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和你

我看见苗苗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由于光线的原因,面部有些模糊不清,我觉得她正在笑。迎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我的眼睛不禁湿润了,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如愿以偿。我就这么抓着苗苗的手,走过了几条街,我们去了金陵美食城,一路上我和苗苗基本上没说话。在金陵美食城我选择了一张二楼的桌子,然后拿过菜单点菜。我给自己要了一瓶啤酒。菜上齐后我端起杯子,和苗苗碰了一下。

我故作轻松地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这之前苗苗很安静,始终面带微笑。我觉得她的眼睛有点红肿,因为她的眼睛本来就突出所以也没太在意。听见我问她,苗苗收敛起笑容,看着我,然后一滴眼泪顺着她的鼻子流了下来。

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从苗苗的嘴巴里吐出两个字:“李彬……”

我说:“你看见他了?”

苗苗点点头,随后更多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涌出,她一面用餐巾纸擦眼睛,一面开始抽泣。

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苗苗哽咽着说:“我觉得……我觉得我还爱他。”

突然我就觉得血往上涌,眼前起了一层雾,蒙眬之中我把酒瓶往桌子上一蹾,想必声音很大,邻桌的客人都回过头来了,但我自己却感觉不到。苗苗的表情非常惊愕,她已经不再哭了。她伸过一只手,在我握着瓶子的手臂上轻抚着,这熟悉的动作不禁使我想起向她表白的那个晚上,当时我也是这样的,有点儿借酒撒疯。而此刻我竭力控制着自己,浑身哆嗦个不停。我竟然没有忘记埋单,这之后我就拉着苗苗冲下了楼梯。

我紧紧地抓着苗苗,半拖半拽的,脑袋里面念头汹涌。我在想我们点的菜原封未动,服务员会不会端给其他的客人?一会儿又想苗苗说“我还爱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把苗苗拉到车流汹涌的马路中间去拦车,听见苗苗说:“小心!小心!”我就想,事到如今我还在乎什么呢?就是被车撞上了又能怎么样呢?

一辆夏利擦着我的身体停了下来,我用力把苗苗拉上去。

司机问:“去哪里?”

我说:“新华二村。”

苗苗说:“明天我还要上课,改天去你那儿行不行?”

我冷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上什么课?回什么家?还惦记着这些没用的事!哈哈哈哈。”

我把苗苗带回了新华二村楼上,把她推倒在沙发上,苗苗看着我,眼睛里透露出明显的恐惧,我的样子一定很凶。

我对她说:“快说!快说!你他妈的倒是说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苗苗又开始哭。她垂着眼睛,眼皮上悬挂着泪滴,然后落在地上。我递过去一卷卫生纸,苗苗接过,边撕边擦眼泪,擦过的卫生纸在沙发周围丢了一圈。

大概在我们回南京后的第三天,李彬给苗苗打了一个电话,在这之前苗苗已经有半年没有他的消息了。李彬问苗苗是不是在和我谈恋爱?苗苗说是,李彬于是要求见面。苗苗说她本来打算见一面就回家的,但看见李彬后就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并且跟李彬去了他的住处。说到这里苗苗停了下来。

我问苗苗:“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快说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见她不说话,我蹲下身去,苗苗坐在沙发上,我的高度只齐到她的胸口,和她挨得更近了。我从下至上地捕捉住苗苗的视线,发现她已经不哭了。这一刻她的状态很静止,目光呆滞,似乎在等待什么。蹲下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是拥抱她还是就这么待着?总之我得做点什么。突然之间我就抬起手臂,给了苗苗一巴掌,打得并不重,只是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一拍,但分明无比。苗苗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我自己也很吃惊,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打女人。

我听见自己吼叫道:“你他妈的说啊!倒是说啊!你们接吻了没有!”

苗苗抽抽搭搭地点点头。

我又问:“你们上床了没有!”

苗苗摇头,她的态度很坚定,不像是在说谎。

“狗屎!狗屎!”我说,突然间我就找到了这个词,觉得它十分的有力、解恨、过瘾。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嘴巴里“狗屎”不断,像念咒一样地重复着。“狗屎狗屎狗屎狗屎……”我说。

我站起身来,走到另一张沙发前坐下,把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哭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除了我念叨“狗屎”的声音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后来我听见苗苗说:“时间不早了,我可以走了吗?”

眼前阴暗下来,我感觉到她走了过来(我是闭着眼睛的)。苗苗俯下身,吻了吻我,她的嘴唇又湿又软,就像融化了一样,就这么贴在我的嘴唇上好一会儿才拿开。这一吻里饱含着口水、眼泪(两个人的)以及百感交集(谁的?),除了嘴唇,我们的身体并没有接触。最后,这难忘的一吻也结束了。

我们像往常一样地出门打车,我送苗苗回东文。路上我仍然不断地说着“狗屎”,司机不免皱起了眉头,我顾不了这么多,也无所谓了。

“狗屎,狗屎,真他妈的狗屎!”我说。

苗苗挽着我的手,一只手伸进我T恤的袖口里轻轻地抚摸我。

她柔声说道:“别这样,好吗?”

我没有理睬她,苗苗就不再劝我了。

我肩膀上背着一个碎皮缝制的挎包,是每天用来装饭盒的,平时我从家里带一盒饭(包括菜)去新华二村,用微波炉加热后作为午餐。走在东文的那条林阴路上,挎包里的空饭盒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声音,这不免启发了我的灵感。我取下挎包,抓着背带,向地上砸去,一面砸一面说着“狗屎”。由于砸包动作的参与,我念诵的效果就更加的可怕和惊人了。同时我脚步不停,拉扯着苗苗向校园深处走去,直到苗苗家楼下,我这才转身离开了。

我一面往回走一面仍然在砸包。我觉得苗苗在注视我的背影,砸包的动作于是就变得更加凶狠有力了。虽然我仍然在念叨“狗屎”,但由于距离关系苗苗肯定听不见了,但砸包的动作她是看得见的,意思和“狗屎”是一样的。

后来,这只挎包我仍然在用,里面的不锈钢饭盒已经变形,有几个地方凹了下去,盖子也盖不严了,勉强盖上盖子,菜汤也会流出来。但我没有去买新饭盒,每次带饭时外面套上一只塑料袋,再用橡皮筋系上口,就不会弄脏我的包了。我要让苗苗经常看见这伤痕累累的旧饭盒,它就像我的心一样被伤害以后难以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