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花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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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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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够,我想我应该在那一刻把这些全都告诉她,如果她爱听,我还会告诉她,我爱她,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会非常快乐,和她在一起的感觉非常美妙,而且永无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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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我又记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问她:你是干什么的?李小京回答: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从她的脸上我可以得知,她这样说是因为希望让我更加牢固地记住她,记住那个单纯、真诚、善良、对爱不顾一切的女孩子,不然的话,她就会像在平常的场合里一样,随意地告诉我她的名字。对我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让我们可以在这一刹那间永恒,时光不要流淌,让一切在此刻凝固,我们都被定格在对方的记忆之中,也许,这才是最好的。

但是,梦想永远只是梦想,生活仍在继续。李小京走了差不多一个礼拜,这七天中我如坐针毡,做什么都做不到心上,心情烦乱,说不出来的焦灼和不安,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焦灼什么,为什么而焦灼,但就是一天到晚都不能平静。开始的时候我天天在家里睡觉,后来越待越烦躁不堪,只好每天在太原的各个书店奔波,只要书店早上一开门我就第一个抢进去,等售书员晚上下班我再出来,一待就是好几天。那几天内怕李小京找不到我,每天我都把电池充得满满的,时刻带在身边。但叫我失望的是,她并没有怎么找我,等我熬不住的时候给她打过去,也往往是刚刚才简单地说了几句,就匆匆挂掉,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这期间我曾给刘婷打过一次电话,问她为什么要给我家打电话,她的解释是也没什么事情,就是看看我在干吗,临挂电话的时候她问我:“是不是有麻烦了?”

我懒得跟她解释,反问她:“李小京这几天怎么样,上班的时候你觉着和以前一样吗?”

“我还没见她呢,我明天才上班,”隔了一会儿,她又问:“韩东,李小京是不是--已经知道咱们那事儿了?”

“应该不知道吧,反正--以后别联系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听见里面轻轻地说:“好的。”

我觉得应该还说点什么,就问她:“那你上班见了她,怎么办?”

隔了一会儿,她说:“能怎么办,该怎么就怎么吧,不过,我觉得我跟李小京--已经没戏了。”

很多年后我都记得,在某一个夜晚,我们都在彼此欺骗。就像相互重叠的世俗之爱,也彼此雷同,但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讲,对我来说,一般的姑娘也能相互替代,但深刻的爱情却是千载难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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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家里为一个报社写篇约好的书评,终于接到李小京主动打来的电话,她说:“干什么呢?”

“写东西呢。”

“可以呀,没看出来,你是要奔着好男人去了,啊?”李小京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儿,这让我很是高兴。一会儿,她又说:“写完了没有?”

“差不多了,怎么了?”

“废话,出来吃饭呀!”

“好啊,你在哪儿?”

“在医院呢,等会儿你到了门口给我打电话吧--哎,记得带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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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完电话之后,我迅速关掉电脑,披挂出门,小跑着下楼,打车一溜烟来到她们医院门口。十几分钟之后,李小京从里面出来,钻到车里笑着问:“这么快?够可以的呀,说,是不是怕迟到了我揍你?”

我笑着点点头,吩咐司机开车,被李小京伸手拦住:“等会儿,还有人呢。”

“谁呀?”

李小京不住地往门口望,说:“刘婷。”

我一愣,也没说什么,用余光看见李小京在旁边也是不露声色,就好像说一个极其普通的朋友一样自然。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刘婷背着一个小包出来,李小京打开车门,把她让上来,转头问我:“去哪儿吧?”

因为不知道李小京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所以我故作随意地说:“你们定,随便儿。”

李小京又特亲热地挽住刘婷,问:“今天晚上好好宰他一顿,吃什么,你定,不过可得记着啊,千万别往消费低的档次去,西餐、火锅、川锅、湘菜,随便儿选!”

刘婷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什么,依旧矜持地笑笑,对李小京说:“还是你来吧。”

李小京想了想,最后做了决定:“那就吃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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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打车来到位于双塔街的一家鱼头馆。进门之后,三个人点了一堆东西,吃到一半儿的时候李小京仍然没有挑明为什么今天要把我们聚在一起,我也没问,在此期间我和刘婷都尽量表现得很自然,中间开玩笑的时候,我还专门编了几个以刘婷为主角的无伤大雅的笑话,刘婷也配合地作势打我,一切都显得非常自然,这顿饭也吃得非常顺利,并没有发生任何引起不快的事件,然而在送完刘婷回家之后,李小京坐在沙发上,笑嘻嘻地对我说:“我觉得啊,刘婷对你有点儿意思。”

尽管被她一针见血地戳穿,但我还是装作满不在乎地样子回击了她一下:“胡说什么呢?天方夜谭!”

“狗屁!这种事儿,你能瞒得了我吗?”

“压根儿就没事,更没什么瞒不瞒的。”

李小京不反驳,一会儿,忽然挽住我的胳膊,笑着说:“哎,知道我为什么把她今天约出来吗?”

“为什么?”

“就是叫我看看,你们俩有没有事儿!”

“看出什么来了吗?”

“当然,全都看出来了。”

“什么呀?”

“废话!”李小京忽然大叫起来:“到现在了你还跟我装,啊?!你可真能腆着脸扛着,啊?”她拿手一下一下地戳着我的脑门儿:“我真替你丢人!你要是承认了,我还能原谅你,还觉得你是个男人,敢作敢当,你越这样藏着掖着,不把自己当葱使,我就看着来气!”

“无聊。”

“好,不承认是不是?那你就告诉我,你韩东、跟刘婷两人之间一点儿男女的破事儿都没有,否则,你就是个王八蛋!”

“好,我--”

“看着我说!”

“我--哎,我要不这么说,怎么着?”

李小京听我这么说,一下子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你要不这么说--你们俩就真有事儿!”

“那又怎么样?”

“你!”李小京用手指着我,愤怒地骂:“你!就是个垃圾!垃圾!”我被她指着,看着她眼里的怒火逐渐地增长,说话的音调不断地增高,语言肯定,态度强硬,仿佛我在她的手指之下,就真的变成了一个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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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们俩一人一句地吵了半天,从客厅吵到书房,从书房吵到卧室,反正只要是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要么骂骂咧咧,要么威逼利诱,我则是百般顽强,要么就干脆一言不发,最后,我把被子拉下来,脑袋钻进去,任由她大喊大叫,我就闭着眼睛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也渐渐平息,我听见她也跟着我倒在床上,急速地喘着气,也不再继续骚扰我了,我便开始努力入睡。当我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李小京突然一个翻身坐起来,把我的被子刷一下地掀掉,大声说:“起来!”

我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抓起被子往上拉,不料被李小京又一把抢去,我问她:“怎么啦?!”

“没怎么。”见我有点生气,她反而倒平静下来,坐在那里,一边提防着我抢被子,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那这是干什么呀?”

“不干什么。”

“有事儿说事儿!”

“没事儿。”

“有病。”我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把背部转向她,继续躺着,准备睡觉。几秒钟之后,李小京忽然踢了我屁股一脚,差点把我踢到床底下去。我迅速回头,只见李小京飞速地跳到地下,光着脚就往门外跑,看样子是准备让我去追她,我揉揉屁股,假装生气地下地,然后趁她不注意,赶紧冲过去把门挂上,从里边再拧上锁,之后跳到床上,拉上被子来,往脑袋上一蒙,隔了一会儿,听见李小京在外边乱喊,之后便过来踢门,可能是没穿鞋踢得脚有些疼,踢了几脚就停了。我竖起耳朵一听,她“蹬蹬蹬”跑到门口套上鞋,过来又踢,我趴着就不给她开。过了一会儿,可能李小京真生气了,踢门的声响越来越大,劲头也越来越足,听着我要是再不开门就会被她把门踢烂了,我赶紧坐起来,准备下去开门,没想到听见她忽然不踢了,在门外边儿委屈地说:“开门儿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叹口气,下去把门打开,就看见她站在门外,穿着一件我的衬衫,衣服套在她身上简直就大了一个号,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她站在那里红着眼睛看着我,也不说话,我看了有点儿心疼,就过去拉她:“别闹了,睡吧,啊?”

李小京先是不说话,跟着我走进来,在我转身准备上床的时候她突然扑过来,像以前我们打闹时一样从后面把我摁倒,抱着我不撒手,我因为没注意,倒下去的时候嘴先挨着床,把整个脸都埋在床单和被子里,只好瓮声瓮气地喊:“快撒手,要窒息啦!”

她知道我跟她开玩笑,更是铆足了劲地扛着,还趁我不注意偷偷在背后咬我。隔了一会儿,等她的劲儿差不多使完一半儿了,我猛地一用力,把她翻了过来,然后一下子把她压倒,再用脚把她的手踩住,一下一下地揪着她的鼻子问:“还玩不玩了?”

李小京看着我,不说话,我又捏了几下,看见她的鼻子扇动了几下,忽然从眼睛里流出了一行眼泪,我赶紧把她松开,慢慢在她身边坐下来,问:“你怎么了?”

李小京一下子翻坐起来,用手揉着眼睛,说:“我明天要走了。”

我吃了一惊,问:“去哪儿啊?”

她看看我,把眼泪慢慢擦掉,说:“我要出国去了,去加拿大。”

我一急,把她一把拉住:“开什么玩笑呢你?!啊?!”

李小京见我这么着急,也没回答,问我:“你不想让我走啊?”

我想了想,使劲地点点头,李小京突然甩开我的手,大声说:“不想让我走就告诉我,你跟刘婷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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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心里一宽,知道她跟我开玩笑,就笑着跟她说:“真没什么事儿。”

“真的?”

“真的。”

“那你要是骗了我,该怎么说?”

“我就没骗你--”

“瞒了什么没有?”

“没有。”

“好啊!”李小京一下子激动起来,眼泪又在眼眶里直打转,用手指着我大声说:“韩东,你还是不松口啊?”

“你叫我松什么口--什么口?”

“你混蛋!”她怒气冲天地劈手打了我一巴掌,激动得浑身乱抖,嘴角抽搐着大骂:“你真不要脸--我就没见过跟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流氓!”

她边骂边用眼睛瞪着我,眼泪顿时哗哗地往下流。我被骂得莫名其妙,不过,从现在的情势和状况来看,李小京显然有她自己的原因如此发怒,但我不想去做一个和傻子一样的试探者,如果我贸然过去询问,得到的绝对只是变本加厉的揭发和谩骂,面对这一切,我只有等待她的下文,此刻我也只能这样,所以,我故作糊涂地问:“你到底怎么啦?”还给她递过一条床边的手帕过去,让她擦泪,李小京啪地一下将手帕打开,继续拿眼睛瞪着我:“还是不说,是吧?”

“说什么?”

“那就是说--你还不说?”

“没什么可说的。”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混球!”李小京冲我大骂了一声,一下子跳到地下,伸手把我揪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恨恨地看着我,到了客厅之后,她把电话机一下子从沙发的一角拽过来,眼睛狠狠地盯着我,大声说:“摁开它!”

“什么意思?”

“韩东,我跟你说--”李小京猛地凑上来,用手指着我的额头,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你知道吗,我他妈最讨厌你跟我装,你一装,我就恨不得杀了你--”说完,她把电话机的自动留言往前倒了一会儿,使劲伸手摁开,里面顿时传出刘婷在我留到北京的时候的电话留言,先是停顿了一下,随即便是刘婷清脆而底虚的嗓音:“韩东……回来了没有?春节回来吗?我是刘婷……也不敢打你手机,怕又让李小京想到那儿去……你要是回来,就打个电话告诉我……挺担心你的,那事儿糊弄过去了没有……好了,先这样儿吧,回见,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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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男女之间最尴尬的,并不是在自己偷情的时候被对方当场捉住,而是在谎言得到揭发的那一瞬间。在双目对视下,如果还能够强词夺理是绝对行不通的,首先,自己心里无论如何都过不去,尽管有的时刻确实需要这样的一段咬牙不松口来过渡,以免事态向更为极端的方向发展,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来说,我想,那只能是束手就擒,反正对我来说是这样,鬼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那段电话留言居然还保存得完好无缺,同样,我也根本想不到居然会被李小京发现。当然,偷情的时候被对方当场捉住也是让人极为尴尬的时刻之一,但就无地自容的感觉来说,我坚决认为不是前者,而是现在。对于我的现在来说,我一言不发地站在当地,木然地听着电话留言,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该怎么开口说话,脑子里在飞快地转着话以求可以用最合适的一种表达方法来欲盖弥彰,然而此刻脑子里却是一团糟,很显然,我现在再说什么李小京都不可能会相信。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所以我只能继续呆呆地站在那里。而李小京,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我,虽然没有和她对视,但我能强烈地感觉到来自她眼神里的愤怒,对此我感到无比的惧怕和忐忑,我有一种濒临完蛋的感觉。如果李小京仍然不说话,就这么站在地下跟我耗着,我敢肯定,用不了一个小时,我就会彻底崩溃,我是指心理的承受压力,就会在瞬间让我变得粉身碎骨。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自己指挥,有好几下,差点就“扑”地软倒在沙发上,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以至于在出现得如此突然的时候,会叫我这样不知所措,甚至,叫我有一种即将完蛋的恐怖感觉。

几分钟之后,李小京伸手啪地把电话关上,把手指放到前进键上,问我:“要不要再听一遍?”

就在我不知所措、即将崩溃的时候,李小京开口说话了,这叫我心头顿时一松,但我同样清楚,接下来的会是更为猛烈和令人无法预测的一场大战,对我来说,这场大战无法避免,但是我也毫无对策。就在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一回头,被李小京一个眼神制止住,跑到桌子上拿起来一看,伸手掐掉,我也没问是谁的。准备伸手到茶几上取烟,她跑过来一把将烟打掉,大声说:“不许抽烟!”

“为什么?”

“不为什么!怎么着,知道抽烟会缓解紧张啊?缓解个屁!我问你,你紧张什么?是不是自己的那些丑恶勾当被人发现了特紧张啊,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圆谎了?你不是作家吗,你给我编,我今天听听你能怎么给我编出一个让我相信的谎话来!说!”

“我--”

“我什么我?我什么我?!是真要随口就编呢,还是打算承认,将你们俩的破事儿全盘托出啊?你别告诉我是人家主动勾引你的!你看看你,又老又丑又糟糕,全身上下一股的烟味儿,不讲卫生,不修边幅,你当自己是艺术家呀!我告诉你,就算你是艺术家,也是一流氓!”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跟刘婷勾搭?没有让我发现?没有想到这一天?还是你们俩就在一块儿研究文学来着,是纯友谊,谈心的红颜知己,根本就没往上床的份儿上想?!”李小京越说越来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大声问:“说!你们俩上床了没有?谁先脱的裤子?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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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只要我一说话,李小京便立刻把话接过去,并且说的频率、内容以及速度都是我的十几倍,只要我刚发言,便会马上被她打断,之后便是她丰富的想像,事实的联想及凭空的猜疑中的发展和演变,到最后,她越来越怒火中烧,把我的耳朵也揪得越来越疼,愤怒地大骂:“你真是个不可救药的混蛋!混蛋!--一定是你先约的她,是不是?然后你们在一起吃饭,打情骂俏,推推搭搭,眉来眼去,最后发展到互相拥抱,拉手接吻,吃完饭就开了宾馆,我就知道,你这个色狼一遇上那些嫁不出去找不着男朋友,自己也把持不住的老姑娘,根本就是欲火焚身丑态百出!”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继续骂道:“刘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装得就跟自己是一淑女似的,什么矜持啊什么稳重啊,统统都是虚伪,虚伪!我真替你们俩恶心,一个比一个不要脸,刚凑一块儿就憋不住了,呸呸呸!”

之后李小京一屁股坐在茶几上,眼里充满了仇恨,大声地问我:“说!上床了没有?!”

“没有。”

“放屁!”

“爱信不信。”

“垃圾!”李小京恨恨地骂道:“我就知道,你们这对儿狗男女,出来压根儿都没有打算回家!是不是!说,在哪儿上的?!”

我索性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只管自己抽烟,李小京这次没过来抢烟,仍旧在那里大喊大叫,说得太生气的时候还使劲打我一拳:“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在咱们家上,我一把火把那张床烧了!你瞧瞧你那个猪样子,真叫我替你恶心!告诉我,刘婷在床上是不是特温柔?”

见我没反应,她一把将我的头扳过去对着她:“说,刘婷的身材好,还是我的身材好?”

“你的。”

“我的怎么?大声点儿!”

“你的好。”

李小京“激灵”一下子跳起来:“我的好你还去找她?!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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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折腾了半天,我始终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偶尔说话也只是顺着她回答几句。一会儿之后,她开始变得越发烦躁,不时地在地下走来走去,先是打开电视,把音量拧到最高,之后便打开DVD,胡乱地往里塞盘,直到那些我们已经在一起看了无数遍的电影把她自己也搞烦了,就狠狠地关掉,最后,她跑到我的书房里,听着像是翻找东西,隔了一会儿,从里面传出她愤愤的声音:“猪!刘婷跟你这么好,怎么连张她的照片儿都没有,啊!”

接着,她从房间中走出,径直走到我的面前,认真地问我:“韩东,你说,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我抬起头:“你好看。”

她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下来,大声的质问我:“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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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挨着我坐下来,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哭得头一点一点地,对我说:“你说,我要不要离开你?”

“不要。”

她哭得更响了,抽泣着说:“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叫我忘了这些?”

就在一瞬间,我被某种力量击中了,我望着她,胸口渐渐发堵,鼻子也开始发酸。我知道,如果她真的离开我了,我将无法再生存下去,她对我来说是如此的重要,要知道,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回答她,我只知道,我爱她,我没有一天不爱她,假如她真的离我而去,我将不能再面对一切,没有人会给我这样的激情,在这个世界上,也同样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叫我如此地难过,在我的生命里,李小京就是全部及一切的代名词,我无法再找出第二个人会像她如此让我温暖,同时也让我感到心底深处的那份柔软,我想说,任何铁石一样的心肠,此刻都会变得非常柔软,只要我贴着她,只要我的怀抱里有她的身体,哪怕我仅仅只要轻轻地抱着她,心中就会被一种柔情占据着,但是此时此刻,我却让这种柔情受到伤害,感到痛苦,我向上天发誓,我再也不想这样了,再也不想让她感到伤心、难过和委屈了。

我陪着她哭了半天,她慢慢抬起头来看我,说:“韩东。”

“啊。”

“韩东。”

“啊。”

“韩东--”

一晚上,她总是这样叫我,总这样叫,一声又一声,一声接着一声,在我答应之后她便会止不住地流泪,就像一个婴孩一样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然而她又不放出声来,总是叫我,总是哭,这样的感觉让我简直伤心欲绝。开始,我每叫必答,后来,我越来越无法承受这种令人心碎的难过,一种从所未有的痛楚袭遍我的全身,渐渐地,从四肢传回大脑,再从大脑传遍全身,我被她的这种呼叫彻底击垮,我不能再听这样的叫声,我发誓,这是我一生中最为难过的时刻之一,此时此刻,我心如刀绞,此时此刻,我被我一生中最纯粹的爱情彻底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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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之间仿佛已经再没有任何的隔阂和不快,取而代之地则是说不出来的柔情和难过,我们双方都想把这些难过变为柔情,所以只好不断地安慰对方,开始是我把她抱在怀里,慢慢地替她摩挲后背,轻轻地拍打,后来,李小京慢慢抬起头来,替我用手擦掉泪痕,吩咐我:“韩东,把我抱到里面去。”

我把她从身边抱起,像无数个夜晚一样,她困得昏昏欲睡,我把她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或者是电视前,或者是沙发上,轻轻抱起,然后走向卧室。她今天哭得很累,神色疲倦,躺在我的怀里,这让我又一次地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她的头发、她的脸、她脸上的绒毛,心中一种异样的感觉顿时而起,说不清是心疼,是怜悯,是温暖,还是柔情,总之,我就想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终老。

我把她慢慢放在床上,给她拉开床单,又为她冲了一杯牛奶,之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打哈欠,我拍拍她,说,咱们睡觉吧,她点点头,把头歪在枕头上,神色疲惫地睡去。我出去关上灯,进来把鞋子脱掉,把床灯也顺手关掉,在黑暗中脱掉衣服,钻进被子,摸到她的脸庞,她一下把我紧紧搂住,仿佛生怕我会离她而去,我也紧紧地搂住她,我们就这样拥抱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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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又是乱七八糟的梦接踵而来。先是一大帮动物在眼前忽地闪过,我被一阵狂风一样刮在它们的后面,又似乎是镜头,一闪即过,紧接着,像是在非洲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又像是某个人迹罕至的神秘热带丛林,太阳、沙漠、流水、沼泽、湖泊、树林,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奇怪的景象不时出现,天空像被巨人举起硕大口径的单管粗火枪打了个巨大的口子,晚霞和余晖便从窟窿里统统全掉了出来,砸在地上,火花乱溅。不一会儿,动物们从丛林里蜂拥而出,掉了牙的大象,神色亢奋、狂瞪着双眼的犀牛,行动迟缓的野猪,以及咆哮着的大黑猩猩,还有一望无际数不胜数的羚羊群,从悬崖下轰隆隆涌过,飞扬的尘土过后,一切都归于平静。然而,就在一刹那间,又是一帮动物相继出现,壮烈勇猛的非洲狮子,各种各样的怪鸟,还有仿佛得了颈椎病的长颈鹿,从远方奔来,逐渐从地平线上清晰,仿佛拼了命地从前方往这边的悬崖上冲过来,各种各样的狮子和老虎等巨兽们开始一起往悬崖底下的石山上撞,几只骨碌着眼睛的猴子在叽叽喳喳地为它们指引方向,我则攀坐在悬崖边上的一棵歪脖老松树上,就像曾卓那棵撼人心灵的“悬崖边的树”--“它的弯曲的身体/留下了风的形状/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我就坐在那上面,巨大的怪兽们继续向我发起冲击,黄沙漫天,天摇地撼,总之,一切都向着对我不利的情况发展。终于,看不见的底的悬崖被它们一次次的强烈冲击所震塌,树干开始折断,我和着数不清的叶子和枝条,以及满天的黄沙与泥土一起跌进深谷。

一刹那间,我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慢慢把身子靠在墙上,琢磨了半天这个梦境也不得要领,后来回忆起那棵浓缩了中国一代受难知识分子的形象的树,简直叫我哭笑不得,天才知道为什么会做到那样的一个怪梦。几次起身想下地转悠一圈,左右看看,也懒得动作,便小心翼翼地把李小京的胳膊轻轻放过,点着一根烟,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不想继续睡去,又没事可干,想考虑清楚些事情,可又无从想起,现在的时刻真是叫人无可奈何,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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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小京随着响起来的电话从床上一跃而起,她开始接一些不同内容的电话,从她的口气和语速上看,有的是领导,有的则是同事,内容不一而同,大多都是医院里有关她工作上和值班的一些事儿。她忽而嘻嘻哈哈,忽而严肃认真,可以看出,李小京在工作的能力上确实是一把好手,不但在同事间人缘颇好,而且在上下级的协调关系中更是显得游刃有余,几轮电话下来,她已经摆平了值班的周期,看样子虽然不是请假,但肯定可以歇上几天。在我看来,她显然是要与我长时间地再继续待上那么一段时间,不耗出她所希望的问题及答案来决不罢休。最后,她挂上电话,徐徐地嘘了一口气,呆呆地发了会儿愣,然后转过头来问我:“中午吃什么?”

我耸耸肩,示意无所谓。她想了想,毅然下了决定:“反正也不止一两天,咱们干脆上街去买点菜吧。”说完,不等我发表意见,她就一把将我从床上拎起来,吩咐我洗漱穿衣,她自己则哼着歌儿对着镜子打扮。等都收拾完毕之后,我们出门下楼,来到离家不远的菜市场,转了一圈下来,也没能相中李小京预期所要实现“狂买暴存”的目标,只是简单买了几条鱼,几袋熟食和一些菜,又去附近的三友电器行买了一个新款的电磁灶,然后,我抱着电磁灶的箱子,她拎着两袋儿蔬菜,两个人结伴走在人行道上。如果你当时从那里路过,再远远望去,那就像是一对儿刚刚成家的新婚小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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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们像真正的夫妻一样共同洗菜,一起做饭,她还颇有兴致地翻了一下菜谱,从里面挑了几个操作简单、耗时较短的菜肴来下手,做出来之后居然味道也极其不错,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还喝了冰箱里剩下的半瓶红酒。最后,我们一起洗锅,李小京也没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等全部完成之后,她坐到沙发上,冲我招招手:“过来,放盘电影儿吧。”

放好之后,我发现我的烟没了,正要下楼去买,她用小手指勾勾我,再一指冰箱。我过去打开,一直找到最底层的那一个小柜子,才发现里面还有三包555。我欣喜地拿出来,再转头一看,李小京正盯着电视,头也不回地告诉我:“上次我替你藏的。”

没开封的烟放在冰箱里不会变质,这个生活常识还是李小京告诉我的,在此之前,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后来她跟我说,这招儿是从她妈那儿学来的,不但可以保存香烟,而且在不被对方所知的情况下,还可以有效地控制每日吸烟量。

我和李小京第一次在我家做饭的时候,是我最后一次拒绝去报刊等单位任职之后,当时我正狂热地迷恋在晚上四处找地儿扎堆聚会,平时根本懒得在家里拾掇,然而李小京在我家混熟之后,下班后居然一个人早早地赶到我家,然后用我给她配制的钥匙进门。本来想把饭菜全部做好之后给我一个惊喜,没想到做到一半儿的时候才发现我厨房里根本没有酱油和醋,我在接到她的电话之后狂奔回家,两个人才把一切搞定。

不过因为缺油少盐,调料也无法做到一应俱全,所以那顿饭最终变得难以下咽,两个人硬着头皮胡乱往嘴里塞了一些就宣告结束。没想到吃完以后还没过三个小时就又饿了,于是我们一起到街上去找饭馆儿吃饭。那时候我住所附近根本没有可吃的地方,原来的一些小饭馆也因为扩建路面被取缔了,我们走了两站多地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四川风味的饭馆儿钻了进去。因为晚上失败的菜吃多了,我们就变样儿地点了火锅,要了一堆羊肉片和各种蔬菜。我饿坏了,自顾自地在那儿狼吞虎咽,吃了半天一抬头,却发现李小京正在看着我,自己连筷子也没动。我问她怎么了,她笑了一下,说:“等下次,我再好好给你弄一桌儿。”说完就随着我大吃特吃起来,直到两个人把点下的东西都吃完才罢手。随后,我们一起回家,我们打开DVD,再将沙发分解展开,李小京和我抱着躺在上面,她把自己脱得只剩下内衣,紧紧地抱住我,我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肚子,她的皮肤光滑,原本平坦的小腹往前凸出鼓出一个小小的方块儿,很显然,是刚才和我一起吃多了。

等第一个电影放完,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找烟,发现烟已经抽完了,家里也没有预备着。就像一本小说里描述的深爱着情郎的一个姑娘那样,李小京不声不响地爬起来,轻轻穿好衣服,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溜出门去,手机也没带,等我发现时她早已不知去向,我跑到楼下去找她,在路边,我看到她远远地骑着自行车过来,前面的车筐里放着一条555,美丽的路灯下,她的脸庞美丽异常,在黑暗中深情迷人,如同幻影。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看了四部DVD电影,到天都快能擦亮的时候,我们才依偎着在沙发上睡着,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醒来之后,李小京看见茶几上的那条被我拆开的硬包555,用手指指冰箱,骨碌着眼睛告诉我:“烟放在冰箱里头,可以保质。”

那时正是我们狂热相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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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天晚上一样,我和李小京同样躺在沙发里,用同样的姿势互相抱着,我同样又在第一个电影结束之后起来抽烟,而不同的是,此刻,李小京忽然对我说:“昨天夜里,我又梦见你在我的前头跑,我在后面骑着自行车跟着,结果刚拐过一个路口,忽然间你一下子就不见了。”

李小京做过好几个类似这样的梦,但全部都是在她对我的信任产生动摇之后:“哎,你说,这梦什么意思?”她推推我,问。

“梦不都是反的吗,这就是说,你在前头跑,我在后边儿追呗。”

“那干吗你都不见了呀?”

“不见了--那就是不见了,我哪儿知道那么多呀。”

“你给我认真点儿!”李小京用脚踢了我一下儿,说:“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要不,我明天给你买几本解梦的书你瞧瞧?”

“准不准啊?”

“这个你得去问作者。”

“废话!”李小京呼啦一下坐起来:“反正,你必须得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我看看她,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随便儿什么。”

“什么叫随便儿啊?”

“不懂就去查字典。”

“我要不说呢--”

“你以为我让你说什么?”

“那你让我解释什么?”

“你以为我让你解释什么?”

“没劲。”

“没劲,就是没劲!”李小京嘟囔了一句,一时也不说什么,盯着电视半天才想起换光盘:“去呀!等什么呢,换个有意思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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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审问的正式开始,从那之后的好几天,李小京变得越来越多疑,经常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质问我,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通常来说,我大多以“时机未到、贼胆未生”的说法来搪塞过去,偶尔也能骗到她,让她以为我和刘婷真的没有那回事,只是互相倾慕,从而越走越近,但是在最后关头卡壳,不管是我悬崖勒马还是她良心发现,总之并没有攀越雷池半步。每当在这个时候她就会心花怒放,除了快活地打我几下,还会得意地说类似“我就不明白了,像你这么差劲的男人,居然还会有人愿意跟你近乎”、“破锅自有破锅爱”之类的话来表达内心中无法掩饰的喜悦,但往往最迟一天之后,就会把这些论断和认定全部推翻,坚定地认为我在说谎,从而开始继续盘问,手段层出不穷,劲头有增无减,但是我坚决一口咬定死不松嘴,她也对此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或当打对面或旁敲侧击地继续试探,企图从我的嘴中发现蛛丝马迹,总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一个多星期之后,她也开始恢复上班,我却被她搞得心神不宁,她在家的时候还好说,一切我都能用沉默来回答与应对,等她一旦不跟我在一块儿时,随访和查岗的电话就追得我无处躲藏,我的手机一天到晚都得开着,并且必须在铃响三声之内接起,否则就会被她怀疑有各种各样的问题。那几天我简直是度日如年,不管在干什么,时刻都下意识地看看手机,仿佛我就是为了电话而活着,直到有一天,她怒气冲冲地下班回家,一进来就把门摔得乱响,鞋也不换地走到书房,一言不发,坐在电脑旁的椅子上大口地喘气。

我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

“是不是跟别人吵架了?”

“关你什么事儿!”她冲我翻翻眼,把我呛得说不出话来。一会儿,她问我:“你今天干吗来着?”

“没干吗,家里待着。”

“给谁打电话了没有?”

“没有--怎么了?”

“你没给刘婷打电话?”

“证据呢?”我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反问她。

李小京不说话,一会儿,她愤愤地说:“下班的时候,我刚进去值班室,就看见她在那儿打电话,笑得又淫荡又神秘,是不是你打的?!”

我苦笑了一下,告诉她:“我要是打,还不知道等你们俩都不在一块儿的时候打呀?当我是猪啊--”

“你就是猪!”李小京骂了我一句,说:“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们俩那破事儿!”

我不再理她,回头继续打字,她顿时来了劲,过来用手把电脑屏幕挡住:“不许写!”

“干什么?”

“交待!”

“交待什么?”

“有什么交待什么。”

“你他妈有完没完?”

“没完!”李小京看看我,好像语气不够强硬,又马上加了一句:“我他妈没完!”

我被她吵得不能写字,便开始玩拖拉机扑克牌,玩了不到五步就被她伸手关掉,于是我又顺手从旁边抽出一本书来看,她又来抢。就这样纠缠了半天,我找个机会又把书抢回来,一边看一边提防着她再来抢,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自己竟乖�乖地�出去了,几分钟之后,从外面的沙发上传来她轻轻的哭�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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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害怕这种情况的出现,因为她会轻易地使我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歉疚的感觉和心理状态,这种时候,我往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安慰她,劝解她。告诉她事实的始末决不可能,我非常清楚这点,如果告诉她真相,那么,便是我们爱情的一个句号。我不能亲手葬送我们之间的一切,但我又找不出任何方法来打消她的疑虑。我明白,纵使我再进行百般解释,对李小京来说,她已经不可能再相信我和刘婷是清白的了,对于这点,我感到十分被动而无可奈何,在生活中出现这样的场面,这让我毫无办法可言,相对于这以前的快乐时光,现在简直就是在活受罪。

日子仍在继续,我被她的所作所为搞得越来越心烦意乱,写作更是无从谈起,每每坐到电脑前,脑子里就是一片混乱,诸多话语在眼前闪现,可要是想伸手触摸,却往往均是一无所获。到了这种状态之下,我发现我被卷入了一个漩涡,始终在里面盘旋,却不能找到出口与上岸的路。在随后而至的恶性循环中,我越发感到烦躁不堪,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她的无休止地骚扰之下,我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座火山口上,屁股底下随时都能迸发出灼热的岩浆和冲天而起的火浪,将我烧得体无完肤。在烦闷的同时我也一直在时刻担心,这个让我恐惧的时候会在哪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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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原的夏季又一次来临之际,李小京的想法更加极端起来。尽管她表面表现得十分平静,但内心里实际上已经变得极端多疑,任何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都能让她非常敏感,任何一个随口而说的话语也能叫她猜测半天。总之,虽然我始终不断地在各方面小心翼翼,以求在时间的消耗上得到解脱和被她的认可,但她执着地认定我对她不忠,所以,实际上,我们之间的关系和感觉已经不可避免地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其实,对我来讲,即便是这样,哪怕事情的状况一再糟糕下去,我都有完全的能力和足够的时间来抵消这一切带来的负作用。但对她来说,她内心中强烈的多疑和极端的脆弱已变得无可复加,虽然每次她都竭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但每次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表现出来,这种近似病态的牛角尖不可避免地摆在了她的面前,糟糕的是,这是她自己完全主动、心甘情愿地钻进去,并且,最要命的是,她还像草一样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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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小京钻牛角尖快到一半儿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了,她经常以一种类似于开玩笑的口吻,于不经意间来试探与询问我和刘婷之间的事情。我曾纳闷她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刘婷,她告诉我那是不明智的选择。我又问她怎么才是最明智的?她没回答,反而告诉我:“你家的猫偷吃了一条鱼,你能去问那条鱼吗:‘你是不是特想让它吃啊?’”

在李小京看来,我和刘婷之间的事已经成为了她的一块久治不愈的心病。久而久之,刺探打听和刨根问底已经演变成她的一种生活习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跟吃饭上厕所一样,可以归结为生活中的一部分了。出于同样的敏感与担心,我对此坚决不予承认,也从不坦白我和刘婷上床的事情,但李小京的不屈不挠却让我压力重重,整日都生活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下,心力交瘁。我把我所知道的所有办法用到此处,在李小京层出不穷的种种花招之下,对于各种反侦察与反动乱的套数,熟悉的我则驾轻就熟,生疏的就索性生搬硬套,总之,怎么能使这一切得到改善我就怎么来,但这照样不能改变李小京。一天晚上,她慢慢地凑过来,问我:“想什么呢?”

“想死。”我这么干脆地回答她。

李小京过来摸摸我的头:“有病啊?”

“对。”

“什么病?能告诉我吗?”

“就不告诉你,凭什么呀?”

“我是你女朋友啊,贴近点儿法律就叫未婚妻--未婚妻,你懂吗?我有权利也有义务知道你的病情。你想啊,万一你不行了,我也享有知情权啊,再说了,你还没告诉我,你遗嘱里把你的那堆书和那堆DVD归谁呢。”

“归你。”

“那钱呢?”

“干吗?”

李小京一笑:“我可听说了,好多人的遗嘱里都不明着写,最后钱都拉给那些小妖精儿了。”

我也一笑,问她:“你听谁说的?”

“我就问你,你的钱呢?”

“我把房子给你得了,钱--钱都给你花光了呗。”

“哼!”李小京拿指头朝我一戳:“不说实话是吧?我李小京用得着你花钱吗?妹妹我是白领一族,是挣钱养你这种小白脸儿的,可不是二奶!”

“对,你是大奶。”

“滚蛋!”她拿起一个靠枕扔过来:“我就知道,你想把钱留给你的二奶吧,对不对?!”

“那你得先给我找一个。”

“还用得着我找吗?您一个大作家,哪儿不是招手就来啊,我赶都赶不过来呢,还要替你再找?”李小京生气地说。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凑过来,问我:“哎,问你个事儿。”

“说。”

“要是真让你包二奶,你包什么样的?”

“你这样儿的。”

“滚!”她一边骂,一边问:“我推荐刘婷儿--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