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我在讲述一些不动听但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这些故事大都发生在你们身边的一些灰色角落里。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权回忆，也喜欢回忆。但很多回忆都不能言传，只能意会。所以我写故事，写那些不能太坦白的往事，包括并不优美的隐密部分。这个工作本来人人都会，却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快病入膏育的人来忙。

对于目前的形态，我从没有保持过冷静，也不想虚伪地假装冷静。这是一个让我们中国人慌乱和急躁的时代。你的个性化存在，并不能代表着什么。有人说，回家吧！但精神的家园在哪里？在一两部长篇小说里？在一道有羊有牛有光屁股儿童的小山坡后？绝不会在！这是一个消灭精神家园的时刻。太好了！所以我说，不要回家还是想家吧。想任何地方，存在或不存在，都不是太难和太花费的事。

现代人，属于自己的时间已越来越少。在水泥森林里或缺少抒情色彩的田野里，你们可以说你们就是这个世界或这个世界里你们的身体的主人吗？我想如果你们思考过，你们就不会有太自信的答案。

对于任何人或任何事，我都愿意保持一种中立的态度。对于写作和阅读，我愿意中立。但这很难做到。这是一个让人偏颇的时代，对于一个事事都想自圆其说的人来说，每一个问题都是难题。

陷于对往事的回忆和编织，我犹如一只极其自卑的爬行动物。在人海中我受成了一片古怪的影子，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存在，我的呼吸声连树叶的呼吸声也不如。但我认为我和我的故事会出现在你们的梦里，在梦里我和我所说的一切可能是强大的。

我也不想用任何格言来吓你们。这个时代不很需要那些语言。实用、简练和快速是进入一条新潮魔法的口诀。在《欲望船》某些章节的开头，我选用了一些摘自我的诗歌《动物日记》里的句子，我想那样会让你们更容易进入我的故事王国。诗歌语言是人类最没有边际的王国里的荒草，荒草被风吹动的样子，是离你最近也最神圣的风景。

我在黎明前想你们，我用语言交的每一个朋友。你们像天空里的树叶，点点片片，我甚至看见了你们的脸，模糊但充满虚无缥缈的学术美感。你们是人类的一部分，但绝对可以代表全体。每一个人都可以代表全体，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是人类的故事。这是我写作的一贯宗旨，鼓励着我关怀和描绘每一个进入我视野的普通人。

在黄昏里进行简单、有效和快速的阅读，这不失为新时代人类生活的一种方式。你们要在阅读中寻找自己的影子，以便修正、缅怀或反省。所以我写现实里的故事，离你们近一些，让你们的眼睛过瘾。痛苦或嘲笑痛苦，会让我们活得更有意义点。

所以我写这些和你们的生活似曾相关的故事。故事让我的声音在旷野里回荡。

在一个越变越冷的地带，我用什么来代替火苗让你们活得更生动。“一座城市就是一个欲望的工厂”，除欲望外，我们还能生产些什么？让我们能在自己临死之前可以被自己的模样感动。虽。然那模样有时候看起来是那么丑恶和让人生厌。我想告诉你们的是，真实就是美，存在就是美。而美能让我们在梦里缓缓飘起。

我还希望我能成为一个非常独立的“写人”，如果能独立于我的肉体那就更好了。我希望和你们沟通，用眼睛或耳朵。那些人类生来就有的器官太完美，永远比电脑更让我敬佩。

顾客是商人的上帝，读者是“写人”的上帝。很多人违背了这条规律，却被封为了大师。那样的大师永远只会让我敬佩，但不会成为我的镜子。

时代的确已发生了变化。现在，还会有几个对艺术事物充满耐心的人？具体让我们迷惑！让我们难受！

虽然写故事和听故事不见得是享受，但这是一个不能没有故事的年代。不然，物质的天空会太寂寞，太赤裸裸，让人变疯。“写人”不是一个太好的精神病医生。“写人”只会住在你的窗前，和攀上墙壁的爬藤差不多。一个故事就是他的一天，一本故事就是他的一年。他靠为你们写故事活着，远远地漂着。

如果我们真能冷静地面对自己和自己的四周，面对痛苦，我们就不会是一个永远的失败者。如果我们能够艺术地对待一切，那我们就不会太绝望。

小说里有春夏秋冬，有鸟也有天空，和你的世界完全一样。

合上书吧。对我说再见。我还想说的多余话是，这《欲望船》只是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或许还会有第二本，或许只是一房间空气。

人类的故事刚刚开头。有开头总比没开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