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苗苗打电话后的第四天,她的电话就来了。苗苗说她今天没事,想来找我玩。
我说:“好啊好啊,我也正好没事儿。”然后说好了她打车到新华二村门口,我去接她。
这是一个晴朗的初夏傍晚,我站在马路边上,一辆红色的夏利靠了过来,副驾座位上坐的正是苗苗。
我为她打开车门,苗苗忙着掏钱包,我说:“我来我来,你先下。”
我躬身探进出租车,付钱给司机,然后关上车门。夏利车开走了,我转过身,看着苗苗。此刻光线仍然很好,我从来没有在大白天的室外看见过苗苗,觉得很不习惯。她只带了一只装时装的那种纸口袋,正在冲我笑呢。
我说:“我们走吧,先去吃饭。”
食为先位于十字路口的西北角上,我和苗苗肩并着肩,穿过车流不息的马路过了街。我之所以选择食为先,是因为那儿的生意不太好,没有什么人,说话比较方便。果不其然,就我们这一桌。我和苗苗面对面地坐下来,我点了一桌菜,但我几乎没有怎么吃。我这人就这样,一紧张就吃不下东西,和苗苗在一起吃饭能正常进食至少也是二十顿以后的事。
这会儿苗苗对我说:“你吃啊,吃啊,你怎么不吃啊?你吃得太少了。”
我说:“我怎么没有吃?我一直在吃啊。”
这几乎成了这次吃饭交谈的主要内容,每过一阵苗苗都会这么对我说,而我总是那么答。幸亏是这样,否则的话,面对苗苗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似乎也比较内向。
苗苗也吃得不多,一桌菜基本上原封未动。后来苗苗给自己要了一个凉拌西红柿,把盘子端到面前,一片一片地夹起西红柿放进嘴巴里,那上面沾着的白糖还没有完全融化。她就这么吃了很长时间,只吃这一样。我则抽烟喝酒。半杯啤酒下去我的脸就红了,上了这层保护色后我说起话来就比较放肆了。
餐馆里的电视正在播放一个女歌星的演唱会录像,苗苗自言自语地说:“她真漂亮啊……”
我说:“我觉得没有你漂亮。”说完直视着苗苗。
苗苗说:“不会吧,我怎么能和她比?”
我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说的是实话。”
此刻我们相距不足一米,我看苗苗看得很真切,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向外突出得很厉害,尤其是当苗苗看电视侧面对着我的时候。我知道这是高度近视的缘故。这样的眼睛要是放在别的女孩儿的脸上一定是一个很大的缺陷,但在苗苗这里就不一样的(我也感到很奇怪)。我觉得这双眼睛特别美,甚至感人至深。如果我这样告诉苗苗,她会相信吗?
吃完饭,我们去了新华二村的房子里。我把苗苗让进朝北的小房间,她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我拉亮了旁边的台灯,灯光通过高帽状的灯罩照射下来,苗苗的身体处于阴影里。沙发扶手上搁着她的一条被照亮的手臂,手臂和手的姿势都很松弛,显得软弱无力。苗苗整个人也软软的,斜靠着沙发,和以前的那个腰杆挺直的姑娘相比判若两人,但我觉得还是同一个人。她的变化以及与想象的不吻合之处让我心醉神迷,使我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谈话干巴巴的,套路一成不变(我和其他女孩儿也是这样开始的),我说起小时侯,我的婚史、恋爱史,说起朱晔。苗苗专注地听着,很少插话,她有时候笑笑,有时候面无表情,也就是说她的反应不够热烈、热情,不够好奇。我在想,这不能怪苗苗,是我的讲述过分枯燥和严肃了。我只担心一件事,就是她下次不会再来了,因为我是一个多么无趣和乏味的人啊。但我知道自己并不是这样的,换一个场合我说起自己的故事来是那么的绘声绘色,甚至于波澜起伏,连自己都会感动。要是我没有把这个优点表现出来之前苗苗就不理我了,那该多么可惜啊。我觉得今天的机会十分难得,可以说是时不再来,因此必须说下去。我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变得语无伦次,到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我对苗苗说:“我说了那么多,你也说说你的事儿吧。”
她如梦初醒,对我说:“我的事儿?”
我说:“是啊,谈谈你的感情经历什么的。”
苗苗笑起来,她的笑容极富礼貌,有点把我刺伤了。
她说:“我可没有你们那么复杂,很平淡的。”
我坚持问道:“你没有谈过恋爱吗?”
苗苗说:“谈是谈过……”后来她总算说了一点,但很简略。
苗苗告诉我她谈过两个男朋友,第一个不能算(苗苗没有解释),第二个男朋友是一家影视公司的导演,已经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他怕苗苗毕业后报考北京的研究生,离开南京。
接着苗苗向我提出一个问题,她说:“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儿,她离开几年去外地,你会等她吗?”
我非常肯定地说:“当然会,这是最基本的。”
苗苗的问题显然有所指,我的回答也一样,我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江北打来的,他问我苗苗是不是在我这儿玩?
我很吃惊,说:“是啊。”
江北说:“岳老师让她早点回去,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
他嘱咐我让苗苗给她爸爸回一个电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苗苗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我待在北屋听得很清楚,她说:“哎呀,你就先睡吧,别等我……知道啦!我过一会儿就走……你烦不烦啊!”
走回北屋时苗苗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皱着眉头,气呼呼的,我问她说:“是不是岳老师让你回家啊?”
苗苗说:“别理他,他总是这样子!”
打电话以后她反倒比刚才活跃了,话也多了一些。
又坐了大约一小时,苗苗毫无要走的意思,最后还是我说:“你是不是该回家了?”她这才站起身来告辞。
我送苗苗下楼,有一句话我酝酿了很久,心想一定得说出来。我们出了单元门,沿着一侧的自行车棚向小区的大门走去,出了大门来到街边的人行道上。我走在苗苗的边上,帮她拎着那只纸口袋。
后来我对她说:“苗苗啊,下次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呢?”
就是这句话了。
她回答说:“我们马上就要考试了,要开始复习了,没有时间玩了。”
我说:“是吧。”然后出租车就来了。
临别前苗苗对我说:“有时间我给你打电话吧。”
她接过纸袋上了车,我帮她关上车门,出租车就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