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和你

一周后,我接到了马松的电话,他告诉我晚上他们学校有舞会,让我务必参加。见我有点犹豫,马松说江北、侯小强他也通知了,到时候都会去的。马松没有提给我介绍女孩儿的事,我多少有些放心。

最后他说:“你最好下午就来,我在美术系大楼的画室等你,这儿有几个哥们都是很不错的。”

按照马松指示的路线我去了东文,很顺利地就找到了美术系大楼。看见马松时,他正蹲在一楼的走廊里钉一只大木箱,见我来也没有起身。马松解释说,北京有他的一个画展,有一批画要弄到火车站去托运,他已经联系了一辆三轮车,马上就到,把画搬上去就没事了。马松让我先去二楼看展览。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美术系有一个毕业学生作品展,舞会是借展览的名义安排的。

展览在二楼的一间大教室里,我进去的时候,几个看画的人回过头,由于不认识我又转过去了。教室中间有一张几张课桌拼成的大桌子,上面放着不少高脚酒杯,排列得犹如方阵,里面盛着颜色不同的酒水饮料。桌子的一头,靠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女孩儿,看见我,她的脸上马上浮现出热情的笑容。恍惚间,我觉得她很美,很漂亮,有点儿不敢正视。那女孩儿穿着裙子,跷着二郎腿,小腿很白净,脚上是一双塑料拖鞋。跷着的那条腿上拖鞋在脚上只挂了一点,晃悠着。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只酒杯,显然是她喝的。

女孩儿放下跷着的腿,对我说:“你是徐晨吧?我叫向丽。”

向丽说:“我见过你的照片,在《华灯初上》里面。”

《华灯初上》是我正式出版的惟一的一本小说。

我握住向丽伸过来的手。那手又小又薄,在我的手指上捏了捏,随即放开了。我在想,这不会是马松给我介绍的女孩儿吧?这么想了一下之后我就很不自在了。

我和向丽聊了一会儿,马松他们就陆续到了。最后是吕大元--马松在东文最要好的哥们,我们握了握手,寒暄了一番。吕大元问我要不要看看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应付众人,还没有去看展览的作品。于是我站起身,在房子里兜了一圈。等我看完画,吕大元一声招呼,大家就放下酒杯离开了房间。

外面天已经黑了,我们由吕大元率领去他家里吃饭。马松他们显然是熟门熟路,一路吵嚷着。吕大元的老婆李茜笑脸相迎,凉菜已经上桌了,餐具也都摆放整齐。大家围着桌子坐下,马松忙着找开红酒的工具。我是第一次来,难免有些拘谨,李茜不断地往我前面的碗里夹菜,其他人也都劝我多喝一点。江北开玩笑说,今天是沾我的光,平时来吕大元家混饭也就是一碗面条就把他给打发了。我不免有点受宠若惊。

饭后,在吕大元家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抽了一支烟,吕大元一声招呼,一帮人又出门去了。我们再次来到黑暗的校园里,沿着那条来路向美术系大楼走去。吕大元和我走在前面,其他人落后。在一个岔路口,吕大元问我要不要方便一下?其实我并没有很强烈的需要,但还是随他拐上了岔路。

我们来到一栋破旧的三层楼里,进了一楼的一间公厕,里面很昏暗,没有灯,只是从破裂的窗户处漏进一些路灯的光线,照着地上的水迹便纸。刺鼻的尿臊味儿扑面而来。

站在小便池的台阶上,吕大元对我说:“东文的女孩儿很漂亮啊,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个做饭呀?”

我不免警惕起来。看来,他们给我介绍女孩儿的意思还是有的,至少他们认为我有这样的意思,来东文是为了找女孩儿。

我对吕大元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吕大元说:“不在南京吧?”

我说:“是不在南京。”

他说:“那就是了,在东文找一个做饭的女孩儿,总得有人帮你做做饭吧?”

我想起在他家吃的那顿热乎乎的晚饭,想起美丽撩人的向丽,似乎和吕大元的说法有些隐约的联系。这时两人都尿完了,抖了抖,拉上裤链,然后我们就从厕所里出来了。

白天展出作品的大教室已经变样了,中间的大桌子被撤掉,沿墙四周放了一些椅子。房子里没有开灯,有人点了蜡烛,立在墙边的水泥地上,每隔一米左右就有一支。烛光把巨大的人影投射到墙壁和上面的顶上,晃晃悠悠的。来了不少人,音乐也响了起来。尚有一些椅子空着,吕大元招呼大家过去坐下。马松去门边拿啤酒,那儿的桌子上堆着成捆的啤酒,马松拿了几瓶,用牙齿咬开瓶盖,递给我们。我握着啤酒瓶,一面喝一面打量着从门口不断拥入的男女。

其中有一些是吕大元、马松的同事、学生或者朋友,他们互相打着招呼。有几个人被特地拉了过来,介绍给我。被介绍的人想必和吕大元、马松关系密切,或者他们认为值得介绍一下。我忙着和这些人握手,至于他们到底谁是谁,由于很嘈杂,最后也没有弄清楚。

过来了一个女孩儿,吕大元介绍说:“这是苗苗,岳老师的女儿。”又对那女孩儿说:“他是徐晨,写小说的,作家。”

女孩儿冲我嫣然一笑,笑容灿烂之极。她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定了一下,之后就走到一边去了,就消失了。

舞会正式开始,大家成双成对地跳起来,大教室里挤得满当当的。我们这帮人也都下去跳了--除了我,但总有人坐在我的旁边,留下来陪我说话。向丽最忙,几乎没有歇息过,我们之中只有她一个女的。后来李茜来了,情形有所改善。

吕大元问我:“你怎么不跳舞?”

我说:“我不会跳。”

吕大元说:“应该学一学啊,带一带就会了。”

他让李茜过来邀请我,我说什么也不肯,他们也就不再劝了。

中间播放了两支迪斯科舞曲,所有的人都下去跳了。墙边的椅子空出来,上面堆放着衣服和女孩子的挎包。我孤零零地坐着,觉得有点尴尬。越过狂舞的人群我看见了墙上挂着的展览作品,此刻一概黑乎乎的。大家跳得尘土飞扬,我醉眼蒙眬地开始搜寻苗苗的身影。

其实,在跳交谊舞的时候我已经这样做了,从苗苗消失以后我就这样做了,我一直在寻找苗苗。但由于光线的原因,由于混乱,我不能十分肯定。我觉得有一个女孩儿很像她,和一个小伙子抱在一起跳得很热烈。我在想,小伙子一定是她的男朋友,这么想的时候我竟然有点失落。当然啦,也不一定是她。即使是这个可能是她也可能不是她的身影我跟踪了一段后也消失了,我失去了目标。

跳迪斯科的时候,我似乎又发现了苗苗。我觉得她跳得真好啊,每蹦一下小腿都会向后一钩。这个动作很富有特征,让我觉得美不胜收。但,这个特别的动作属于苗苗吗?那个小腿钩来钩去的女孩儿是她吗?我拿不准了。后来这个女孩儿也消失了。她消失了是不是等于苗苗也消失了呢?也许苗苗早就离开了,和那个小伙子一道。直到舞会结束,我的心情始终患得患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