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王采薇来到馆长办公室门口,走在她前面几十米的,是石廷飞。
刚刚回到学校的邱仪方,眼下正坐在馆长办公桌对面的木沙发上,一边儿转着手里的核桃,一边儿闭目养神。窗外暖暖的太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脸上,穿着一身布衣,微微蜷着双腿的邱仪方,显得舒适又惬意。
听到石廷飞的脚步声,邱仪方微微动了动眼皮儿:
“如果是谈工作,就免啦。本人已辞去馆长职务,现在正等待办理移交。”
说完,他的眼睛又合上了。
石廷飞冲着王采薇摇摇头,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地站到邱仪方身边,一句话都不说。停了一会儿,邱仪方终于把两只眼睛睁开了:
“有何贵干?我现在可是‘鼓腹无所思,朝起暮归眠’,日子过得好啊,你不要又来打搅我!”
石廷飞笑起来:
“我说老邱,你就不要装这个相了!万事不问,鼓腹而歌,这根本就不是你老邱干的活儿嘛!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知道?算了,算了!我告诉你,我这是向你正式传达党委决定,你的辞职报告学校还没批准,有关问题,等候党委的进一步研究。目前全校马上要进入教育评估紧急状态,你们图书馆也必须立刻行动了!”
邱仪方站起来,一甩大棉袄袖子:
“这倒奇了怪了!你们不是正发愁当官儿的位子不够,安排不了那么多博士吗?我给你们腾一个空位出来,虽说寒酸了点儿,但也聊胜于无啊?怎么就不能批准呢?”
石廷飞脸色一变:
“这是党委集体研究的决定。老邱,现在不是张力行那会儿了,集体研究就是集体研究,没什么讨价还价的。”
邱仪方露出一丝似信非信的笑容:
“我怎么听着,好像有点儿进入历史新时期的味道?怕没有那么简单吧?一个人的去留,就能改变一个世界?再说,就是真的进入历史新时期,也得有个‘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阶段吧?”
石廷飞无可奈何地看着邱仪方:
“我可是把党委的意思传达到了。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协助,学院评估工作马上就要启动了,评估办准备组织一个专家组,专门负责教学工作的检查。简院长本来非要亲自请你出马,可那边儿实在走不开,从早上到现在,她连中午饭都没顾上吃。你就算怜惜怜惜你的学生,给她撑一把劲儿,好不好?”
看到邱仪方未置可否,石廷飞放心了,转身要走。邱仪方从背后又扔给他一句话:
“这个馆长你们赶紧物色新人,我暂时给你们盯几天!我可没说要干下去!那个检查组要是不搞什么歪门邪道,我还愿意掺和掺和,不能算专家,重在参与嘛!”
石廷飞暗暗地笑了,看来还是袁枫说得对,只要是说抓教学,邱仪方就没有拒绝的可能!
石廷飞刚刚出门,邱仪方就对王采薇招招手,要她赶紧坐下。刚刚还是闲云野鹤般潇洒自如的邱仪方,转瞬间满面愁云,心事重重。
“怎么了?邱老师?”
“采薇,实在对不起,我替你做主,答应了一件事儿。”
王采薇不解地望着邱仪方。
这时候,邱仪方竟像是张不开口了,一反平日里口吐莲花般的滔滔不绝,吞吞吐吐地说:
“采薇,我知道不该不征求你的意见。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再跟他们说,你千万不要勉强。说心里话,我不想放你,图书馆太需要你这样的人了,可那边儿,拉不开栓了,也是万般无奈啊……”
王采薇一惊:
“您要让我调走?”
邱仪方沉沉地点点头。
王采薇突然觉得眼前模糊一片:
“为什么?……您让我到哪儿去?”
邱仪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手里的核桃“啪”的一声丢在沙发上,恨恨地说:
“真没想到,我们办大学竟然办到了不管是骡子是马还是猪,只要四条腿都得拉车的地步!当年大跃进,口号是‘不怕办不到,就怕想不到’,现在办大学,‘不怕没人教,就怕不敢教’,当官的口口声声说是教育面向大众,为大众服务,可要是把该给学生的干饭换成了稀汤,甚至换成了洗碗水,那到底是为大众服务,还是对大众的侮辱呢?”
王采薇愣愣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我本来是坚决不让你走的,不管谁来游说。如今的大学,没人看得起图书馆,都以为这是简单劳动,是随便塞人的地方,谁还知道这才是大学的心脏!袁枫说系里缺教师,对你也是个机会,回到系里,不论是对今后的业务发展,还是职称评定,都会有好处。可我问他:‘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说不定在王采薇心里,图书馆才是这个嘈杂世界中一个宁静的港湾,此地的书香墨韵,绝对不可与世俗的名利相提并论!但他又对我说,中文系现在已经连姜文珠都得上课了,‘古典文论’开不起来,‘工具书使用’没有人上,新专业连基础课都开不全,可学生一年比一年招得多,今年的毕业论文,据说一个老师要指导三十篇!你说,他们把话说到这地步,我还能说什么?毕竟,大学里的讲台上,还是得有真正的教师在那儿站着啊!”
看着泪眼婆娑的王采薇,邱仪方叹了口气:
“采薇,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学校有难处,咱们不伸手,谁伸手?要是论牢骚,我肚里的牢骚比谁都多,可光发牢骚顶什么用?领导的事咱们可以装聋作哑,那么多学生,我们不能看着不管哪!你要是能想通,你就先去,等他们找到合适的人来当馆长,我也回系里教书。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愿意,也就算了,我向他们解释。”
王采薇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她擦了擦眼泪:
“我去。不过,以后系里人手够了,我还会回来。”
这几天,评估的气氛就像河州陡然直线上升的气温,热热辣辣地弥漫在河州学院的每一个角落。大会小会,一个连着一个,从院里到系里,层层宣讲,层层动员,层层加码,充分宣讲评估的意义,当然更多的是讲到评估的利害:一旦评估不合格,两年之内过不了关,轻则控制招生数量,重则取消本科办学资格。至于全校教师的福利待遇、工资收入,那就不用提了,必然大幅度减少。还有目前在校的学生,万一不能很好地配合学校的工作,万一学校评估过不去,能不能顺利地拿到学士学位,也成了问题。当然,在动员大会上,简朴讲的更多的还是荣誉,河州学院的荣誉,河州学院人的荣誉。女院长出众的口才获得极好的效果,所有听报告的人,都觉得身上的血热起来了,这可是河州学院好多年没有的事。另一件令人感到心情振奋的事情,是院头儿们表现出的前所未有的团结合作精神,简朴、朱至孝、石廷飞、常志鸿,四个人几乎拧成了一股绳,步调一致,你呼我应地指导、推动着全院的工作。为加强对评估工作的领导,经朱至孝书记提议,党委成员一致赞成,院办主任袁枫调任评估办主任,同时,又抽调政法系年轻有为的教授张帆担任副主任,聘请邱仪方担任专家组组长,组成一个让整个河州学院从上到下人人叫好的评估组织,充分证明了学院领导对评估的高度重视。用许多河州学院老教师的话说,这几个人要是干不好,怕是神仙下凡也没得办法喽!
简朴几乎不分白天黑夜地熬在办公室,中午晚上都吃盒饭,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一天比一天更像“烂菜花”,只有两只眼睛,越来越明亮,星星一般闪烁着光彩。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苦,反而从心眼儿里觉得愉快。这些日子的工作真是顺风顺水,朱至孝支持她的每一个提议,小常又及时拿出了精心分解的评估指标——单单这一项,就节约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平时少言寡语的石廷飞,总是在关键的时刻给她提出建议……所有这些,远远超出了简朴的想象,看起来只要带头的领导真心实意做工作,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困难,就不会有那么多复杂的人事纠葛,女人建功立业,也并非像有些人渲染得比登天还难!
今天一上班,踌躇满志的简朴亲自拟定了几条标语,要评估办立刻组织人力张贴悬挂。
张帆接过标语,扫了一眼,问:
“简院长,咱们是不是请邱老师他们看看,再推敲推敲,别有什么不合适的?”
简朴隐隐约约有点儿不高兴,但还是说:
“好啊,那你就送过去,让他们看看。不过,要快一点儿啊!”
这时,站在一边儿的朱至孝不以为然地说:
“咱们简院长是搞文学的博士后,拟几条标语还不是小意思?我和几位院领导都看过了,觉得很好,很有气魄,也十分切合实际。”
说着,他扭头喊了一声:
“小王,马上把这几条标语做好,做得大大的,醒目一点儿,挂起来!”
张帆看了看袁枫,没吭声儿,出去了。
袁枫很想提醒提醒简朴,朱至孝太多的附和并不是一件好事。可他又觉得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万一人家没什么特殊的意图,自己不就成了离间领导关系的小人?……左右掂量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几天的时间,他就明显地感到了自己和简朴之间的距离,仿佛那个在高速路口见到的简朴,那天晚上和大家一起畅叙友情的简朴,已经渐渐淡出现实生活,而他每天见到的,只是严肃认真的简院长。他不止一次地有拉着简朴看望邱仪方、沈明力等老师的冲动,可简朴确实是忙,忙得简直连抬头的功夫都难得。袁枫更担心,简朴每天这么坐在办公室里忙,泡在大大小小的会议里忙,匆匆忙忙地到系里转圈儿地忙,能忙到点子上,能真实地了解学校的情况吗?
两个小时以后,河州学院教学主楼、图书馆、行政楼、实验楼四大建筑顶端,齐崭崭地拉出了四条大幅标语:
“团结一致,携手并肩,群策群力,打好评估这一仗!”
“举全校之力,创评估佳绩,铸学院辉煌!”
“人人是评估对象,事事是评估内容。”
“万众一心齐会战,众志成城迎评估!”
随着一幅幅巨型标语的垂落,整个河州学院的气氛更多了些紧张、急迫和临战前的肃穆。满校园上课下课的老师、学生,纷纷驻足观看,绝大多数人顾不上议论,就急急忙忙地走了,毕竟大家各有各的工作,神情却显而易见地变得严肃、庄重。
也有一个两个悠闲的、嘴快的,扔下三句五句评论。中文系的陈墨卿就嘻嘻笑着,停在主楼前:
“不错啊,什么人的手笔?简直是战争动员嘛!不过这战争应该有个明确的命名,比如,是‘抗日战争’,还是‘对越自卫反击战’?对象是谁?日本鬼子?美国佬?嗯?”
说完,他向迎面走来的刘含之作了个鬼脸,一步三摇地走了。
听陈墨卿这么一说,刘含之立刻停下脚步,歪着头,兴致勃勃地把几幅标语一条一条地研究个遍。
他在心里暗暗称赞陈墨卿的眼光。
刘含之拿不准是谁拟定了这些口号,但不管怎样,这不是张力行时代的风格,也就是说,它们肯定代表了新院长简朴的意思。可是,这口号实在……啊,怎么说呢?对,有趣,有趣!“打好评估这一仗”,战斗对象是谁?既然不能是自己打自己,那矛头就只能对准来评估的专家了……更要命的是,这战斗还不是虚晃一枪,而是誓死决战,是“众志成城”!看样子,谁要是到河州学院来当评估工作组,事先不在家里写好遗书肯定不够明智!还有,“人人是评估对象,事事是评估内容”,固然有督促每一个教师学生的意思,但是,毕竟是教学水平评估啊,拉屎撒尿买菜吃饭肯定不在其列。
当然,所有这些想法,刘含之不会对任何人说,他习惯了一个人在心里暗笑。除了暗笑,他还会依据这些东西做出自己的判断。他特别欣赏的一句话是:“一粒沙里见世界,半片花上说人情”,更何况是口号!就凭这些口号,不用深谈,他足以判断目前的简朴其人。
首先,毫无疑问,这是个力图有所作为的人。这一点不错,总比让河州学院摊上个混日子的家伙好。不过,这“力图作为”还会有三种情况:
其一,是力图创造个人政绩,这种愿望于目前官场最为常见,也可以理解。有了政绩,才好进步,才好到省里乃至中央,谋个更显赫的职位,——以简朴的背景,未尝没有可能。当然,如果“力图”的人自己有收获,学校也多少得益,左右衡量,大家不吃亏,已经很好了。
第二,虽“力图”却无力,白白让大家跟着折腾一通,劳民伤财,元气大亏,最终,“力图”的人远走高飞,虽谈不上高升,也是择良枝而另栖,倒霉的除了河州学院的老百姓,还有曾经跟着她苦干实干的追随者。下一任领导上台,说不准就得把这些人一个个地处置掉,省得心烦!
当然,也有另一种,只是刘含之还没见过,这不过是深藏在他心底的一个梦:他希望有朝一日,河州学院能有幸摊上这么一位领导——他考虑的核心问题不是个人的政绩,而是发展真正理想的大学教育,不趋时,不赶浪,坚持自己的办学特色,踏踏实实地打造一个精品本科院校,可是……这自然只能是梦。不过,老刘曾经在心里发过誓,今生今世,他要有幸碰上这么一位领导,那么,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人生一世,谁没有点儿血性?更何况刘含之当年还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但是,他的牺牲必须有所值,不能再像年轻的时候举旗造反那样,糊里糊涂地给别人当牺牲。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刘含之再一次看了看那几条标语,想想简朴。
“还是年轻啊!”他在心里说。
年轻人不知道世事艰难,头三脚踢出去没遮没挡,就以为后面都是一马平川,这就明火执仗、舞刀弄枪地干起来了,其实,真正的激流险滩哪里是让你轻易发现的?接着往后瞧吧,看看到了激流险滩面前,这女人选择什么态度,那时候,才是刘含之应当做出抉择的时候。
快到行政楼门前了,刘含之左腿已经抬起来,准备进门,右腿却临时改了主意:既然今天是大张旗鼓地到系里去调研了,还有必要回办公室吗?回去了,不过是坐下喝喝茶,万一被领导看见,还觉得你下基层敷衍了事,不如索性回家。今天早上出门儿太急,老刘忘了给他的杜鹃浇浇水,那几盆杜鹃可是老刘的爱物儿,年年花开得那个艳!红的像血,白的如云,每一朵都有他小孙子的手掌那么大。河州地处淮河以北,盐碱地多,比不得南方的酸性土壤,一般人家的杜鹃顶多养两年,就枯死了,刘含之的杜鹃却旺旺地活了八年,蓬蓬勃勃地长成几大盆!
看看时间也快到中午了,刘含之毅然决然地回转身,一路走一路想着,千万别让那个舚唆老太婆自作主张乱浇水,弄不好就会要了杜鹃的小命!这么一来,他脚底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越走越紧,赶到行知园转弯儿的地方,猛一抬头,眼前两个身影儿一闪,倒把老刘吓了一跳。等他站稳了,定睛看去,咦,墙上怎么多了一张纸?龙飞凤舞的,看不清写了点儿什么。
刘含之左眼皮儿一颤,觉得事情蹊跷。平日里大学校园也免不了有小商小贩贴个广告招贴什么的,可这些人都把大学里的一帮教师看成半个傻瓜、半个残疾,碰到了,视若无睹,根本不在乎,只有碰上吴彬手下的那帮校卫队的干将,他们才会躲躲。刘含之低头看看自己,除了肚子大点儿,下巴肉多点儿,其余都是标准的儒生相,那么,这些人跑什么呢?他不走了,掏出老花眼镜戴上,探脖子一瞅,立马就把杜鹃花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是一张学生刚刚贴出来的小字报。揭发历史系教师马伟考试后索贿受贿,擅自抬高个别学生成绩。小字报还说,如果学校不予处理,他们就要将此事公诸网络,将河州学院曝光!
刘含之踮起脚尖,揭下这张小字报,回头直奔行政楼。一路上他四处张望,又一连撕下三张,每一张的糨糊都还没干。撕下第三张后,他停住了。光这么撕不是办法,如果学生发现小字报已经被撕掉,就会再贴,再贴以后,事情还没有得到处理,说不定什么时候,河州学院就被马伟带到网上了。刘含之是个天天在网上溜达的网虫儿,深知网络的厉害,黑龙江那位大名鼎鼎的韩桂芝,不就是因为“宝马”事件,活生生地被网民“顶”出来的?这等丑事一旦在网上曝光,河州学院立马臭名远扬,明年的评估还指望什么?
于是,刘含之又调转胖大的身躯,“呼哧呼哧”直奔文科教学楼,等到他一口气爬上五楼,推开历史系主任梁怀朴的办公室大门,已经彻底地上气不接下气了。
“老梁,你看看这个……”
刘含之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梁怀朴,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没等人家招呼,端起桌上的一杯凉茶,“咕嘟咕嘟”灌进肚,然后,直直地盯住梁怀朴。
老梁看了没几行,捧着纸的手就有些发抖:
“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梁怀朴的第一反应是,这张倒霉的小字报,肯定会把学校领导惹出气来,要是大会上一通报,老梁的老脸该朝哪儿搁?梁怀朴兢兢业业几十年,可是个从来没有闯过祸,没有惹领导生过气的人!
刘含之气恼地说:
“我问你呢,你怎么反倒问我?马伟不是你们的教师?马伟的学生不是你们系的学生?你们系的学生把小字报贴得满校园,你们居然不知道!我可告诉你,这件事直接关系到学校的评估,万一是真的,而且传出去,你们历史系就先把学校的锅砸掉了,我看你们怎么收拾!”
“那,你看怎么办?你说呢?”
梁怀朴一脸的迷茫,一脸的恭敬,光秃秃的脑袋顶上也渗出了亮亮的汗珠。
刘含之最看不得这种没有一点儿“囊气”的男人,他怎么也不明白,梁怀朴一天到晚唯唯诺诺到底为了什么?论职称,他是教授,熬到了河州学院这类高校教师的顶尖尖儿;论年龄,他马上步入花甲之年,怎么也属学校里的老前辈了;论职务,响当当一个系主任,怎么就不能挺起腰杆,硬硬朗朗地做人?犯得上一见机关里的干部就这么小心翼翼?
当然,天底下的道理从来就是,你要想活得像个人,你就得自己先把自己当个人。梁怀朴既然如此低三下四,刘含之也就理所当然地对他指手画脚:
“我看,你们要做的有三件事:第一,立刻组织人力,把校园里剩下的小字报撕干净,一张也不能留;第二,抓紧开个座谈会,请那些平日里喜欢放炮的学生谈谈对教学工作的意见,给他们一个出气口;第三,由系里找到马伟上学期上课的班级,私底下了解了解真实情况,然后向教务处……不,向评估办汇报。当然,我现在就要把马伟的试卷带走,有没有问题,教务处也得查查!”
“那,领导的意见是对马伟怎么处理?”
刘含之一听就火了:
“领导的意见?你们不了解情况,领导能有什么意见?领导的意见也得在你们和我们调查之后!”
他毫不客气地用一根手指戳戳梁怀朴的胸口,又戳戳自己的胸口。
梁怀朴诺诺地应着,还认认真真地记了笔记。刘含之一动屁股,他立刻站起来,像犯了错误的学生一样连连点头:
“刘处长慢走,这三件事,我们立刻落实,你放心,放心!”
昂首阔步走出文科大楼,刘含之很快恢复了谦和低调的常态。他从心里觉得自己十分好笑:既看不惯梁怀朴的奴才相,又偏偏喜欢面对梁怀朴时那种耀武扬威的感觉。也许,天底下的男人原本都喜欢居高临下、发号施令,都喜欢被人捧着、抬着地尊重?要不然,说不上“德高”,更难论“望重”的梁怀朴,怎么能成为历届领导的老“宝贝儿”?
但不知新来的女院长喜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