟,还请谁?”
说着,抓起手机就要按。
袁枫一把把他按住。
“别急,董处,今儿个老板还没发话,能不能开局得到十一点,我肯定给你准信儿。现在,老板不在屋里,我偷空过来看看,硕士点的事儿有没有眉目?这回可是玩真的,我有点儿替你老兄担心呢!”
董礼宾一屁股坐在转椅上,满脸的笑容立刻烟消云散:
“别提了,根本就没有像样的科研项目。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学校就这么几个人,多少年科研都没啥大立项,更没啥大成果。我倒是想有啊,可我又不是变魔术的。老板以前只管盖房,从来不问科研,现在又盯着要报表,报表不好看他还生气,动不动就说评估的时候怎样怎样,他老先生就忘了评估弄的都是假货!现在他把假的记成真的了,难道要我骗自家人?”
袁枫坐到董礼宾对面,推心置腹地说:
“是啊,张院长就是这样,让大家都不好做人。董处,我这儿倒有本专著,你看看,说不准还能算个啥,糊一糊。”
袁枫恭恭敬敬地将李平原书稿的复印件递了过去。
“您还记得王若非王老先生吧?”
“记得,记得!王老夫子,当年大名鼎鼎的右派,大名鼎鼎的学问家!哎,你不是有个同学,后来当了他的上门女婿吗?叫个,叫个……啥来?”
“李平原。”
“对对,李平原,李小夫子,有名的,有名的。”
“这就是李平原在老岳父的指导下完成的,整整干了十年哪!”
翻开李平原的书稿,第一页是王老古朴苍劲的序言,接下来,是几位国内古典文学研究大腕的评语。董礼宾看得脸上直放红光,嘴里叽里咕噜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摘下老花镜,手指噔噔地敲着书稿,瞪着袁枫骂道:
“你小子真不懂假不懂啊?这么好的东西窝在手里好几年,罪过呀!你说这个东西是糊老张的?就怕他消受不起!你得对我说,这书学校里谁知道?咋就耽误了呢?咱得追究责任!不行,咱现在就得想个办法,让这书赶紧印出来!”
听着老董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袁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谁知道呢?王老在世的时候找过出版社,没成,就放着了。系里应当知道?不清楚。要怪,也只能怪他们爷儿俩,只知道做学问,科研处大门朝哪儿开,王老知道不知道我说不清,李平原肯定不知道。”
袁枫看看手机,已经是第二节下课了。他赶忙告辞:
“董处,拜托了,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下面怎么运作,全看你了。十一点钟,我准时给你打电话。”
“电话?做啥?”
董礼宾早把吃饭的事丢到九霄云外了。
正在这时,袁枫的手机拼命地响起来,竟然是张力行!袁枫迈开长腿刚刚冲下楼梯,就看见办公室的小刘堵在楼梯口一个劲儿地比画着,让他赶紧到院长屋里去。院长办公室大门敞开着,张力行带着朱至孝坐在沙发上,袁枫稍稍瞥了一眼,就知道老板不高兴了。袁枫太熟悉张力行的表情,他喜欢把喜怒哀乐藏起来,轻易不让别人发现。有的时候,他明明在笑,其实他已经愤怒得要杀人;相反,你看他一脸不高兴,也许他正在心里偷着乐呢!不过,他骗不了袁枫,袁枫看他只看手。老张要是一只手握成拳头,那就是生气了,两只手全攥得紧紧的,就已经怒不可遏。现在,张力行只攥住一个拳头,问题不大。袁枫停下脚步,等着挨骂。他非常明白,这一顿骂是逃不掉的,但实质上挨骂的并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替身,一个出气筒,一个必须忘记自己有生命的橡皮人儿。
果然,一进办公室,袁枫就迎接了一场暴风骤雨:
“一大早你干什么去了?今天是开学头一天,你知不知道?千头万绪,办公室主任竟然跑得没影了,笑话!要是连这个都不懂,你当什么办公室主任?这么大的学校,样样事情不能只要我一个人操心!现在,你立刻把学院党政领导班子成员都给我召来,立刻开紧急会议,对了,叫上马光华!”
袁枫并没有马上去打电话。前面还没下课,小常、石书记都还在听课。昨天也没人说开会,这会儿立马找人,老张自己肯定是忘了听课的事。可是他不能提醒,一来开学第一天领导班子全体听课的制度,是老院长沈端在位时制定的,袁枫知道老张一直不以为然,只是有“教学第一”的牌子挡着,他不便说什么。二来,老张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说他脑子不好使,哪怕是碰边儿的话,也绝对不能说,否则无异于自找倒霉。因此,他只是轻手轻脚地取来两只茶杯,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地洗干净,先倒上开水,然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高山野生苦丁茶,小心地撒了一小撮儿在水面上,一会儿工夫,细细的苦丁撒欢儿一样地散开,颜色碧绿可爱,活像一群快乐的小伙伴儿。
然后,袁枫就离开了办公室。
他先叫来马光华,提醒老马,老板可是不高兴了,待会儿开会千万小心。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马光华的脸,直看得他发毛了,才仿佛不得已地问:
“老兄,今年所有事情的关键就在硕士点了。我真替你着急。你说咱张院长这事儿,还得想想办法吧?”
“是啊,你是老板贴心的人,也就是你我知道他这块心病啊!”
马光华果然心中有数!袁枫暗暗赞叹任琳琳的眼光,那才叫一个毒!
“唉,我们又不是搞学术的,怕也帮不上忙。我倒无所谓,反正是个打杂的,你老兄可就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喽。”
“什么专业不专业,我有心帮忙也得有那个力量!上次好不容易帮老板解决了正高,那是因为正高怎么评、要什么材料,咱一本清账!可现在硕士点就不同了,需要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这回的机会是小封的!”
“算了,算了,马上开会,你把材料准备准备。”
今天的会议要研究什么问题,袁枫直到开会也不清楚。他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但这绝不能让马光华发现。
马光华笑了:“我知道,知道,这不,都带来了。”
袁枫心里更不是滋味,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
会议在上午十点钟开始。参加的人,除了四位院级领导,只有担任记录的袁枫和人事处处长马光华。张力行的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袁枫的心也随着轻松几分。大家刚坐下,张力行就非常严肃地宣布,本次会议中心议题只有一个,解决毕业生遗留问题。袁枫这才恍然大悟。其实,所谓“毕业生遗留问题”,就是几个关系户学生留校的问题。上学期期末老张就跟他念叨过,看来自己是多想了,老板并没有把他当成“外人”。袁枫将注意力集中到会议上来,一时感慨良多。这些关系户个个来头不小:物价局局长宋天的女儿宋朵朵,说明了不仅要留校,而且要留在政法系教书,坚决不当辅导员;市长连襟的公子,要求先留下,不上班,考研考两年再说;马光华提到第三位,张力行做了个手势打断他:
“这个不是市里什么人的孩子,也没有人专门打招呼。据封铁林介绍,她有个叔叔是教育部学位办的副主任,虽然没有打招呼,现在可正是求人家的根节儿上,我们不能没有眼力劲儿!不仅要留下,还得找个好单位,以后咱见了人家面儿,也好张口哇!”
于是,学院党政联席会一致决定,不仅留下这个名叫柳安然的女孩儿,而且安排在全院经济效益最好的单位——中文系。临散会的时候,马光华拿出图书馆的一份报告,说是急需一个计算机系的毕业生,做自动化系统管理,分管图书馆的石书记认为应当考虑考虑,张力行摆摆手:
“搞什么搞?老邱啊,不让他当官儿,他不安生,让他当官儿,他还是多事!明年有合适的研究生家属,给他考虑一个,今年不行!上硕士点,要的是合理的学历比例,他不懂,咱不能不懂!”
袁枫看见,石书记脸上的肌肉动了动。
停了停,张力行又寒着脸叮嘱大家:
“今天研究的几个人,不要多说,告诉接收单位,是学院的政治任务,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得执行!”
袁枫默默地做好记录,用一个单独保管的记录本。以前所有留校的学生,都是层层选拔,经过公示的。唉,当年要是也如此操作,天知道自己能不能留下来,他的爹妈,不过是普通的乡村中小学教师!
会议决定在下午落实的时候出了点儿麻烦。市长连襟的公子好办,不上班就不上班,发全工资最省事。柳安然的问题必须通过乔大海,马光华比较犯怵,老乔那家伙仗着自己腰粗腿硬,历来不把其他中层干部、尤其是机关里的干部当回事。加上这回塞给他人事先没走程序,保不住要挨撅。然而事出意外,老乔只是打了一个咯噔,就同意了:
“顾全大局啊,你对张院长说,我乔大海什么时候都会考虑学院的利益的!”
老马哈哈大笑:“那是,那是,一定转告!”
放下电话,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马光华接着打第三个电话,接电话的正是宁可,宁可十分强硬地要求进人必须通过试讲。
“不行。试讲过关,我巴不得院里给我多派几个,可如果试讲通不过,谁也没有权力硬塞给我。政法系不能有鼻子有眼就算教师,教不了书的,我要她干什么?”
“宁主任,别急,别急。这一回是学院的政治任务,完不成大家不好交代。你看,这样行不行?下回我跟着你,一起到名牌大学要几个硕士、博士,政法系优先。这个宋朵朵……”
“老马,我不是不考虑学院的难处。要是不考虑,我根本不同意试讲!宋朵朵是我们系的学生,我能不知道吗?正常留校怎么也数不上她,她连试讲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已经是放宽了,总不能宽得没边儿吧?”
说完,宁可把电话挂了,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生气。
门外,一个姑娘的身影犹犹豫豫的,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宁可按下火气,喊了一声:“宋朵朵,进来吧。”
宋朵朵红着脸站在宁可面前,长长的睫毛耷拉着,两只小手不停地拨弄着手里的一只黑色塑料袋。
宁可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他这个人,虽然人高马大,宽脸膛厚嘴唇,习惯于正襟危坐,但只要看见学生,哪怕是再调皮的学生,也慈爱得像是邻家老太太,因此在一届届学生中流传着一个“宁老太”的绰号。今天,“宁老太”的神情略显严肃:
“宋朵朵,想留校是好事,你热爱教师这个工作,我们从心眼儿里高兴。但是,学校有学校的规定。我不知道你动用了什么社会关系,可是必要的考核还是要有的……”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宁可给宋朵朵打了个手势,忙着接电话。宋朵朵转身跑了,趁宁可不注意,她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宁可办公桌底下,宁可一点儿都没发现。
电话是政法系副主任张帆打来的,说他来了几个朋友,晚上想请宁可一起坐坐,聊个天儿。宁可心里正烦,本想拒绝,又不忍心拂了张帆的面子,就一口答应了。
“在哪儿?几点?”
“河州宾馆,六点。马上就到了,你打个车过来吧。”
“啊?你小子发财了?这么高档的地方!”宁可突然警觉起来,“不是套儿吧?你要是给我设套儿,我可饶不了你!”
“哎呀,宁主任、宁老哥,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你怎么风声鹤唳的?不说了,不说了,你爱来不来吧,你不来,看你明天还见不见我!”
宁可这才放心。看看时间不多,他急急忙忙直奔宾馆,门都顾不上锁。
河州宾馆是这个城市惟一的一家四星级宾馆,气势果然不凡!走进豪华的宾馆大厅,宁可竟有点儿怯怯的,悠扬的钢琴伴奏,硕大的水晶吊灯,亮得耀眼的大理石地面,美得炫目的四圈壁画……比起政法系通常接待客人的“知行酒家”,真有天壤之别!他实在琢磨不透,张帆今天犯了什么病。
一进餐厅包间,宁可的脸立马耷拉下来。张帆身边竟然毕恭毕敬地站着暑假里三位“逃跑”的青年教师!
“宁老师!”
三个年轻人诚惶诚恐地喊着。
“喊什么喊?你们不是走了吗?不是不打招呼吗?还回来干什么?钱多了,烧的?你们眼里哪有我这个老师!”
“宁老师,我们走得不光明正大,没跟您告别,心里有愧。我们要不回来跟您说一声,心里不踏实!这不,怕您不理我们,还……”
“别说了!”宁可“啪”地一拍桌子,桌子上五颜六色的菜肴跟着一起跳起来:“河州穷,没钱养活你们,你们攀高枝去吧!回来看我?我是个穷棒子,有什么好看?”
“老师……”
包间里一时鸦雀无声。好半晌儿,才有一个人鼓足勇气:
“宁老师,我觉得您误会我们了。不错,我们去的地方,钱是挣得比河州多,可我们绝不是单冲钱去的。宁老师,您带我们这么多年,上课挣多挣少,有人跟您计较吗?您要我们每年给学生开讲座,一分钱没有,我们有谁说个‘不’字吗?学院从来没有给过批改作业的钱,系里要求每门课每学期要批改三次作业,我们不都举双手同意吗?为了学生,我们想得通!我们自己也是从学生那儿走过来的!我们知道,您失望了,觉得我们没理想,没追求,没有远大目标,您肯定错了。您要是这么想,您就把自己多少年的教育成果都否定了。”说着说着,小伙子话里已经带哭腔了。张帆拍拍他的肩膀,又给盛怒中的宁可递了个眼色。宁可明白张帆是要他冷静,他也感到自己是激动得过火了,伸手抓起桌子上不知谁喝剩的半杯茶倒进肚里,努力压住火气。
又一个小伙子开口了:
“宁老师,张老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想要专业上更大的进步,我们想要平等竞争的机会,我们想要一个比较好的发展前景,不对吗?在河州,系里关心我们,不顶用啊。我们想做个课题,报上去才知道,前面有那么多的院长、处长、教授,个个名头都比我们响,我们算老几?说句不好听的话,连一个小科长也比我们这些青年教师强!分房子,机关里差不多人人有奖励分,我们呢?每年系里就三四个院级奖励名额,老教师还照顾不过来,我们想也别想。爱人安排工作,要是大家都不安排,谁也没话可说,可凭什么当官的爱人明明在本市上班,也能调进学校,我爱人单位都破产了,都没工资了,调动?门儿都没有!您说我心里能平衡吗?……”
“就是!扩招以后,我们一星期都上十几节课,回到家,还得改作业。要认真教书,就没时间写论文,没有论文,就什么都不是,职称评不上,项目拿不到,奖励全在天上飞!有时候也想‘去他妈的,糊学生的人,不是什么好处都有吗’?可您又盯得那么紧。话说回来,真要自己下决心去糊,也觉得对不住良心……”
“我们本来也想光明磊落地走,可学院说要上硕士点,不许研究生调出,用得着我们了,我们就是人才;用不着了,我们跟野草差不多,家里修个水管子,还得看后勤工人的脸色!我就是为这个走的!”“还有您,宁老师,学院对您就公平吗?您的工作业绩,您的学问,人人都知道,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政府特殊津贴、五一劳动奖章、省里的师德标兵从来没有您的份儿,我们就是熬到您那一天,也不过就是……”
“好了,好了,别说了……”
宁可再也忍不住了,两只眼睛潮潮的:“唉,走就走了,何必又回来请我吃饭?我已经快成烤鸭了……你们这些孩子啊,你们怎么就知道别的地方一定比河州学院强呢?”
“吃饭,吃饭。”张帆声音也哑哑的。他一把扒下衬衫,只剩一件小背心,大声喊着:“小妹,上酒!今天喝的是知己酒,多多益善!”
“吃吧,吃吧,今天我请你们,我买单。”
宁可反过来拉着小伙子们一一入座……
这顿饭一直吃到夜里十二点多。张帆歪歪倒倒,还能自己走路。宁可被几个小伙子架着,腿都迈不出来。素来不胜酒力的老宁一晚上拼了命地喝酒,喝多了又哭又叫:“我就不报硕士点,我就不写材料!看谁能把我吃了!我教一辈子本科怎么了?我不掉价儿……”处长楼里,已经黑糊糊的一个个窗口,七零八落地又亮起几盏灯,像是突然张开的一双双眼睛,惊讶地望着这个酒后出狂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