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枪>>花袜子
第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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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那天晚上简直就像是一夜梦境,事后想起来都让我懊恼不已,不是说我良心发现自己对不起谁,而是,刘婷让我感到了一种惊慌,莫名其妙,而又惶恐不安,说白了就是我只要一想起她跟我说的那些话,那种正义凛然、严肃认真的劲儿,我就不寒而栗。在我看来,这样的姑娘只能让我和她之间产生一种惧怕的心理,说不清楚是因为她不管是否刻意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健康向上的性格,或者是喜欢教育别人的姿态让我感到畏惧,我也同样不知道是不是我天生就对这种女孩儿手足无措,总之,她给我的感觉非常不舒服、不自然,甚至,我有时候会杞人忧天地想,如果娶了这样的姑娘,她们必定会逼迫我干这做那,像老妈子一样告诉我如何不对如何正确,然后再用威逼利诱各种手段迫使我乖乖就范,否则,我在她们眼里便一事无成,变成不健康、不向上、没有上进心、缺乏振奋感的典范。
事实上,尽管我对刘婷表现出来的这种良家风范感到震惊和不相容,但我仍然对像她这样的姑娘为什么会选择跟我吃饭,单独约会,甚至一起回家,直到上床而感到奇怪。在我的印象中,她们似乎只能在离我很远的距离出现,出淤泥而不染,周身云烟环绕,就算是在我面前,也无一不是以一副天上人间的架势出现。对了,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与《圣经》有关的一本书里说过,天使也有爱情的冲动,在这个意义下,哪怕是偷情,在爱情的掩护下,它也会照样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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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否认,不管是爱情的任何形式,都会像可卡因一样让人上瘾,不管是任何理由、任何情况、任何效果的爱情,只要在你心里把它认作是爱情,均属此列。当你心中的那个人吸引你时,对我来说,大脑必定就会释放出成瘾性的多巴胺,产生与服用可卡因相同的反应,就这点来说,爱情就如同是毒品,大脑中的那些处理情感的部分就会像吸毒一样地活跃起来,使心跳加速,并引起一种神经质般的颤抖的感觉。
对,的确是这样,在我和刘婷不咸不淡的对话中,在我们不成恋人成朋友的谈话架势中,我很庆幸可以在我们俩之间找到一丝类似这样的感觉,它存在短暂,但意境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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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奇怪,自从刘婷指责我生活不健康那几天之后,我仿佛应验了这种告诫,出去聚了几次便觉得兴趣索然,没事儿就待在家里看电视、写东西,憋得久了顶多就是一个人到�楼下�的小饭馆里吃点东西,顺便再在附近的报刊亭里买一堆�不管过�期没过期的报纸杂志回来一通猛看。听从了她的建�议,一�个多月以后,我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综合状态正在慢慢�回升�。�
事实上,尽管是短暂的一晚,刘婷就教了我很多东西,比如不管写出来的东西能变成多少钱,甚至哪怕变不成钱,也要一直写,因为那是我的工作。她说,一个人在世上,不能没事儿干,必须要有一份可供自己待下去的工作,没事干的人是�无聊�的,无聊的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我仔细一想,说得也�挺对�。
于是,我开始捡起陆陆续续写剩下的小说,偶尔还写写随笔,又答应了几家南方的杂志约的几个专栏,也不管那些所谓需要商品化的东西在我这里能变成什么,反正我自己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十分痛快。在出了四五本小说之后,我仿佛又找到了当初灵感四溅、火花乱飞的状态,有时候十几个小时就能一口气拿下几万字来,简直是如有神助。值此,我的写作状态越来越好,信心也越来越强,没事儿的时候或者状态偶有不好时我便出门,打车直奔各大小书店,然后迅速地买一堆书回来狂读,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推翻自己以往对某些作品和人物的观点和看法,从而继续树立一种新的认识,并乐在其中。
不知道从时候起,作为一名喜欢读书的人,我曾对某些人及其作品陷入深信和无法自拔之中,但现在,在我对其反复翻阅后一种油然而生的莫名情绪使我把我认为的一些不得不说的东西便展示出来,与大家共同重新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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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对待小说而言,我会选择一些让我看着特流畅、有种行云流水的感觉的读物,起码能让我在其中找到乐趣的东西来看。但以往我似乎并不明白这些个道理,成天憋在家里,硬是逼着自己看那些别人都说好的东西,三看四看下来,如梗在喉,吐又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就那么硬撑着,直到撑不住了,拿手抠出来才会舒坦。但那也不敢说,害怕幼稚地推翻一些传统的理念和文化观点会遭到别人的群殴,甚至鄙视。可以这么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为别人的观点而生存,而思考,而阅读,而进行一些形而上但毫无意义的事情,就像一些小说家们所写的作品,现在看来,无非垃圾而已,可那时候的我却把它们视若神明。其次,在我眼中,只有那些充满强烈的自我感情的描写和叙述会更吸引我,并可以让我从中得到快乐和欣慰,除此之外,任何所谓有意义的意义根本不值一提,相比较,还不如那些有趣的扯淡来得好玩儿,来得痛快。对比那些垃圾,我更愿意去找寻我自己本身感兴趣的作品,因此,对待每一个人而言,我建议,在欣赏和阅读这件事情上,不妨尝试一下怀疑与打破,那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快感,实在让人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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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期间,李小京照例每周对我电话扫探,在获悉我最近的良好表现及规律行踪之后,她在电话里狠狠地把我表扬了一番,还破天荒地用了“没想到”一词,把我夸得一愣一愣的,之后照例是她的生活汇报,电话时间偶长偶短。有一次,她告诉我去西单买东西,回宿舍才发现售货员找错钱了,少找了她五块,返回去那人却怎么也不承认,李小京气得在电话里大骂,说:“你说,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儿啊?”
“不就五块钱吗,至于你这么生气?”
听我这么说,李小京显得越发气愤:“这就不是五块钱的事儿!你知道吗,我一天才挣几十个五块钱啊?被他们就这么昧着心黑了,有这样儿的人吗!”
“你确定人家少给你了吗?”
“废话!我是谁呀,我能跟他们那样儿吗?照你这么说,是我诬陷他们啦?!”
“保不准,你忘性跟猪似的,老丢三拉四,又不是头一次了。”
“你混蛋!”过了一会儿,李小京竟气得哭了起来,在电话里抽抽答答,说:“连你也不相信我!”
见她这样,我赶紧连劝带哄,过了十几分钟才算平息,止住哭的李小京仍然气愤不已,恨恨地说:“不行,我明天还得去找她!”
“得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窝囊废!”李小京没头没脑的骂了我一句,“咣当”一声就把电话给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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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我继续投入写作,刘婷也跟消失了一样,始终没给我打过电话。有一次我写到半夜,觉得没什么状态了,又实在无聊,光盘也懒得看,把写好的东西保存之后打开电脑里的MP3,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给她打个电话。因为是半夜,我没敢打她家的座机,试着打了打手机,竟然通着,响了几声刘婷接起来,瓮声瓮气地问我:“有事儿吗?这么晚了。”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来,就说:“没什么事儿,就是闲得发慌,给你打个电话聊聊。”
刘婷不敢高声说话,听声音像是把手机藏进被子里,吩咐我:“说吧。”
“你,你刚才睡着了吗?”
“这叫什么话?我看你是闲疯了。”
“不是,我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聊什么了。”
又等了一会儿,电话对面传来一个长长的哈欠声,听见刘婷揉着鼻子说:“要没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啊?”
“行。”我顿时感到自己的无聊,准备挂电话,刘婷喊住我:“哎,这几天流行性感冒特多,要不,你明天来一趟,打支预防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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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我还在床上,就接到刘婷的电话,让我去医院打针,我推脱了半天,刘婷有点不乐意,问我:“你是怕疼呢,还是跟我这儿装客气?”
“两者都有吧。”
“为什么?”
“其实,我是怕疼呢,我一见你们手里攥着针头就颤,再说了,我老待在家里,也没人过来感染我。”
刘婷听了吃吃地笑,然后像哄小孩儿一样地吩咐我:“没事儿,我给你打,保证不疼。另外啊,我可告诉你,这段时间的流感挺厉害的,你出门就说不准能被传上,”说完告诉我:“你现在起床,半个小时之后我在我们科里等你。”
“那,一个小时吧。”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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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完刘婷的电话,我又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起来把被子叠好,跳下床,披上衣服,到卫生间简单冲了个澡,顺便在洗澡的时候把牙也刷了,带上钱包出门。一切都仿佛预示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因为我刚下楼梯,就有一辆出租车开到我面前,说是刚进小区来送了个人,我正好搭车上路。路上,司机跟我一通瞎侃,我可能连续几天没怎么见人,话也是巨多,两个人兴高采烈地聊了一路。在谈话中我得知,这位司机师傅是市里某工厂下岗的职工,两口子现在一个跑出租,一个在立达商场盘柜台,日子过得还相当不错,说到得意处大骂厂里领导废物无能,换了好几茬都不见起色,到现在他领着的下岗津贴,还不够小孩儿去幼儿园的学费,说到后来回忆那会儿在厂里上班时不死不活的样子,狠狠地抽了口烟,跟我说“要是现在还待着,早完蛋了!”两个人乱聊了一通,临下车时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随口说我就是你们那个厂的新任副厂长,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笑着付了钱下车,刚进大厅就遇见续峰,我看到他时他正站在走廊里,穿着白大褂一脸严肃地给一个病人家属讲解骨折手术后的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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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续峰贫了几句,我上了楼梯,找到刘婷,她正坐在那里看我的小说,见我进来,马上站起来,叫我进了里屋,指着一张沙发说:“坐那儿,把胳膊脱出来。”
“一进来就打呀?”
“那你说呢?”
“怎么着也得先聊聊,热热身啊。”
刘婷笑了,说:“你事儿还挺多的,行啊,聊什么?”
这是刘婷,要换了李小京,准保一瞪眼:“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呀!要不然,我再给你换张粉红色的窗帘,再整张许美静的歌听着?”我要是敢点头答应,她一准儿会说:“矫情!甭废话!脱!”
刘婷走到一边拆注射器,背对着我问:“哎,韩东,你这几天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在家待着呢。”
刘婷有点惊奇地回头,说:“是吗?改邪归正了?”
“改什么邪呀?不过啊,我还真是听从了你的督促和教导了,这不,要不是来这儿打针,我还在家上进呢。”
“讽刺我?”
“不敢,哎,我说你那注射器少抽点儿啊,意思意思就行了。”
“那可不行,回头要是你感冒倒了,还不是我受罪呀。”
我笑笑,说:“放心,我不会起诉你的。”
刘婷将针筒向上,边把里面的空气排出,边说:“什么起诉呀,你们家李小京临走的时候说了,你要是病了的话,让我过去给你输液呢,”回头一看我,说:“怎么样,好点了吧,来吧,别拖着了。”
“我觉着不打也没什么事儿,真的。”
“行了,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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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脱袖子一边问:“哎,你说在胳膊上打针,是左边儿疼还是右边儿疼?”
刘婷笑着看我,说:“左边儿。”
“你怎么知道?”
“这是经验,”她拿着冰凉的酒精棉球儿给我抹擦,说:“等会儿你可别动啊,上次有一个病人,乱动,结果针头都弯在里头了。”
“吓唬我?”
“真的。”
“哎哟!”
“至于吗?我给你推慢点儿。”
“哎,我觉得呀,刚才哪个胳膊疼那个问题,你的答案是错的。”
“那怎么着?”
“哪边儿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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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针,刘婷给我倒了杯水,自己靠在门框上,笑嘻嘻地问我:“不疼吧?”
“不疼是假的,不过说真的,还可以。”
“是吗?”
“对,功夫不错,哎,这针得花钱吧?”
“嗨,又用不了多少,你别管了。”
“要不这样,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那,我得八点才能下班呢。”
“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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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去医院门口接上她,我们打车去了华安肥牛,里面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包间已经满了,于是我们找了一个靠里的位子坐下,点了一堆东西开始狂吃。刘婷看着满筐的盘子问我:“能吃得了吗?”
“吃不了就剩下呗。”
“那多浪费呀,”她用筷子对着菜指指点点,像是盘算自己能消灭多少似的。
“那就豁出去了,撑着也得吃完!”我打开一小瓶竹叶青,示意给她倒点儿,她摇摇头,说:“我从来不喝酒,”然后好像想起什么,建议我:“冬天还是喝点黄酒好。”
吃了半天,我们开始聊天,那天不知道是热气熏的,还是气氛十分良好,刘婷一晚上都滔滔不绝,只要我想一个主题开头,她就能跟着接下去,完全没有了以往惜字如金的传统风范,到最后还有模有样地点评我的小说:“哎,我说,你那些小说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你觉得怎么样?”
“说真话?”
“当然。”
“有的特别棒,有的一般,有的极差。”
“这不是废话吗,具体说说。”
“就拿那本双性恋的来说吧,我觉得描写三人爱情纠葛的时候显得有点儿假,给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是编的,你觉得呢?”
“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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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认真地为我剖析小说中的缺点和弊病,我顿时想起李小京在无数个晚上,也是如此侃侃而谈,然而,她现在却不在我的身边,在不长的时间内,我无法再听到她捏着我的鼻子问:“你写东西怎么这么不要脸呀?”,也看不到她追着问我小说里的某个主人公:“你说,真的有这么个人吗?”
李小京对我说过,不要单独和别的姑娘混着,不管是吃饭还是聊天,万不得已也不要去,花钱不说,还麻烦。
李小京说得很对,我承认,但我并不会总是听李小京的,因为她是她,我是我。
我不怕累,也不怕麻烦,但我非常惧怕就我一个,独自一人,也同样害怕没有地方可去。
对我来说,睡到半夜突然醒来这件事对我来讲,简直叫我无法忍受,因为我独自一人,因为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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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最后一盘菜,刘婷开心而满足地结束了今天的饭局,我叫来服务生结账,然后与她起身离去。出门前她照例叮嘱了我许多事情,我说我打车送你但被拒绝,然后看着她自己坐了一辆公交回去,我看了看表还早,就给杨伟和陈小北他们打了几个电话,又聚在一起后混到半夜,我才头晕脑涨地回到家,刚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便接到李小京从北京打来的电话。
我穿着拖鞋跑到客厅,把电话接起来,问:“谁?”
“美女!”
“哦,怎么这么晚了打电话呀?”
“说,你干吗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喝酒。”
“跟谁?”
“杨伟他们,老样子。”
“没有女的?”
“有啊,怎么了?”
“我是问你,有没有跟女孩儿单独在一块儿?”
“哦,晚上吃饭跟刘婷在一块儿来着。”
“嘿,不错呀,胆儿够大的,敢勾引窝边草了,啊?”
“什么啊,我下午去你们科打预防针去了,晚上请她吃了顿饭。”
“我早知道了,”李小京在电话那边得意地笑起来:“我就是看看你怎么说,你要是敢骗我,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告诉你了?”
“是啊,刚才我打电话让她给我报了职称考试,我问她干吗去了,她就说,跟你一起吃饭去了。”
“你干吗呢,这么晚不睡觉?”
“不干吗,就是突击一下你小子,看看你干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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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失望和悲观是极易出现的一种情绪,不管是抗拒还是陷入,实际上已经被它所俘虏了,并且是出现在漫漫长夜里,无边的寂静中的绝望,都会让我无可适从,我曾无数次希望从中挣脱出来,但无济于事,这种巨大的压抑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无声无息,从天而降,在此之内,任何的挣扎与摆脱都是徒劳的,它来得那么的坚决,而且悄无声息。
挂了李小京的电话不久,我突然感觉到肚子很空,便跑到厨房煮了一袋速食面,还撒了点杂菜,弄好后端出来放在茶几上,又从冰箱里找到一瓶可乐打开,正吃着,听见一边的手机“嗡嗡”作响,我一看,是刘婷发来的短消息:[方便吗?]
我直接打了回去,电话在几秒钟后接起来:“韩东?”
“啊。”
“你干吗呢?”
“吃东西呢,怎么了?”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后来刘婷忽然问道:“李小京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打了。”
“说什么了?”
“没什么呀,她说让你给她报名来着。”
“还有呢?”
“怎么,她没给你打?”
“打了,”刘婷有些着急,追问道:“她是不是问你,晚上跟谁在一块儿了?”
“对呀。”
“你怎么说的?”
“跟你啊--怎么了?”
“她也问我了--”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她:“你怎么说?”
“我说没有,我说我一个人在单位吃饭来着,”刘婷懊恼地说着,手在手机的号码键上乱抠,话筒里顿时传来“滴--滴”的巨大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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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她这么说,我顿时就颓了,一时想不起来该说什么,点了一根烟,过了一会儿问她:“你干吗不实话实说呀?”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心虚吧,我哪儿知道呀。”刘婷后悔地说道。
“你心虚什么呀?不就吃顿饭吗,有什么呀?”
“我--”
“别我我我了,怎么着吧?”
“你说,李小京会不会怀疑咱们?”
“这不废话吗,两个人说的不一样,怎么着,要是换了你,你会不会啊?”
“那怎么办呀?”
我想了想,坚定地告诉她:“这么着,你死咬着别承认,回头我就说跟她开玩笑来着。”
“这样行吗?”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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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胡乱吃了点东西之后准备给李小京打电话,忽然一想不行,这么做一准会引起她的怀疑,便打开电脑开始写东西,写了没多久,我的手机响起来,我跑出去一看,是李小京的电话,她的语气听起来很不自然:“流氓!”
“怎么了?”
“没怎么,看看你起床没有。”
“刚起来,正准备写小说呢。”
“写完以后呢?”
“没准儿,不一定。”
“去不去吃饭呀?”
“去啊,也许懒得出去,就自己在家吃点得了。”
“甭废话!你就不想跟我说点儿别的?!”
“说什么呀?”
“韩东!你就给我装吧你!”
“我装什么了?”我故意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质问她。
“少跟我来这套!想勾引女孩儿就早说,怎么,敢想不敢做呀?还是敢做不敢说呀?!”
“你有病啊,一大早的。”
“你才有病哪!说,昨天晚上跟谁去吃饭了?!”
“杨伟他们。”
“还有呢?”
“就是那帮人,不用我一个一个给你点吧?”
“刘婷呢?算不算?”
“我当你说谁呢,刘婷啊,没有,”没等她开口,我接着说:“昨天我跟你开玩笑来着,哎,李小京,你不会为这个一大早生这么大的气吧?”
“谁他妈愿意生气!一个说吃了,一个说没吃,怎么回事儿!”
“我跟你开玩笑啊,怎么了?”
“谁拿这个开玩笑,啊!还开得一本正经,还开得语气平淡,还开得最后都不说这是个玩笑?!”李小京越说越烦躁,估计在那边儿也气得不轻。
“不就一随口说说的玩笑吗,喝多了记错了不行啊?”
“鬼才信哪!你不说是吧?”
“我什么都没干,说什么呀。”
“好,韩东,你嘴硬!”
“你爱信不信!”
我刚要再说什么,李小京那边却变了声调,用一种再也无法忍耐的愤怒声脱口而出:“不就吃顿饭吗,怎么不敢承认呀!是不是心里有鬼啊?开玩笑?开玩笑怎么会互相打电话沟通?昨天晚上我给你挂了电话后又给你打,手机怎么占线啊?啊?你们俩串供来着吧?”
“那是我给北京的一编辑打了一个电话。”
“编辑?是吗?那怎么我打那编辑的手机,也占着线啊?!”
我心里一惊,随口说:“你说什么呀?”
我的话音刚一落,对面就怒喊起来:“韩东!我告诉你,本来我还没往那儿想呢,可就不知道怎么着,我偏偏那时候就给你打电话了,占线?我马上就给刘婷打,嘿,她也占着线呢?你说,她现在改行当编辑了,还是你给编辑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好地半夜不睡觉,正在接那编辑的电话哪!”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小京在那边坚定地说:“这么着,我也不想冤枉了你,你现在就出去买票,买晚上10点那趟K702次的火车,把你的手机带着,还有,不许删掉拨出去和接进来的电话号码!明天早上我在北京站等着你,检查无误了,你再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想开什么玩笑就开什么玩笑,我给你赔礼道歉,要是有问题--你也别急着回去,就24小时地陪在我这儿,每天我想吃什么你给我买什么,想穿什么、想玩儿什么、想用什么、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负责掏钱,一直陪到我回家的那天,你还得给我买火车票,要软卧的!等到了太原站,一下车,你就立刻给我滚蛋!”
我忍着电话里的喊叫,刚要说什么,李小京在里面一下子哭了起来:“你要是不滚,我滚!”这句话一说完,李小京“咣当”一声就摔了电话,我的耳朵顿时被震得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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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我顿时什么情绪也没有了,心里又堵又慌,说不出来的烦躁不安,在地上胡转了几圈之后,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点着一根烟,使劲抽了几口,直到差点把自己恶心得快吐出来,赶紧跑到卫生间连灌了几口冰冷的凉水,喉咙才稍微舒服一些,出来之后找不着任何可做的事,只好继续坐在那里发呆。不一会儿,李小京发来一条短消息:[明天早上要是看不见你,我就不回去了!]
中午的时候,我回想李小京对我说过的话,以及她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加上这段时间喜怒无常的变化,越想越觉得她在无理取闹,里面还搀杂着一些长时间跟我不见面所产生出来的正常性烦躁表现,之后还想了很多应对她的方法,通过这些想像,我觉得李小京并没有真正的恼怒,只是我们之间的短暂分开带给她情绪上变化的反应。想到这里,我起身给一家订票中介公司打了一个电话,订了晚上去北京的火车票,然后开始准备东西,收拾半天之后,觉得心情逐渐好转,于是打开音响,放了盘后街男孩的专辑进去,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慢慢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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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睡了多久,沙发上的电话铃狂响把我惊醒,我接起来一听,是李小京的声音:“买票了没有!”
“买了。”
“几点的?”
“就是你说的那趟,晚上10点多。”
“那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怕影响你工作呢。”
“行啊,知道关心我来了啊?别装模做样了你!现在知道疼人了,啊?早干吗去了?!”
“我一直这样儿啊。”
“一直这样儿?一直个屁!得了,我也懒得听你胡扯,明天来了再说吧,要真让我查出你点儿什么来,你就趁早给我滚蛋!”骂了我半天,李小京的情绪听着略有好转,最后吩咐我:“多穿点衣服,听见没有?”
“听见了。”
“行了,赶紧去银行取钱去,拿多点儿,等明天来了让我先宰你一顿--我吃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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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收拾一新,早早地就去订票中介那里取好了票,然后打车到火车站。在候车大厅里,嘈杂的声音和拥挤的人群把我搅得昏头昏脑的,赶紧跑到吸烟室里待了一会儿,没想到马上就被熏了出来。也不知道这是被谁设计的吸烟室,把墙壁都设计成透明的大玻璃,让人都待在里头,要是别人从外面一看,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动物展览园,若是推门进去,便立刻会是腾云驾雾的感觉。里面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以外地人和返乡或回城的打工者居多,他们围坐在四个巨大的铁皮圆形烟灰缸旁,比赛似的抽烟,仿佛看谁能先把别人熬出去。里面的空气污浊不堪,能见度也像冬天的太原空气一样迷朦,连我这样抽烟的人在里面都待不了十分钟,就匆匆逃了出来。左右看看没有个合适的地方,便跑到外面的售书厅里转了转,除了看见我的几本书摆在里面,还极其意外地找到一本布陶的《时间的运用》,于是掏钱买下,又捎了一份刚印出来的《山西晚报》,退回到里面座位上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