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花袜子

王小枪>>花袜子

第七节

121�

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她的具体表情,但有一种印象让我永远都会刻骨铭心,那就是李小京的眼睛。她那美丽、清澈、动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那种哀怨和委屈、等待和期盼的眼神让我被深深打动。我的爱人,我怎么能不被你如此的眼神打动?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李小京流泪,它让我不知所措,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就像在人生中无数次的伤心时同样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我自己一样,我只知道我在那一刻的心里被一种无名的力量猛然击中。忽然之间,我感到一种平静,是的,李小京引发出我对爱情的又一次感动,巨大的感动。这种感动,在我心中埋藏已久,一旦触发,便令我产生无比感触的幸福--我们在这样一种时刻深深相爱,惟恐失去对方,焦虑不安,仿佛重返青春。没关系,亲爱的李小京,别害怕,怎么样对我都可以,随意你对我顺从、对我撒娇、对我温柔、对我生气、让我高兴或者痛苦,或者,对我冷淡、对我哭泣、埋怨、狡辩,随便你怎么做,甚至于让我痛苦、伤心、盛怒、不安、绝望……我都会原谅你,纵容你,爱你,永远都爱你,我不会离开你,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

请相信我,在此,我写下永远爱你的誓言,这份深深的爱,一刻都不会失去,一刻都不会离你而去。

122�

慢慢地,李小京的情绪逐渐好转,她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半天,突然问我:“我问你,在我之前你好过多少女孩子?”

“暗恋算吗?”见她的眉头渐渐发紧,我赶紧扬起脑袋作思考状,一会儿后告诉她:“差不多一百多个吧,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百六十多个,”我还没说完,李小京就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拿手戳我的额头:“就你?一百六十多个?你把电视上的明星也都算上了吧?”

“那倒没有,我指的是生活中的。”

李小京看我一眼,止住笑,一本正经地问我:“真的?我早就听说你们搞艺术的个个风流成性,是不是真的啊?要是真的,你是和她们都简单地谈过处过呢,还是都上过床?”

“这个我真不记得了,你再容我想想。”

“想你的脑袋!”李小京大叫一声,抓起枕头就向我扑来,我也趁势抱住了她,两个人在床上打闹了半天,李小京突然停止举动,像是认真地听到门外有什么响动,然后忽然趁我不提防时猛地把我按倒,骑在我身上乱打,一边打一边喊:“数着,一个女孩儿一拳,我让你再风流,我让你再风流--”

123�

我们打打闹闹,一直折腾了半天,直到快三点了才双双起床。李小京催促我快点洗澡,一边在冰箱里找吃的一边说:“麻利点儿,我都饿坏了。”

我洗完澡出来,看见她正坐在沙发上乱翻我扔在地下的书,她拿的是一本劳伦斯的随笔集,边看边说:“依我看,你们这些搞写作的都是流氓,怎么说、怎么写,都离不开性的主题,哎,你承认不承认?”

“那依你这么说,该上床的时候让俩主人公去厕所得了?”

“那怎么这都不分题材地乱写,你瞧瞧,”她把书拿过来让我看其中的某段话,说:“看样子这作者也不年轻了,怎么还不持重点儿啊?”我摇摇头,没说话,把书顺手拿过来就扔在一边,李小京马上抱住我,为了能够到我,她掂起脚尖,然后双脚迅速离地,用双腿盘住我,就像爬树那样,爬到与我平齐,对我说:“别跟我装清高,我告诉你,考医科大之前,我可是学过两年文科的!”

“那你还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哼,我那是为了考验你!”

“考验我?省省吧你,”我还要继续,李小京在我脸咬了一口,然后转到我的耳朵边大声说:“快点儿吧你,再废话让我饿坏了就咬着吃你!”

124�

出门后我们打车去了省广播电台附近的一家火锅店狂吃了一番,光羊肉两人就消灭了三斤,还不说各种蔬菜和海鲜,吃到最后李小京仍不尽兴,又要了几盘鱼丸,已经极饱的我一个人闲得无聊,便顺口为她讲述我当年在电台里唱歌的事儿,引起她的极大兴趣,连声催着我讲细节:“说说,电台有没有被听众砸了玻璃?”

“那是在七楼,估计没人够得着。”

“气枪,气枪呢?他们怎么不用气枪打呀?你唱那么难听,一定会引起骚乱的。”

“乱倒没有,不过如你所言,骚倒有不少。”

李小京一下子停止进食,看着我恨恨地说:“好啊,风流才子嘛,说,凭了那个,又欺骗了几个无知少女?”

“记不清了,太多了。”

“找打呀你!”

“开玩笑,那会儿我没名少钱的,少女们可都奔着大款和名人去了,哪儿轮得着我呀?”

“我就知道,像你这么又穷又丑的人,除了像我这么傻的人谁愿意跟着你呀?说,唱的什么歌儿?”

“情歌,《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齐秦的。”

“真酸,真酸,”李小京一边捂住鼻子,一边扇着空气,完了用手一指醋瓶子,说:“一口喝了!喝了以后再唱的时候就能更酸点儿。”

打击完我她似乎觉得有点过,见我懒得答理她,便从赠送的果盘里拿出一个橘子,在我面前晃了晃,见我没反应,就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假装凶狠地说:“这是个橘子。”

“三岁时我就认识它。”

“你要吃,我就给你剥了皮,你要不吃,我就把你的皮剥了。”李小京用手做个剥皮的动作,然后等着我回答。

“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吃它吧。”

于是,李小京和我分着吃完橘子,笑眯眯地问我:“韩老师,下面有什么活动?”

“你吩咐,我照办。”

“这可是你说的!你给我听着,先陪我去柳巷逛街淘小物件,然后去给我买件风衣,‘御花园’还是‘贵都’随便你挑。完了也别歇着,我带你去‘美特好’置办点吃的喝的用的,别一轮到我饿的时候冰箱里就什么也没了。”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打算,“至于晚上的饭呢,我们干脆去菜市场,我给你回家做酸菜鱼!”

125�

我得说,李小京不但对怎么治我颇有心得,而且在安居乐业方面也绝对有天赋。通过那段时间的配合与磨合,就在如此生活的三个多星期之后,我被她点点滴滴的努力成功同化,不但改变了以往的单身生活方式,而且把我的大部分起居作息都与调整成了同步,与刚刚同居时第一阶段“打游击”式的生活不同的是,这次她显然是铁了心的要与我耗下去,通过她不懈的努力,我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平时过着极为规律的生活,按时睡觉按时起床,写作和修改稿子的时间也由晚上转移到她上班的白天。如果赶上她值班儿了,我则可以出去和那帮朋友们胡混,但不许彻夜不归。不但如此,她还要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指使我24小时开着手机以便查岗。经常出现的情况是,当我刚刚和一拨人喝得痛快时,手机便会恰好而准时地响起,里面也永远都是李小京撒娇地声音:“宝贝儿,乖乖的,早点回去,你也不想看我在这儿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为你担心,啊?”每到这时,我便硬不下心继续扎堆儿,也没有多么的不情愿,匆匆结束酒局便提前打道回府。值得一提的是,我竟对这种生活渐渐适应并逐步沉浸其中,很显然,我被李小京苦心经营的生活所吸引,我会被她三天两头买回来的小玩意小物件转移兴趣,并会对那些出现在卫生间的镜子上、床边的杯子上,或者是茶几上用口红的留言产生浓厚的好玩兴趣。有时候当我一人在家又没事可干的时候破天荒地整理一下屋子和家具被李小京下班之后发现,便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夸张鼓励,李小京的大呼小叫和激动异常让我不禁会油然出现一种飘飘然的感觉,甚至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那就是婚姻。虽然那样的意识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这真是一种让人惊讶的发现。

126�

当然,偶尔也有意外。

有一个周末我熬通宵看欧洲冠军杯,第二天李小京还要上班,结束之后已经天快亮了,我就索性不进去惊醒她,打开电脑上网,浏览那些花边新闻,顺便又上了几个经常去的色情网站,发现其中大部分已经被封闭或者已告夭折。玩了半天看看表差不多到了六点,我就提了包出门,步行到南宫收藏品市场去淘书,漫无目的地转悠了近三个小时都没找着一本可买的。那天摆出来的不是缺册少本,就是破得要命,要不就干脆是盗版。盗版其实也无所谓,关键是盗得太厉害,第一页我就能找出二十多个错别字来,严重地伤害了我的阅读兴趣。我索性在路边的小摊上胡乱吃了几口,一口气又走到山西图书大厦,刚进门就忘了时间,挑了书出来已经是快中午了,这才想起李小京被我反锁在家里,钥匙恰好又都在我身上,手机也没带。急急忙忙赶回去,一进门就看见李小京坐在床上喘粗气,一句也不说地盯着我,许久才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把书扔地下,问她:“请假了吗?”

“请了,主任准给我一年的假。”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我今年不用上班了,在家歇着!”

我走过去把她搂过来,笑着说:“那就歇着,天天跟我吃饭睡觉,也不错啊。”

李小京看了我一眼,气呼呼地说:“你能养我啊?我这么消费高,挣不着钱,吃什么呀?”

“吃我啊。”

“你有什么好吃的?”话这么说着,李小京也慢慢往我身上靠,含糊不清地嘀咕:“大清早地不在家陪美女,在外边儿疯转什么呀?”

“看看有没有比你更漂亮更有钱的,找回来养着我呀。”

“混蛋!我这么白贴着你还不满足呀你?没良心,从今天开始,不许你白亲我!”

“那多少钱一下呀?”

“五百!”

听她这么说,我便学着从一本小说看来的招,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千块钱,拍在她面前:“虽说贵了点儿,不过人要比那些便宜的强多了,值!”

李小京马上翻脸,拿起钱就摔在了我身上,嘴里大骂:“滚!”

玩笑开过了。

127�

我试图哄她高兴但几次未果,便跑到书房看书。半晌,我听见外面有轻微地哭泣声,出去一看,李小京正趴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是一部韩国的肥皂剧,叫《蓝色生死恋》,我摇摇头,又走了进去。半天,李小京突然从外面冲入,一把抱住我的脖子,又哭又叫道:“你混蛋!”

“怎么了?”

“你也不问我怎么吃饭,也不过来安慰我,你混蛋!”李小京抓着我的手放到她柔软的腹部上左右地揉,一脸委屈地对我说:“看,肚子都咕咕叫了!我饿了!”

我起身,走到厨房为她做饭。不一会儿,她也跟了进来,替我洗菜。吃完饭,我们坐在沙发上搂着看DVD,先是看周星弛的《食神》,后来又放朱丽亚·罗伯茨的《继母》,最后乱七八糟地胡放,这个盘看几十分钟,换另一个盘,另一个看一会儿再换,一直看到我们睡意重来,两个人便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李小京在天刚黑的时候惊醒,着急地大喊:“我迟到啦!我迟到啦!”

128�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春天来了,冬天过去了,夏天来了,春天走了,现在是秋天来了,夏天又过去了。在我的记忆中,回忆起源于一种愿望,一种希望某些时刻停留的愿望,一种想说话的愿望。可事实上,一旦要谈起什么,就必定要涉及情感,特别是,情感中的柔情。

这种在心底之处的片片柔情,深埋于我的记忆之内,感情之下,不得不提起,又不得不逃避,因为它们中的很多部分纵然柔软,但却让我无时不刻地感觉到一丝丝残酷,因为纵使它们曾经有多么美好,多么温柔,多么柔情似水,但只存在于过去,存在于记忆之中。在我看来,但凡是存在于记忆之中的情感,都是残酷的,我知道,那些残酷充满了恐惧,让我不知怎样描述。

我想,谈及柔情,对于我而言,或许是最后一次。

因此,可以讲得似乎有很多很多,却又无从谈起。

129�

总之,在整整一个秋天,我们都这样待在家里,我指的是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哪儿都不去,窝在家里吃饭睡觉、娱乐聊天,想什么时候吃东西就什么吃,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如何支配时间在这里完全是纯自由的一种状态,总之那样的感觉是极其放松,也极其惬意。我那段时间正处在修改和润色小说阶段,和出版社的合同也签了,所以每天只要花出几个小时或者几十分钟在电脑前待一待就可以完成每天的任务,甚至如果哪天懒得去看,就干脆置之不理,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要是李小京不上班,两个人就立刻陷入完完全全的自由状态,有时候连续几十个小时都粘在一块儿,她管这叫“亲密状态”。

130�

有的时候,她会突然心血来潮,拉上窗帘,拧开灯光,放起音乐,再跑到卧室换上一身紧身、性感的装束出来,为我在地下独舞。她姑姑是北京舞蹈学院的,她在那里没少学过东西,忽而一段民族舞,忽而一段现代舞,无一不是舞姿曼妙,光彩照人,经常会把我看得目瞪口呆。她就像一只真正飞舞的蝴蝶或者天鹅,翩翩降临在我的面前,没有任何的做作与虚假,只有真正自然的娇柔、美丽、灵巧、动感,妙不可言,我往往会在这种状态下出现虚幻的感觉,只觉得眼前都是飘忽的影像,仿佛这一切都会在一瞬间离我而去,这种惶恐让我不安地坐在那里,木然地吸着烟,直到烟蒂烫着手才猛然觉醒。她跳完之后,也不立刻跟我说话,仿佛已经真正地陶醉其中。因为时间也总不确定,有时候只跳十几分钟,如果她来了感觉便会一直跳下去,像一个精灵般地舞动不休,直到最后浑身都挂满了汗水,才气喘吁吁地对我略点一下头,然后就走到卫生间去冲澡,之后出来,才会恢复正常时的状态,和我又说又笑,当然,更多的时候她一下子扑到我身边,然后捏着我的鼻子问:“好看吗?”

我使劲地点点头,她就会满足地微笑,然后把湿漉漉的头发放在我的肩上,用小手来抚摸我的胳膊和双手,嘴里还会叹气似地叫道:“谁叫你这么好狗屎运呢,偏偏让我看上你,跟在你身边,还赖着不走。”还没等我说话,又抢着教训道:“你也真是的,有这么如花似玉的一美貌媳妇儿,还不赶紧地带出去满大街地招摇显摆,就知道在家里藏着!”

“我这不是怕你被别人抢走吗?”

“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算你有先见之明!”

“我的意思是,见了那些流着哈喇子、目露呆傻、俩月都不洗澡、一顿饭要吃五斤刀削面外加一大瓢凉水的壮汉,万一要是把你抢跑了,我可追不上。”

“你就好好犯贫吧,哪天我要真跟别人跑了,你就等着哭吧!”

“那是,等你跟别人跑了,我一定会为那个不幸的兄弟流下歉疚的泪水,心想,他就怎么着了,碍着谁了,凭什么要替我受这份罪呀?”

“行呀你韩东,我这就走,出去就站大街边等着,不出三分钟,立马就有开着宝马的小帅哥过来把我接走!”

李小京一边说一边假装气呼呼地往外走,见我没反应,便立刻扑过来,嘴里大叫:“姑娘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给我走!你出门,奔北,站在迎泽大街上乱喊,就说你是一单身,我保证你能勾引到一大串儿六十多岁的孤寡老太太!”

131�

闹腾半天之后,战事稍一平息,李小京就故意在我眼前晃,还趁着我拉她的时候往过倒,嘴里哼哼:“小心点儿!看把我细皮嫩肉给弄伤了!”

“你能不能换身衣服去呀?”

“怎么啦?碍着你什么事儿啦?”

“没碍事儿,不过你穿成这样儿,让我看着就直想犯罪。”

听了这话,李小京马上抛给我一个媚眼,然后嘴角挂着微笑翩翩起身,左右一转圈儿,做一个极具风情诱惑力的动作,双手搭在自己胸前,优雅地问我:“想什么呢?”

“想把你抱起来,抱到里边儿。”

“然后呢?”

“把你轻轻地放在床上。”

“然后呢?”

“我凑过去,伸出手来。”

“再然后呢--快说!”

“然后--伸手给你盖上被子,再告诉你,天冷了,要注意保暖!”

李小京大笑起来:“混蛋!你就好好在那儿贫吧,我告诉你,今儿晚上不许碰我!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现在可以!”

说着,李小京过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凑近她的胸部,伏下来在我耳朵边轻轻地说:“求我。”

132�

天气越来越冷,北方所特有的气候逐渐变得更加干燥、寒冷,李小京值班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勤,有时候一星期就得值三次,这是因为医院派往北京三○一医院进修学习的人员轮换到了她们科。从现在开始,每隔几个月就去一批,剩下的人自然要承担更多的工作任务。其实本来李小京和刘婷都排到了第一拨,但她似乎仍然没有为我们快乐的二人世界的生活感到厌烦,还有些意犹未尽,就磨着护士长把她推后一批,以此获得更多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在一起,她认为我们只要在一起,就意味着一切,她喜欢这种感觉,并极度地迷恋于此。

133�

不过随着她变得越来越忙,我仿佛又回到了单身的状态之中。时间一长,被李小京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规律和节奏已慢慢消失,生活变得重新混乱起来,我也恢复到了以往那种随心所欲的状态里,每天除了写东西就是长时间地睡觉,睡梦中会突然被某个不期而至的电话惊醒,然后睡眼朦胧地起床,洗脸,套上厚厚的衣服,打车出门,直奔分布在太原各个角落里的各种酒局,和一帮人抽烟、喝酒、胡说八道,继而迷迷糊糊回家。开始李小京还会随时打来电话检查,并且不厌其烦地催我早点回家休息,我玩了几次小聪明被当场识破之后索性耍起赖皮,慢慢地她也懒得管我,只是严格控制我的去向和聚会内容,有的时候我刚出去落座不久,就会接到她的电话:“别趁我不在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婚外恋,手机充好电,随时带在身边,不许关机不许拔电池,我随时检查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

“自由活动去吧。”她挂了电话。

134�

后来,李小京由于值班太过频繁,我们住的地方离医院又远,所以她就搬回她妈那里去住,只在周末才回来,一进门就大包小包地往屋里塞,吃的喝的用的一应俱全,之后我们便紧紧拥抱,接吻,做爱,整天不出门,听她讲一些工作上的琐事,随意地聊天,检查我的生活内容等等。星期一她清早出门,临走时不放心地吩咐我一大堆事情,吻别出门,直到下一个周末的到来,周而复始。

135�

一开始我还能习惯这种生活,甚至有种重获自由的喜悦,就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李小京在每次出门之前都要问我:“乐了吧?重获新生了吧?没我管着你,又能堕落了吧?”

每当她这样说,我也会模仿那些演员,假装伤心地说:“嗨,你这一走,别看就这么几天,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太不习惯了。”

“得了吧你!我还不了解你呀,表面上倒装得挺像的,内心里早就欢呼一片了吧?哎哎哎,我说,你的眼泪呢,眼泪呢?怎么不把眼泪弄出来呀?”

“眼泪?早就化成兴奋的口水了。”

“我就知道,哼,等什么时候想我了,看你怎么夜夜思念,对镜相看泪眼,度日如年吧。”不过,在出门之前,她仍然会叮嘱我:“别熬夜,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出去的时候多穿点衣服,别给冻着了。胃药记着按时吃,别喝那么多酒。”

看她那认真的样子,我觉得在她心里我确实挺不够自立的,就像小孩子一样。

136�

这种生活一开始,我确实挺高兴,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每天早上惦记着给李小京买早点,催她起床,晚上也不用定时地上闹钟,闹钟一响就心惊胆战地担心她迟到,但时间一长,我就对这种绝对自由带来的空虚和无聊感到厌恶。有时候睡到半夜醒来,感觉到腹中空空,却满家也找不着一点可吃的东西,更不说写字写累了的时候,李小京习惯性的大呼小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到这时,一种巨大的无助而孤独感就会弥漫四周,让我手足无措。

李小京搬走后的一个多月我变得心绪不宁,我接的一个电视系列剧的剧本也因我的态度不端正和时间问题而告夭折。说来也奇怪,和李小京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有多么忙,不管时间有多么少,我总能在电脑面前,在李小京的背影后,在那种自觉忙碌的状态下迅速地找到灵感,不管是随笔还是小说,不管是剧本或是大纲,我都能轻而易举地顺利完成。而等到现在,时间上完全充裕的时刻,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精力和耐性,要么就懒得写,要么被催得紧了,坐在电脑前硬着头皮写出来一看,连自己都交代不过去,只好全部删掉,推倒重来,但往往重来之后的效果更不理想,有时候还会变得狗屁不通,让我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这块料。每到这时,我便会索性丢开,再也不管它,该玩什么玩什么,直到什么时候想起来,再匆匆打开电脑,胡写一气。

先是一些随笔半途而废,后来是一个剧本,拿了两次都没通过,制片人只好换了别的人来写。本来因为和导演及制片打电话进行剧本讨论、拿提纲、修改、提创意等乱七八糟的琐事还能让我有一种忙碌奔波的感觉,起码会叫我感觉到充实,然而--就像剧本中的换场一样,好像就只用了一秒钟,所有的充实和忙碌都在瞬间烟消云散,无聊和空闲就从天而降。当我猛地从梦中醒来以后,我突然发现自己正独自待在家中,头脑发晕,窗帘外面是刺眼的阳光,地上到处杂乱地堆满了软盘、书、杂志、烟灰缸、酒瓶子和吃剩下的点心空筒,除此之外便是围绕着我的巨大寂静,没有任何声响,没有敲门,没有别人,没有心情,什么都没有。

无聊之极。

137�

有一天下午,睡醒后我一个人去21世纪购书广场闲逛。那是一个大得走不完的平面书店,叫购书广场一点也不过分。我一连逛了两个多小时才接到北京一个书商的电话,告诉我他几个小时后到达太原,让我去长途汽车站接他,晚上请我吃�晚饭�,顺便要跟我商量一个新的长篇小说。于是我又逛了一�会儿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跑到长长的队伍后面排队交钱,然后拎着一捆刚买的新书出了门,把书扔到出租车的后�座上�。

把书放回家之后,我打车到长途汽车站接上他,先到青年路上的中城宾馆给他订了房间,之后两个人散步走到大南门的太原面食馆,在靠窗的小位子上坐下,边吃边聊。

这个书商叫梁勇,长得膀大腰圆,留着板寸,说笑起来爽朗有力,颇有东北大汉的风范,给我的印象很好。其实早在一年多以前我们就合作过一次,我的第一本随笔集就是他给我出的。当时我正好去北京,他约了几个出版界的朋友一起作陪。我们在工人体育场附近的一家饭店见面,吃完饭后还一起去工体看球,当时是北京国安对重庆力帆的足协杯决赛第一回合。到了门口梁勇从黄牛党手里买了五张前排座位的票,让我近距离地目睹了一次北京足球健儿的风采。当时杨晨在德国混得还不错,那场比赛里有人挂着他的宣传画来激励队员,最后好像是王涛进了一个任意球将比赛一比零拿下。不过除此之外,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早已闻名的、北京球迷们著名的“京骂”,整场比赛中“傻逼”声不绝于耳,让我暗生惊异。

138�

梁勇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去平遥完成他的一个关于《中国古城》系列图书的策划;二是向我约一部长篇小说,并且给出的版税相当诱人。对于像我这样的自由职业者来说,生活永远是那么乱哄哄地,就如同现在待的这个饭馆一样,很难建立起什么秩序,不一定什么时候就高高挂起,死活都抓不住一点工作,也说不准哪天,那些自己擅长的赚钱活便会接踵而至,想躲开都难。我们大概把小说的字数和版税以及交稿与出版时间、印数等问题敲定之后,他拿出合同与我签约。边签边鼓动我去北京定居,并且罗列了一大堆的理由和极其辉煌的前景,连连说北京文化氛围好,发展起点高,而且对于像我这种已经扬名的作家,去那里简直是如鱼得水,把我也说得很动心,暗暗考虑如果我先过去,混个一两年之后把李小京接过去,合适的时候结婚,随之便是稳定而规律的日子,这种没心没肺的生活状态也会就此结束。

139�

有的时候我把自己的生活和想法跟李小京一对比,就会不由得顿时发现,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懵懂,或许是一些对待生活上的观点,我们同样快乐,同样忧伤,但对我来说,认为人生除了善良和丑恶、奉献与索取再无其他。而对于李小京而言,一切的事物与细节都能让她激动不已,浑身颤抖,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爱情或是其他,她都能用一种特别认真的态度去对待,去寻找,去追求,追求自己内心的需要,或者好奇的东西。我呢?在李小京真诚地、发自内心地对待生活的写照下,我被映衬得极其幼稚,极其无聊。

事实上,这就是我所拥有的一切:爱情、漂泊的工作状态、散漫的生活态度,以及……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呢?一些莫名其妙的忧伤,一些尴尬的狼狈不堪,一些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一塌糊涂。

140�

然而还有李小京满足与幸福的笑容,会让我感到十分地轻松,每当她笑起来总是令我默默地感动,就像她是在由衷地替我高兴一样,只要我快乐,她就跟着快乐,我要是伤心了,我相信她也一定会暗自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