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我和你

分手时我曾告诉苗苗,一个星期内不要来找我,也不要打电话,我想一个人待几天,想点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打车去了新华二村。下车后我拐进一家超市,采购了面包、牛奶、红肠、方便面、香烟、牛肉干、巧克力等一大堆食品,然后上楼。我反锁了房门,拔下了电话,手表也摘了下来,锁进抽屉里。我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然后在北屋里坐下来,捧着一本书开始阅读。

卧室里的电脑已经打开,我建立了一个临时文件,准备把所思所想及时地记录下来。我的计划是:闭关一周,取消时间(作息日程),饿了吃,困了睡,心里如果难受就写出来。我告诉自己,这和平时写作不同,不是拿出去发表的,闭关结束后会全部删除,于是乎写的时候便全无障碍,思如泉涌,我一写就是几千字。愤懑和委屈倾泻一空后我回到北屋,在宁静与安详中继续读书。

我准备的几本书是:《圣经》、《古兰经》、《金刚经》、《六祖坛经》、《道德经》、《爱是什么》、《男女之爱》、《爱情力学》、《时代与爱》、《爱与死亡》,都是讲述人生在世的痛苦与解脱以及爱情之无常的道理的,读后如夏天饮冰水,清凉直沁肺腑。读着读着,我的注意力就分散了,又想起苗苗和李彬的事来,忧愤和绝望再次袭上心头,于是我便来到卧室里,坐在电脑前写上一通。

就这样,除了吃饭和睡觉我就在两个房间里来回折腾,直到天黑,然后我打开房间里的所有的灯。每天关闭电脑以前我习惯计算一下数字,最多的一天我竟然写了三万多字符,这真的非常难得。平时我每天的工作量不过两千字,并且写得磕磕巴巴的,我是一个有写作障碍的人。我在想,没准经过这一劫写作时的障碍就会被彻底地克服了。

深夜十一点,我动身回家,步行穿过半个南京城。外面凉风习习,街上行人稀疏,我走进树影里,再走进灯光里,然后再走进树影里,心里非常的平静。平静的心情会一直保持到家。坐在饭桌边,我妈给我端上饭菜,我用菜汤泡上一大碗饭,吃得香极了,一面吃一面和颜悦色地和我妈聊上几句。以前我在家里很严肃,很少说话,我妈唠叨时我只是点点头,表示听见了。而此刻我非常的平静,并感觉到这种平静,不仅平静甚至有点喜悦,和我妈说话也不觉得烦躁了。

我觉得闭关真好,一个人待上一天真好,我为自己发现的这种克服危机的办法感到非常的得意,进而想,以后,这件事过去了,如果再碰上什么问题也可以这样。就算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每年闭关一次对身心的健康也是大有好处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去了新华二村。我妈不知道我和苗苗之间发生的事,我没有告诉她。我只是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梳理一下写作的思路,时间一周,这一周里我不用带饭,电话也会拔掉,如果有朋友找我就说我去了外地。电话拔掉后我妈的电话也打不进来,这让我很不放心,她老人家快七十岁了,万一有事情找我呢?于是我告诉我妈,每天我会主动打电话回家的。她见我神情愉快,有说有笑的,因此没有任何怀疑。

每天下午我打一个电话回家,问问家里的情况。我闭关的第三天,我打电话回家时我妈告诉我,苗苗打过一个电话,她找不到我,似乎很焦急,让我抽空给她回一个电话。我妈说苗苗很关心我,问我晚上是不是回家住的?睡眠怎么样?吃得多不多?

我妈问:“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我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妈说:“你给她打一个电话吧,免得她为你担心。”

放下电话后我很冲动,想马上给苗苗打过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知道苗苗往我家里打过电话,如此地关心我,我真的想哭啊。坐在电脑前我的眼睛湿润了,虽然没有给苗苗打电话,但想对她说的话都写了下来。写着写着,我发现这已经不是一篇笔记,而是给苗苗的一封信了,我想象着她就坐在我的对面,我向她倾诉、埋怨、乞求、分析……总之我写了很多,说到这几天闭关的体会、读过的书、我的心情以及她和李彬的事。

从这天起,我笔记的语气、角度全变了,不再喃喃自语,自说自话,我是在和苗苗说话,是说给她听的。并且我也真的打算闭关结束后把笔记拿给苗苗看,这对她了解我,了解我对她的爱以及良苦用心肯定是有帮助的。

第五天,我觉得自己已经没事了,我从北屋走到卧室的次数越来越少,基本上没写什么。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写的了,觉得心里面已经干净,内心的镇定和平静甚至超过了闭关以前。我把双脚跷在茶几上,很惬意地读着圣贤书,一面抽烟喝茶。我在想,再这么待下去,待上一个月、半年一年没准我就真的成了无欲则刚的圣人,问题是我愿意不愿意、想不想这么做。

下午三点左右有人敲门,打开门后发现是苗苗。

我心里虽然高兴,嘴上却说:“你怎么来啦?不是说好一星期不见的吗?今天才第五天。”

苗苗说:“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我把她领进北屋(以前我们总是直奔卧室的),两人分别在沙发上坐下,我开始和苗苗聊这些天闭关的心得。其间我进了卧室一次,打印几天来所写的笔记,准备让苗苗带回去看,然后我回到北屋,继续和对方说话。我们说话的时候打印机在隔壁的房间里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我的态度平静,语调温和,与五天前晚上的狂暴相比判若两人。我甚至有点陶醉于自己的这种不温不火的风度了。

苗苗的话不多,始终笑嘻嘻地看着我,我说话时她不断地点头,但我觉得她有点心不在焉,好像我说的那些并无关紧要。当时我穿着拖鞋,苗苗进门后也换了拖鞋,她把一只脚踩在我的脚上,我说话的时候她就这么一直踩着。我感觉到那只脚(苗苗的脚)的重量、温度、柔韧以及逐渐增加的绵绵情意和暧昧,不免有些激动,真愿意她就这么永远地踩下去。后来苗苗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

她说:“我想要你。”

我说:“还是等我闭关结束后再说吧。”

苗苗说:“不嘛,人家现在就想要!”

说实话,闭关的这几天里我一点欲望都没有,直到看见了苗苗,我仍然没有想过那件事。但突然之间我就欲火焚身了--也难怪,从深圳回南京已经有十天,我们还没有做过爱呢。

光着身子压在苗苗身上的时候我不禁想,难道闭关就这么结束了吗?难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吗?就以一次做爱而告终万事大吉了吗?

做完以后,苗苗去卫生间里洗了个澡,穿好衣服。我也穿上衣服。

苗苗说:“好了吧,你可以出关了吧?”

我说:“不行,得再等两天,满一个星期,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

苗苗“唉”了一声说:“随你的便吧。”

看来她已心满意足。我把打印出来的笔记用一只旧信封装上,递给苗苗,之后就送她下楼去了。

苗苗是骑自行车来的,自行车放在下面的车棚里。

我让她打车回去,说:“自行车下次我帮你骑回去。”

我们拐上巷口的大街,此时大约是下午五点多钟,天色明亮,还没有到下班时间。街上的行人显得很闲散,苗苗挽着我,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才拦了一辆出租车。我预付了二十块钱,苗苗上车后向我摆摆手,红色的夏利于是衬着一片美丽的街景绝尘而去了。

我第一次没有送苗苗回东文,因为仍处在闭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