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河流的下场-欲望船

十二、河流的下场

1大雪花最后一个妓女她哭了

鹿西想,早晚要对袁星摊牌。再长的牌局也有完的时候。一次再大的输赢对人的一生来说还是一件小事。

那次,他又把她带回房间。下一步做什么?袁星好像有点驾轻就熟。她想脱,但又想等鹿西开始脱了后再脱。于是她就把手停在扣子附近。

袁星说:“今天你这人好像没什么干劲。”

鹿西说:“干柴烈火那类词是用来形容老孟那样的人的。我要着了火,第一念头是拖着你跳进秦淮河。”

袁星说:“在水里面不知能不能干得起来?”

鹿西说:“鱼能我们就能。我们比鱼先进。”

接下来的床第战斗比抽一个香烟屁股还短。两个人就像两个比猴子大一号的无毛猩猩一样在地上打了个滚。袁星一副没满足的样子,说:“今天,太短!笨蛋!有没有只踢两分钟就结束的足球赛?”

鹿西想起他第一次和袁星滚在床上的情景。他以为他接近了完美的人生目标。他还假装流了眼泪。现在他要假装什么?假装自己是一个因生活而受伤的中国足球明星?假装自己对这些事本来毫无技巧?这场超短的比赛对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

但我的一生离不开这些事。性交,我对它有癖好,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戒,直到老。鹿西终于鼓起了勇气,说:“袁星,我们真的结婚吧。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以后也不很严管你。我希望有个女人在夜晚里陪陪我,不然我真的睡死了也没人知道。”

袁星说:“我的过去,我的过去怎么了,起码比你干净。结婚?一想到我妈的一生,我就恨这两个字。”

鹿西说:“不结婚也行,我们同居。”

袁星说:“同居还不如结婚。”

鹿西把她的脸搬向对着月光的那面,说:“我活累了,真累了,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不然我就像你儿子一样对你嚎啕大哭。我求你!生意我做过,钱我赌过,女人我玩过,就毒品没吸过。还能折腾个啥?我明天就可以回原单位上班,为了你我可以去。一结婚就能分房,口袋里的钱我比一般的人总多一些。我们可以提前过小康。这辈子就这么样了。有什么比这更开心?”

没想到袁星一边听,一边睡了过去。

鹿西想,要吓一吓她才对。他想起“田鼠”用刀杀赵宁的事来。那晚的夜色和今天一样的差。

他光着屁股到厨房找了一把水果刀,那里还有一把不锈钢的大菜刀,但鹿西觉得应该捡一把小点的。他把刀举在手里,对着不知是在真睡还是在假睡的袁星。鹿西还想起他第一次爬上刘冰的床时,他用摸脉得知刘冰在假睡,就用手去摸袁星的手腕。

摸了半天,也没找到脉搏。袁星倒睁开了眼,看见鹿西手中的刀,她揉了几下眼后说:“你小子在梦游?举把刀吓谁?”

鹿西瞪着眼睛说:“你不跟我结婚,我就杀了你以后再自杀。”

袁星晃了晃她的光身子,她的双乳占了她大半个上身。她讥笑着说:“外面恋爱不成都泼硫酸,我告诉你,长得好一点的女人最怕就是毁容。这比让她们死还难受。你应该举硫酸瓶而不是水果刀。”

鹿西说:“我可不是开玩笑!你看我的眼神,多恶毒!今夜要吃人!”

袁星又笑他:“上次人家上门洗劫你,怎么不拿起刀来和他们拼?就知道用刀来吓我们妇道人家。”

接着她大概想起鹿西用砖拍自己脑袋的事了,似乎有点怕了,就说:“你是不是嫌我陪你的时间少了?不瞒你说,我三个男朋友里,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而你在性能力上却最差。我也不和你计较。听人说对生活的兴趣越小,这方面的功夫就越弱。”

鹿西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还有两个同伙。一个是那个‘洪拳’,另一个我就不管他是谁了。黄的白的还是黑的我都不管!我只想跟你结婚。”

袁星叫了一声:“结婚?我恨结婚。你没看过小说《围城》?那可是好书!写绝了。结婚,不如你一刀杀了我。”

鹿西想,要扎她一刀,让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但扎哪里?袁星那白花花的身体在他眼前一闪一闪,就像她的那双戴了隐形眼镜后的大眼一样。

扎屁股,那里肉多扎不死人。小时候老孟和人打架就被人追着要扎那地方。鹿西一刀下去,扎中了自己的屁股,还扎得挺深。他压低声音吼道:“扎你不如扎我自己!”

袁星惊呼起来:“你又来那一套了!快,先别拔刀,我去找块纱布。”结果,她把她的内裤当止血的纱布堵在了鹿西的屁股上。鹿西喊:“那还不如不堵!”把刀拔出来时,鹿西才感到痛。人生里,这样的痛他也有过几回。

当老孟闻讯赶来,他的眼泡还睡得有点肿,他尖声说:“哪有你这样求婚的。你应该去干黑社会才对。黑社会的老大要是个母的肯定愿意嫁你。”

他开车把鹿西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包扎。路上,老孟不顾袁星也坐在车上,对鹿西说:“有的女人只能当情妇不能当老婆。有袁星这样的美女肯跟你睡又不要你娶,这样的好事我找南找北找东找西也找不来。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干傻事!”

鹿西说:“我就是不想再像以前一样过下去。我才不管傻还是聪明,我就是不想!”

老孟说:“那你去登报征婚,去大龄青年联谊会。或者像我一样,到钟大骗一个纯情少女,再等她几年。不然,再过几年,你要找像我的赵红这样纯洁的,得从小学就开始培养了。”

夜里,路上的车特别少,老孟车的车灯很亮。他的车像一道被放了慢镜头的闪电,划过这座鹿西倒着走也能走完的城市。

2

吴羊的溃败不久也终于到来。他是一只自己放高自己的风筝,一只没有线的大纸鸟。大风可以让大纸鸟也飞一飞。在云、天空和飞过的鸟群之间,吴羊总是选择先看云。云的形状让他感到生活里还有让他想入非非的东西。

但他并不完全清楚,再高深的棋士,一手臭棋也可以断送全局。

那天,他在一个诗人聚会上听一个叫贝岛的诗人谈如何挽救诗歌。贝岛,有一次在一个万人广场朗诵诗,被大学生当成了另外一个也叫某岛的诗人,要求签名。他想也不想,就大笔一挥,一连在他们的各种物品上签了无数个“岛”字。他一点也没骗那些热血大学生,他不也是某岛?

贝岛认为要靠商业手段来炒卖。可以拍卖诗人的手稿、诗人亲笔签名的衣服,或就在衣服背后印一句诗,类似吴羊最近写过的“我是被阉割的疯马”、“我是你的棺材板”之类的。然后注册一个“诗人”品牌,先让它成为中国名牌,再走向世界。“诗人”这两个神圣的字眼不就成为了印钞机?

接着朦胧诗人阿顾则建议最好在女诗人身上多打点主意。叫她们现场裸肩卖一些写有她们的名诗句的内衣内裤,若法律允许裸得多一些就尽量地多一些。那样肯定能让诗歌再次在祖国大地上像以前朦胧诗一样地红火起来。“我怀念朦胧诗的时代,那时我可比有钱人在女性面前更有魅力。”他说。

另一个半商人半诗人的家伙,传说他把他包的一个妓女,在一个月内培养成了现在在北京小有名气的现代派画家,那种画不用练基本功。他说,什么也不如现场给各地诗人发钱更刺激诗歌市场。每人一千块,既刺激诗人,又刺激观众加读者。他说,好在诗人里涌现了一些像他和吴羊吴百万这样的有钱人,这计划应该有可行性。

吴羊也想讲一点,他认为诗歌要像炒股票一样能炒就解决一切问题了。炒是让一张废纸也能价值连城的灵丹妙药。炒让上亿的中国人情绪亢奋,让无数的羊群在草原上冲来冲去,赚钱能带来羊群效应。

就这时,他的砖头大哥大响了。

有人通知他那只“白狼”股票走势不妙。吴羊想,昨天还和副总“白狼”通过电话,可能是别的大户震仓压价吃货。他于是通知报盘小姐用他一比一的透支用现价再进一批货。我哪能让那些无耻的上海大户骗了,我有“白狼”还怕你们那些羊群不成?变种的羊群也不怕。

但那只股票根本不理会吴羊的力挽狂澜,继续破位下行。吴羊终于在那个讨论拯救诗歌的地方坐不住了。他想拯救诗歌不如先拯救自己,拯救自己不如先拯救快让他破产的股票。

他不停地给“白狼”挂电话,但不是不通就是说他不在。那只“白狼”股最后收了个几年来的最低价。现在只能等反弹了,有暴跌就有暴涨!吴羊觉得这次赌大了,也赌疯了。我就不信明天它还会跌,要再跌我就透支再买。越跌越买。这是股市老泰斗杜瞎子面授他的绝招。

晚上,吴羊继续打“白狼”的手机,但话筒里传来的是告知已关机的声音。股市总是有涨有跌,没有谁是真正的股仙。吴羊安慰自己。

第二天,“白狼”股票刚刚反弹了几分钟就继续掉头下跌,到中午快收市时,吴羊又透支买了不少。大户室可以透支,让你一次赌个够!大户室另一些人看股仙那么看好这支股,又连跌了好几天,以为有什么名堂,也纷纷跟了一些。

“严重超跌!就要强烈反弹!”吴羊预言。

中午的时候,吴羊吃盒饭时手都在发抖。他想,这回赌到头了,全部的老本。他已有不祥之感。“白狼”,白眼狼,中山狼,会弹吉它的狼,有性病又好了的狼,都不是什么好鸟。下午再不反弹,他就完了!这场人生之中的豪赌,除了让他手发抖外,还让他有点想不停地去拉屎。当他又一次蹲在厕所时,他决定不再想股票、他想,就想几句诗吧。过去想好诗会让他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感觉。

等他第三次从厕所出来,关于他的人生豪赌已经结束。做股票可以对数次但就不能错一次。因“白狼”股票继续大跌,证券公司已替他强行平仓,因为报盘的电话占线,动作慢了一点,现在吴羊的账上已是负数,也就是说,他还欠了证券公司钱。不多不少,有十来万这个数。

第二天,终于传来“白狼”股票的准确消息,副总经理“白狼”因贪污受贿被收审,公司的账面经过重新审查,由赢利变成巨额亏损。复牌后,经过连续的大跌,这支股却大幅反弹,利空终于已经出尽。但对于吴羊已没有任何意义。

“白狼”后来被转到了精神病院。他进去的原因当然是旧病复发。这次他想当的是中国的证监会主席,他觉得这个位置的权势不亚于美国总统。他每天要大喊几百上千次:“别人当得为什么我就当不得!我可是学经济的,科班出身,是经济界的举人老爷!别人当得我就当得!你们小看人!”他还差点强奸了一个中年女护士,因为他觉得她长得像当任的美国总统的夫人。“美国总统,我当过!”当他被锁住手脚后,他那样大喊。打过镇静针后,他又像死人一样无休止地死睡下去,也不用拉屎撒尿。

从零到百万富翁,从百万富翁到零。这事就发生在吴羊自己身上。他像被人变了戏法!紧接着的几天,他都在性病传染源头周露的床上度过,他对她说:“我们同病相怜,以毒克毒,也不用戴套。说不定反而摩擦几下后病菌就弄死了,我们就彻底全好了。”

周露被吴羊的疯狂精神所感染,说:“我们就在床上过余生吧!余生太长,先过一个礼拜,我也不要这个礼拜的工资了。我就喜欢比我年轻也比我更有活力的人,有没有钱是次要的。我可不是势利女人,就为你的钱。以后,我的床就是你的家,人间自有真情在。我看你会东山再起。”她喜欢在身上留点东西不全脱光,说这样有半遮半掩的神秘感,会增加格外的乐趣。

她张开双手在吴羊上面挥舞的那样子,像只凌空翱翔的有几根杂毛的大白鸟。而吴羊,终于发现他自己就是那只老在他附近飞来飞去的老鹰的化身。在一次扑食猎物的行动中它被毒蛇咬伤了,如今已奄奄一息,身上的羽毛一根根地凋零。

雪花融化的样子也没他的羽毛凄惨。

这时,老鹰和大白鸟,以为它们能够远离人世扑腾扑腾飞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后的窗外,还是那个被吴羊用诗画描绘过的城市。

3

鹿西有好一段时间,找不到吴羊,也找不到袁星。关于吴羊全军覆灭的悲剧他已基本了解。“白狼”!他疯颠的样子早晚要出事。老孟还庆幸这支害人精股他俩都只象征性地买了一点,损失不大。

鹿西感到找不到袁星是一个关于他自己的悲剧。果然,她已离开了这座城市,连一个招呼也没给他打。她和那个据说已接受了太平洋上一个岛国的伯伯一个小岛的遗产的“洪拳”在外地秘密结婚,马上就变成了国外女岛主了。

新郎“洪拳”会把那座岛变成中国武术的海外基地。鹿西想到这里还乐了一下。

他还想,也许他们真有感情,他们是青梅竹马嘛。老孟也说:“人家怕了你才跑得无影无踪。你和她算什么?破过一次头加一次屁股,好歹人家也无条件和你睡了几夜,算是超值回报了你。这年头,讲究什么样的付出就有什么样的得到。”他干笑了一下接着说:“你们俩叫哪门子恋爱,最多算同床之友。所以你也不必太难过,千万别要再把自己哪里搞个流血的洞来。我最怕血了,女人流的我更怕。你那行为叫什么叫自残,典型的日本军国主义行为。或者叫变态。”

忽然,鹿西想问问老孟:“你有没有发现她的眼睛会发光?”老孟低头想了一下:“好像有一点。不怕你生气,你不是还把我的赵宁睡死掉了?实说我对她印象最深的不是眼睛而是她的胸,比我的赵红起码大两三倍。要是能把胸换过来就好了,我这辈子就再无任何遗憾。”

老孟还说:“最近我在和赵红搞精神恋爱,我让她穿一件透明衣服在面前走,我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着我们的爱情。这念头我以前跟你提过,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鹿西大笑:“当然记得,我俩在学生时代在金陵饭店咖啡厅喝咖啡论英雄,还一跑了之。我记得那时我最崇拜美女的大腿。但我可是为了袁星的眼睛才千辛万苦地追她的。以前我崇拜女性的大腿,后来改成眼睛。”然后,他像一道光一样消失在老孟的视野里。搞得老孟不得不捏了一把自己的肉,看是不是在做白日梦。

这小子消失的速度太快,快得超过了我的眼神。哪一天,他会好好的又站在我的身后叫我的名字?老孟想。

几天后,他得到了一个和他一起从日本回来的叫老扁的家伙的消息。老扁曾被他认为是中国人在日本混得最差的一个。他因为酷爱赌马经常输得身无分文,到处借不还的债度日。和老孟一样,老扁有在日本一家大公司工作的姐姐替他付学费和住宿费。但他姐要每次亲自来付,不然钱就被他去买马了。

和鹿西吴羊的赌运一样,老扁也很少能赢。以至回国时他只带了一万美元。但如今摇身一变已是北京一家有几百万资产的集团公司的老板。

“我发起了这公司。如今,我有两个女秘书,漂亮的陪我社交,不太漂亮的留在办公室打字发传真。怎么样?你来当我的副总,带点钱来入股。我破格允许你可以有三个女秘书,那第三个专门陪你上床。”在电话里老扁对老孟如是说。老扁就是这样拉资金发起了公司的?老孟心里想。

在日本混得最差的人都有今天?老孟不得不感到时代在高速发展。“你停止你可能就会被抛弃。”他对赵红说。

纯情少女赵红回答:“现在校园里别BB机的学子一大把。有人还把全家老少包括他自己的共五个大哥大拿来炫耀,被当成了时代骄子。大家共同的话题往往就是钱,钱这字眼不再肮脏倒有点美丽,比现代文学、现代哲学和音乐让人好懂,也让人看到现实。到了大学四年级,你要还是个处女,那你肯定是一个倒贴也没人要的丑八怪,被人笑死。不会谈钱是思想上的丑八怪。这时代不是你们那时代了。”

“别看我不爱钱。但这个社会就用钱来度量你的成就。你要有钱,就有人说你是成功的。你要是亿万富翁,在中国比获诺贝尔奖还伟大。我觉得你应该继续努力下去,你还有潜质没发挥出来。你把钱当一个数字或当一些台级。你应该试一试你可以到达哪里,是山半腰还是山顶?这一点,我觉得你朋友吴羊不错。虽然他失败了,但他奋斗过,可以问心无愧。赚钱也是一门事业。”她继续夸夸其谈。

老孟吃了一惊,没想到一个九十年代的女大学生能这样去看钱,真先进,比他这个留洋回来的人把钱还看得透。把赚钱当一门事业?和吴羊过去搞过的艺术一样是一门事业?虽不能流芳百世,最起码也可以光宗耀祖。这对他是当头棒喝。

一个人,不能独立于整个时代的大背景、不能满足于一些蝇头小利。他不能让那些乌龟跑到他这只刚刚打了一个盹的兔子的前面去。

几个月后,他坐火车出发,连准备买别墅享受余生的钱也带上了,到一个江西的小城市开始了他的事业。赵红逃课陪他去。那里,先头部队赵红的哥哥在车站拎着比砖头大哥大小两号的第二代产品等他们。

火车进站时,老孟问赵红:“你叫红,你哥怎么叫黑?人家会当他是黑五类。”赵红说:“你懂什么,我红他黑,红与黑,司汤达写的世界名著。读过没有?”

这是一个又破又烂看起来又穷的地方。我的中国赚钱事业就要在这里开始?老孟恨这个没有飞机场的地方。赵红的哥哥赵黑扬言已用一万块摆平了这地方。“这地方的领导胃口小,没见过钱。你要再给他们发点日元,他们说不定女儿都让你睡。”

赵红大骂:“混蛋!那我跟谁睡?”如今,纯情少女赵红比老孟更喜欢过性生活。她还喜欢采取主动,经常把老孟搞得死去活来的。老孟曾叹道:“等你到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时候,还不把我生吞活剥?到时我会批准你到街上找情人。别的有钱人是三妻四妾,而年老体弱的我只好倒过来,假装和法国男人比浪漫和开放。”

4

老孟在那里买了一个小山头。他要开发陵墓。南边有不少人学着香港搞这东西,已经先走了一步。如今,各大城市搞陵墓都搞得如火如荼。赵红的哥哥赵黑则发现了这块处女地。

他们要开发上万个墓穴,一个卖上几千元,不就是几千万?然后几千万再变上亿。这比股市翻几十倍的神话要可靠,让人踏实。因为股市也可以让你赔几十倍。吴羊就是一个例子。日本为股票倾家荡产的更多。他们只要宣布破产,就可以免去一切债务。但从此不能抬头做人,成为贱民。

把山头平成一层层的后,赵黑说就可以开始卖了。“我们就卖期货,以后每两个月涨一次价,吊他们的胃口。”赵黑说。

老孟看这个山头现在还只是像他小时候的大寨梯田。大寨要是也开发墓园,也会早早成为亿元寨的。老孟说:“我们先搞两个样品,给他们看看。要种满花,让他们想象自己死后就躺在万花丛中。活着的时候享受不到就死了再享受也不迟。”但由赵黑负责的销售情况不是很妙,开始只卖掉了十几个墓穴。“这里的人太穷,让他们拿点钱像要他们的命根子。”赵黑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勇气十足。

赵黑又想出一个传销的绝招来。他说这玩意在南边挺流行。他自己则作为靠传销墓穴由身无分文的工人变成月入数万的新一代富翁的典型代表人物。这招还行。靠赵黑的现身说法,他们的组织发展了不少人。

“加入墓穴传销,除了可以圆你的发财梦,让你变成一个像我这样的富豪外,还可以让你老有所葬,不会让大风把你的骨灰吹得无影无踪。”赵黑每天上下午和晚上要举行三场现场带功报告会。散会时,大家会齐声高呼:“向赵黑学习!做新一代的跨世纪的成功中国人。”

眼看发财梦就要成真,老孟已开始盘算要把车换成奔驰,再买两套别墅。我喜欢奔驰,宽大有气势。我还喜欢别墅,也是宽大有气势。他美美地想道。

有一个晚上,他正和赵红用各自的大哥大通电话,突然有公司员工冲进来报信,说赵黑被抓了。公安局和工商局联合行动,查了会场,说他们是非法传销。现在公司外面人声鼎沸,要退钱,要砸公司。

当老孟赶到公安局后,那几个管这案的人乐了。其中一个用当地话说:“我们正要去找你,你倒主动来了。”老孟说:“我是董事长,是领导。我来看怎么解决问题。”那几个人低声商量了一下,说:“我们还没来得及吃饭,你在这里等一下,先委屈一下后再解决问题。”说着就掏出一副手挎把老孟拷在了椅子上,然后就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老孟冲他们的背影大喊:“我是外商!我要告你们!”飘来的一句回音是:“我们早调查过,你是中国人,有本护照而已,别想用洋鬼子唬人。”

当晚,因态度不好老孟还被关进了临时拘留所。那间房黑压压得起码挤了十几号人。老孟想自己一身真名牌,价值上万块,就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没想到那是牢头坐的位置,那胖大的牢头一声大喝:“打!”十几条黑影就扑了上来。

老孟被打得缩到只有一平方米的厕所里,还被他们用水猛冲。他喊:“别打了,我认孙,我叫外面带给你们每人两条外烟。”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停了手,说:“看来今天我们打了一个大款。以前还没打过。让我们看看,大款,大款,是不是裤裆里的家伙也比我们大一些?你自己脱还是要大伙动手?”

第二天,老孟就重见了天日。赵黑比他出来得还早几个小时、赵黑说:“看来我们要撤退了。”老孟的投资就这样变成了漫山遍野还只建了一小半的墓穴,数量可供他和他的后人足足享用几百个世纪。

“好在没变废纸,比吴羊强。墓穴慢慢卖,好歹也是个收入。”赵红连夜坐车赶来,她安慰老孟道。

老孟灰溜溜地说:“还欠不少工程款。我已经叫人把这里转卖了。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买主。这次和吴羊炒股一样,几乎杀了我个片甲不留。几百万,去了大半。”

“那正好,我还怕你钱太多,容易变心。我在床上折腾你,就是不让你还有精力到外面去花。现在你没大钱了,我放心了也更爱你了。不是还有几十万吗?等我毕业了我们开个夫妻店。”赵红居然还能笑出声来。

回去的火车上,老孟想不流眼泪不出声音地大哭一场。车窗外的风景不错,那就是中国的原野和村庄,和他的心情正好相反。这个世界,让他自己对自己失望。

“以前我赚别人的,现在别人赚我的。钱是一个标记,像衣服的牌子。只能好不能差。我要重返日本,这次你和我一起去。两个人的力量肯定比一个人的大。就是搬尸体我们也要把损失捞回来。”他咬牙切齿地对身边的赵红说。

5

两腿比棉花还软。下了周露的床后,吴羊翻出他最后的财产,那一叠原始股,对周露说:“这东西不光害了我,还害了不少听我话的人。现在他们骂死我。股票分你一半,留个纪念。两个手机都被证券公司扣了,要是能要回来也分你一个。”周露放声大笑:“我分你一半性病,你分我一半原始股票。我早就知道你这种人会留着一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不赔欠证券公司的十来万了?”

“赔个屁!政策规定不许透支。透支害死我!现在是他们怕我,我不叫他们赔我钱就算他们的福气了。”吴羊觉得这世界让他恨的地方很多。

吴羊从大桥上往下跳的那夜月色异常泡满,桥上百米之内看不到行人。跳之前,他把剩下的几张原始股都扔进了呼呼的风里,它们比江鸟还飘得快和远。他还借着零星的灯光看见了几条被严重污染的小河是如何流进长江的。

这就是河流的下场。等待长江的又是什么?一部分水无声无息地流进了大海。一部分沉进地下。一部分被蒸发到天空里,变成云后又变成雨或雪,重新回到大地,流进河流,再重新开始。

这就是水的一生?要我选择,我宁愿归入大海。跳的时候,他还想起了西西弗搬石头的故事。我不想搬石头了总可以吧?上帝,如果你真有的话,我要告诉你,我累了我要罢生命的工。吴羊喘着粗气想。他成功勃起时也会这样喘。

喘气让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做的是一头野牦牛,野牦牛有时也会一头栽下断崖。

他叫到:“极乐世界,风的儿子,欲望的儿子,我来了!”

他还想叫他是艺术的儿子,一匆忙没来得及。

落下时,耳边的风很响,惊人的响!落水时,他听见轰然一响。人生就这么全然崩溃!他的眼前一黑,金星乱问。死亡降临?死亡爱上了他?

他只是没想到一个小问题,那就是他小时候学过几天游泳。他可能就昏晕了几秒钟,本能就让他开始挣扎。他的四肢一起发力,经过一番挣扎,他居然还浮到了水面上,顺着江水向下游流去。

这时,一队拖轮漂然而至,吴羊被他们救了上来。他们忙着压他肚皮里的水,有一个大嫂还问:“好端端的跳什么江?”吴羊一边吐水一边艰难地说:“没跳江,我在横渡长江。”众人大笑:“你学毛主席他老人家?”

但是,和水面的激烈相撞使吴羊丧失了很多记忆。但他还记得清他是一个画家兼诗人。他嚷道:“我是艺术家,与众不同。”然后又晕了过去。

以后的几天,他住在医院里,还跟好几个他看起来有点面熟的人说:“我就记得我是艺术家。有人问我下辈子想干啥?我回答还是艺术家。艺术家不同于凡人,不受清规戒律的约束。这名头让我光荣,让我的父亲也光荣。”

只是他看世界的目光和以前有了重大分别。他觉得他已变得很高明,比目前流行的一批大师要高明得多。他觉得他比以前更喜欢女人。不管俊丑,只要是女人,就让他心动。他愿意用艺术的方式来表达他对她们的狂热爱恋,可以像凡高一样割下耳朵送给她们,只要她们开口向他要。两只都割也可以。他可以比前人做得更彻底。

他还认为一个个头不高,别人都叫她“小小鸟”的护士一定是爱上了他。吴羊想,她在晚上手淫的时候一定是想着他的名字和样子。他看得出来她会那么做。因为他的眼睛里有艺术细胞,看这些事有准头。她为他铺床的样子太温柔太细致,简直是像用手在抚摸他的身体。但他一点也不为此激动。他摸烦了别人也被别人摸烦了。爱情不是摸来摸去。“小小鸟”,那是一个过于悦耳的叫法,也给他带来新幻想。

他现在更喜欢别人温柔地看看他,最多打两个媚眼。精神上的交往,比肉体上的更高一层。吴羊甚至想,要是能用眼睛性交就好了!也不用脱光身子,就不怕在冬天被冻阳萎。眼睛,为什么就没那个功能?不然,他和“小小鸟”两眼相交早就有上一段情了。

又一天,那个白衣飘飘的叫“小小鸟”的女护士不无醋意地对他说:‘十号床,你前妻来看你了。”“谁是我前妻?她漂不漂亮?”吴羊低头猛劲想了好一会。

眼前的这个胖女人的确让他觉得更面熟。她还摸着他的手背对他说:“跳什么江,总共能赔几个小钱?告诉你,我给你的原始股最近被人包装上市了,成了绩优股,你不就又有钱了?节省点,那些钱你一辈子也花不完。

吴羊觉得她的话让他很难懂,股票?像一首后现代诗的诗名。再说他还记得他好像没跳过江,他是想横渡长江,伟人们健康的时候或想显示健康的时候常常那样做。吴羊于是说:“你还是和我谈艺术吧,谈绘画或诗歌。我喜欢听。”

诗歌,像水一样的语言。绘画,像水一样的色彩。生命里有什么能比这些更让他着迷?那胖女人又对他说:“我认你做弟弟算了。年轻人,哪个不犯点错。”

吴羊点头称是。他说:“我是犯过不少错。但你要懂艺术,我才会叫你姐。”

胖女人大笑:“艺术,艺术是什么东西?电动玩具?好孩子,只要你再不玩女人,我就买一千个艺术给你玩个够。”

吴羊说:“艺术,那是好东西!商店里买不到的。别人的心里才有!”他还有点生这个可能是他的前妻的女人的气。长得怎样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尊重艺术。真正的艺术家没几个有钱的,所以更需要人尊重。

但他仍觉得面前这一切就是个梦。梦使他有点头晕眼花,像他那天落水后的情景,他拉着死亡的手听它背诗。它背诗比和尚念经还快。

这样的状态很利于他日后搞创作。要是推开窗能看见大海那就更好不过。他记得,他去看过大海,他的身体也跟着江水曾经流到过大海。

去远方,沿着船的方向,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听海妖对他歌唱。

他可能听不懂时间的话,但可以听懂他自己的,这是他一生里一个最小的进步。

6我要从黑夜走到黑夜的骨子里

鹿西记得他已走了很多个日子。他白天在一家招牌的外观像一个空啤酒瓶的小旅店睡觉,有个“半鸡半蛋”的女老板娘心情好时还为他提供几乎免费的性服务。她喜欢用录像上看来的招,她叫得比猪挨刀时还响。

“你把我吊起来试试。我少收你三天的房钱,要不五天?”老板娘建议。鹿西断然拒绝:“变态的我坚决不干。要干起码少收一年房钱。”

“我愿意我全身都是洞。”她最忘我的时候曾这样叫过。鹿西认为这话会给中西方的科学家带来新思路。最起码也要输进电脑,让后人记住。有人在埋怨造物者,让她们不能尽情享受。电脑要真有智慧的话,肯定最乐于干这类事。

女老板有一次还把她妹妹带来现场观摩,她说:“我妹妹就要嫁人了。今年她十三岁,还什么都不懂。让她看两招,知道知道人在床上是怎样一个活法。”

十三岁?那年他闯进了女厕所。十三岁就结婚?中国修改婚姻法了?鹿西觉得她妹妹长得很像他的一个大学同学,就问她的名字。她扯着一根乌黑发亮的大辫子说:“我叫刘冰。结冰的冰。”鹿西想,在中国重名重姓的人太多。不知有没有也叫鹿西的?肯定有。他说:“你也上床来试试,这东西不学自通。”然后,他发现这是他被压在女老板的裸体下面时艰难地做的一个梦,这个梦他一做就是整整一下午。窗外太阳已经西斜。

她把他当马骑,他也把她当另一匹马骑。平等是人类一个永恒的主题,和潮起潮落的吃人欲念搏斗,是主题里的主题。

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时,鹿西才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合格的骑手,经得起任何颠簸。他这个中国牛仔需要横跨的原野只有几个平方米,上面也只有狂风暴雨,却不长野草。

但梦归梦,和现实有距离,欲望是不可战胜的。

晚上他就在城市里漫游。他想起他曾想做一个漫游神。什么是漫游神,这大概就是。不停地走,走。可能还能拾到钱包。

他还有点钱,可以让他不停地走下去,走个几年。他看见金陵饭店周围开始出现一些更高更粗用玻璃裹住的钢筋水泥筑的男性生殖器,有长的、方的、圆的,各种各样。道路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宽,越来越让他找不到方向。其中有过两次大股灾一年大牛市,还流行过香港的各类出神入化的赌片。有一天,他听到一个小男孩在一辆白色小车里指着面前这城市,对可能是他父亲的开车者说:“看,高楼大厦,高架桥!香港!”

这城市确有几分开始像香港。

但是,无论鹿西怎样走,他也没能走出这个城市。他想,我的朋友们现在在哪里?他们肯定睡死了,听不到我的脚步声。而我转了一圈又一圈,总是还回到这个啤酒瓶招牌的里面。老板娘会对他说:“你梦游回来了。”

不过,漫游不是梦游,漫游是陆地上慢慢的漂流。

我的朋友们他们肯定还活着。但死才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比他走路更有意义的事。他想,再看城市落一场大雪吧,我就不走了。我已经看了好几场石头雨,落在地面后变成了血泪斑斑的雨花石,可以拿到旅游点卖钱。

一座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欲望工厂。

他还听见过一个长了比双眼皮还多两层眼皮的暗娼在黑夜最深处为她自己呜呜痛哭。她忙了一个晚上,被前后十个男人压在身下,下面都被捅豁了个口子流出了黑血,但仍没挣到一分钱。那些人是街头恶霸,号称“秦淮十杠,他们假装以为她正好来月经,便叫道:“倒霉!撞红了!明天上街会被汽车撞,不给她钱!一分也不给!”

为一分钱而哭,她哭的声音一定很像雪花落地的样子,悄然无声。

他还看见一些乞丐在一起喝酒数钱,找世界上最便宜的女人玩,那些女人靠拾垃圾维生。鹿西非常看重的垃圾车是她们最大的敌人。乞丐们只要花五块钱就可以得到一次性满足。而这五块钱他们只需乞讨两三个小时。他们中因此很少有人会在冬天被冻毙在路边。在家乡,他们都盖了大房子,儿子娶了买来的媳妇。

但鹿西还是觉得他们比自己可怜。欲望让他们守在自己的阵地上,不需要尊严和归属。

他还看见一个人持刀抢了另一个人后又把钱还给被抢者。他嫌抢来的钱太少,只够在冬天喝一碗辣油馄饨。喝馄饨的钱抢劫的人还够,所以还不如不抢。

鹿西还亲耳听见黑燕子们在巢里做爱时也会发出快乐的叫声,它们也有快感,可能还有性高潮。但他还没有听见蜜蜂是如何做爱的。他的身体太大,不能钻进那些蜂巢看个明白。

有几处就是个黑店,或者说是公安局扫黄的漏网之鱼。他想起白小龙的话,那些就是现代社会里的暗藏的妓院?我生活在它们中间。我也是漏网之鱼。

还有的地方,不光卖肉体,连良心也卖。卖自己的良心比卖自己的尸体要贵很多。还有人在万般无奈之下想出卖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什么都可以变钱。钱是坏人们的新家,理想之中的好地方,比葬身之地美妙。

他还看见很多很多他不便透露的事情。他如果口不紧的话,早就被那些有权有钱的人杀了一百多次来灭口。

鹿西,你是今夜的漫游神。漫游神的欲望是良性的欲望,对人体有益的欲望。他走过这个城市最黑的角落,放屁拉屎如同花蕾绽放。但你仍要守下去,等纯洁的大雪花飘下来,把肮脏的地方盖起来。

你要看透一点。快乐和游戏要你这么做。但是,一个没有欲望的社会更可怕,更容易让人疯狂。死亡也带不走那种全新的疯狂。

世界用大雪花抱着任何人的时候,大概都是用这姿态。某一天,冰山融化后,海水会淹没这座城市和所有的地方,那大雪花就在海水里飘。

快乐和游戏这两个怪人,可能还在到处找他。他们是他的另一对父母。一个躲在大街上卖旺鸡蛋的老太身后,一个老是离家出走,是个真正的浪子。

我要回去上班,重新做一个合格的男人,做一个不阳萎能给妻子带来性高潮的丈夫,再做一个不打孩子的父亲。那些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就已是一场宏大的悲剧。不能再打他们。我做完父亲再做爷爷。我会忘记漫游,忘记刺伤我眼睛的各种雪花,忘记痛苦和我合养的一批野蜜蜂。鹿西在天快亮时快速地像电脑一样思索。

很多事,并不是恶梦。那是什么?穿过人生的狭长潮湿的阴道。那是什么地方?让他把头塞进空瓶子,这些事比恶梦还让他想彻底醒来。

你要再看透一点,就有救了。

有救了。你的船就能永远浮起来。

漫游神,这三个字像一首完整的儿歌,“漫游神!漫游神!”可以获上帝的奖。但事实上天空里没有什么上帝,也许他就是一个活在人问的普通女人,最卑贱的时候也做“鸡”。那也就没有可以改变他一生的那个奖。

漫游神,陆地上的沉船,像间白花花的破房子。白花花的房子边又开满白花花的野花,有些花还可以直接变成水女人。这些都不特别让人叫绝。

那么这些事你就光听听算了。听再多耳朵里也不会长茧。不会让你的船一去不返。别把那两个叫快乐和游戏的怪人和他们膝下的孩子放在心上。真的有没有鹿西、吴羊、全名孟爱军的老孟和他们的那些朋友,都不要紧。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要坚强,不怕可能比你还要坚强的这个世界,就足够了。

有时,坚强的确还不够。那样的时光并不多。那你要比这个世界更冷漠!

你注视她,她会平静起来,是宇宙间的唯一的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