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过美国的人都知道,美国的社团活动非常活跃。这些社团基本上都是自发性的,由各种类型的人根据各种需要组成,遍布全国的童子军就是这样的一个非营利性质的组织。这个组织是专为小男孩开设的,主要的宗旨是通过野营、举行自制的小汽车比赛等活动,使孩子们增强动手动脑的能力,增加各种社会知识和野外生活的能力。活动的组织者,都是自愿为孩子们服务的孩子家长。
儿子到了美国以后,为了让他尽快地熟悉和了解美国社会,我常常鼓励他多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后来,他要求参加童子军,我就同意了。
第一次童子军活动,我和儿子一起到达活动地点,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圆圆脑袋,穿着短裤和T恤,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甚至没有一般美国人那种趾高气昂的派头。他见到我们之后,脸上就露出了微笑,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叫寇伯,是这个小组的娃娃头之一。他有六个孩子,其中有一个也在这个小组中。这个小组一共有八个孩子,组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娃娃头,也是组里其中一个孩子的父亲。
我真佩服他们,自己在家里那么多孩子还没有折腾够,还要到这里来无偿地带别人的孩子。
他可能猜出了我的心思,很和气地笑了,那笑容里,包含着一种做父亲的骄傲和自豪。这人看起来胸无大志,不过是个家庭妇男一类的人物。
他知道我来自中国大陆以后,便很高兴地说,他有几个朋友去过中国。于是我们一起谈了半天跟中国有关地话题。最后,他又耐心地告诉我,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如何去卖童子军的军服,还告诉我,他那里有一件旧的童子军衬衣,我可以省掉买一件衬衣的钱。他还给我一个他自己家和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打电话找他。
后来,我又参加了几次童子军的活动,其中有一次是观看孩子们自制节目的演出。演出之前,看着寇伯里里外外地忙来忙去,会议的组织者则若无其事,大大咧咧地站在旁边,我想,原来老美也是一样,大官不做事,小官忙颠颠,颇有点象我在国内机关里开大会的情景。
这次演出,我儿子是主角,他首先走上台,一句话也不说,抬头仰望着天空,后来,七八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走到台上,每一个人看见前边的一个人望着天,觉得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正在发生,于是自己也抬头望着天,最后,我儿子说:“你们在看什么呀?”
其他的孩子问:“你在看什么呀?”
儿子说:“我什么也没看,我的脖子拧了,头下不来了!”
于是人们都大笑起来。
事后儿子告诉我,是寇伯让他演主角的,寇伯还经常很高兴地跟别人说,他的组里有一个中国人的孩子。
也许寇伯对中国人比较有好感,我想。每次我到他们的活动场所去接孩子,只要寇伯在那里,他就帮我把儿子找到,省了我许多事。他看起来很和气,儿子说他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我猜想他也许是一个辛苦的体力劳动者。
后来有一次,我们接到一个通知,说是要交七美元作为活动经费,我很快就把钱交给寇伯了。交了之后,我又听说秋季报名的人可以不交钱,于是就想把钱要回来。打电话到寇伯家里,老是他儿子接电话,我觉得跟孩子说不明白,就没有说。后来有一次遇见他,就问他我们是不是可以不交钱,他也没说什么,从兜里掏出七美元就给我们了。
回家以后,我把通知书拿来仔细一看,发现我们还是应该要交钱,如果我们不交钱,寇伯就要帮我们交,那我们就白白地占了人家的便宜。看来我们还是应该把钱还给寇伯。可是我们却找不到寇伯了。
这时候,我们所在的这个州首府,开始选举市长了,街上到处可以看到竞选的牌子,大家都说原任市长政迹不错,支持他连任。我对这件事儿漠不关心,一来是心里根本就觉得自己是个中国人,二来也觉得反正谁我都不
认识,谁当市长对于我来说,还不是一样吗?
有一天,儿子突然向我提起:“你知道吗,我们这个小组的领导是哥伦比亚市的市长!”
“市里童子军的领导才是哥伦比亚市的市长。”我根据自己的判断解释到。这就象武汉市的市长是团市委书记一样,不过是挂个名罢了。
“你还不相信,你看,你看,这不是寇伯吗?”儿子指着正在电视屏幕上庆祝胜利的市长说。
果然是寇伯那圆圆的脑袋,果然是寇伯那和气的笑容。原来他就是原任和现任市长的寇伯先生。竖子难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象个九斤老太太了。
“这有什么可吃的!”儿子一见到中国菜,就要说这句口头禅。
“哼!这还不好吗?你知道我们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吃的是什么?那时候大家都在搞文化革命,菜场象水洗过的一样干净,天天有辣萝卜就不错了!有时候一大家人就是一小碗菜,一下子就抢光了,还轮得上你不满意?!”
他买起电动玩具卡来,眼睛都不眨,就能花掉几十百把美元。于是我就开始唠叨:“我们小时候,哪有什么玩具,有个木头鸭子在地上拖一拖就满足了。哪象你这么乱花钱呢?”
不仅如此,他穿衣服要穿“LEVI”,鞋子要穿“NIKE”,打球也要打美国的国球--棒球。于是,他和我之间,自然有了不断地“STRUGGLE”,也就是中国人说的矛盾和斗争。
如今我这个当妈的也没有什么权威了,他虽然才十一岁,但是已经跟我差不多高,打他已经不可能了。有一次,因为他没有做完家庭作业,就跑到外边去打球,我生气了,一心想狠狠地揍他一顿,他却轻松地把我的手抓住了,让我动弹不得。从那以后,我就尽量避免跟他发生“肢体冲突”,省得被他发现,我已经不再握有任何“克敌制胜”的法宝。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小娃娃了,对人对事他都有许多自己的看法,常常提出许多哲学、人生、社会各方面难以回答的问题。有一次他在学校上课,老师谈到美国的军队有许多先进武器,得意忘形地说:“如果美国跟中国打仗,中国肯定要输。因为他们的武器太次了。”
儿子虽然生活方式很美国化,可是心里还是很向着中国,于是他生气了,站起来大声说:“不对!中国不会输!”
老师气得直翻白眼。
当然,他还不懂得正义战争和非正义战争的区别,也说不清楚士气,民心等等多种因素对战争的影响,不过他能感觉到老师的谬误,毫不畏惧地站起来反驳他。或许我应该祈祷,请求上帝保佑中美之间永远不要发生战争,不然,我真不知道象我儿子这样的一些中间人何以自处。
他有几个天天在一起玩的朋友,其中有美国人,也有中国人。有一个美国孩子是他们的头,年龄比他们大一点,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听的指挥。我这个独立自主的儿子倒是很听他的,那个孩子要他去打棒球,他就决不去打美式足球。我总觉得儿子对其它的几个中国孩子没有对那个美国孩子那么好,就有些担心他瞧不起中国人,于是便常常教育他要尊重别人,特别是要尊敬中国人。他说我不懂得小孩的事情,便举出许许多多的例子说明某某怎么怎么娇气,怎么怎么自私。我告诉他,“为人要心胸开阔,不要老是只看见别人的缺点,要多看别人的优点,学习别人的长处。更不要拿着马列主义的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
他不服气,说:“你们大人谈话的时候,还不是经常在说别人的坏话?!你为什么不管管自己呢?”
我噎住了,想了半天,才发现朋友来往的时候,的确是议论别人的时候比较多,没想到被这小子抓住了辫子。但是我总得给他一个解释,于是我说:“中国人都有这习惯,也许这习惯是不好,但是我总不能不随和一点吧?如果别人非要跟我议论人家,难道我非要去批评别人吗?那我不是一个朋友都没了?”
“那好,那你也有不对的时候,以后再不要动不动就说我。”
我气得个半死,一想,真是“儿大不由娘”,我下决心真的再也不管他了,不给他准备早餐,也不开车送他上学,如果他放学以后有想起来什么课本忘了带回家,做不了家庭作业,我也不再把他送回学校去取。吃饭的时候,再也不强迫他多吃青菜,不催他按时吃饭,按时洗澡,按时睡觉。总之,他自由了,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好自为之了!
没想到我跟他一说,他还很高兴,原以为他离了我就活不了,如今乳臭未干,就要跟我闹独立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我脑子里转了一百遍该给他准备什么样的早餐,但是终于忍住了,没有起床,心想让他自己吃点亏也好。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冰箱和微波炉的开门关门声,又过了几分钟,便闻到了一股糊焦味,我仍旧克制着自己,躺在床上没有动弹。这小子不知道在捣什么鬼,只见他轻轻地走过来,把我的房门关上了。我满怀狐疑地望着门外,却听到电视机打开了,传来卡通片里动物们欢乐的笑声。这时候,屋子里的
烟雾更浓了。我害怕发生意外事故,便赶紧起来,只见儿子悠闲地坐在那里看电视(这是被我严格禁止的行为),桌子上摆着一盘烤得象炭一样焦黑的点心,满屋子到处是呛人的烟雾。我不禁怒从心头起,大喝一声:“老师让你八点半进教室,如今已经八点二十了,你还不去上学!”
他一听,赶紧拿起书包,赶校车去了。
他走了以后,我看着焦黑的点心,又心疼地想到,他没有吃早餐,要在学校里呆一整天,肯定要饿坏了,我无可耐何地摇摇头,又一想,算了,让他吃点苦头吧,要不然他不知道惜福,还以为天上可以掉下馅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