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欢乐也是戏-欲望船

十一、欢乐也是戏

1我每天晚上路过你的窗口

老孟第二次回国,住进了本市四星的古兰饭店两天后,才联系鹿西他们。他要先忙他的工作。工作让他觉得充实。

他对鹿西说:“我不想再住金陵饭店,因为那地方我已征服过了。而且在那里会让我想起赵宁,她死得太冤,我都不忍心去想她。以后这件事我们谁也别提。谁提谁就是小狗。这家饭店是日本人开的,日本人都喜欢躲在这里面。从外表看,这饭店就像个特大号碉堡。怪不得他们喜欢。晚上还朝天空打激光灯,就像打探照灯。”

鹿西发现老孟身上有了些明显变化。他变成小心谨慎,工作勤劳,穿戴齐整的模样。那天,他正在一丝不苟地编制他和他的日本人同事两个月内在中国的所有日程表。他说:“我们要干不少正事。这表还要传回日本确认。你瞧,要有条不紊的,要认真,要精益求精,这就叫干工作。中国人最缺这种精神,所以穷,穷得不让人可怜。”

老孟的公司终于决定要在中国投资,先派他和另外几个日本人来打前站。鹿西问老孟:“那你不成了投资商了。”老孟终于扯下面具,大笑着说:“我算个啥?算个鬼鸟。给他们日本人做做翻译,到晚上还要给他们拉皮条,跟‘鸡’谈价。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我每次都为她们抬高价格,反正再高也比在日本便宜得多。”

“以前他们端刺刀,现在端钱。不知算不算一回事?”老孟说,“那些女的世界各地的人里面还就喜欢日本人,他们要面子,假大方。我的一位同事,阳萎了反而给的钱更多,还要内疚地连连向‘鸡’鞠躬。真是闹鬼!”

“不过,孟桑、孟桑的,我被他们叫烦了。这次,我准备把他们的投资拉给北郊的一个乡长,捞一笔回扣,就回我们中国了。嘿,看来在中国,不光你卖电脑有回扣。”老孟向鹿西透露他的下一步打算,“我伺候他们日本人实在伺候得累了,还是我们中国让我感到自在。”

鹿西笑道:“你两边拉皮条,比老电影里的胖翻译还累。”老孟也干笑了几下:“挣钱难呀,什么招都要用。地道战,地雷战,持久战。我又不是漂亮女人,没别的本钱。不这样,我早就饿昏在日本的中国大使馆门口等大使救我回国了。”

几分钟后,吴羊一手拿着一个砖头型的黑色大哥大从外面冲进来。鹿西以为他还沉浸在拉拉大提琴的世外桃源里,就说:“看,我们大款乐队的首席大提琴手来了。怕人不知道他有钱,烧得要拿两个大哥大。”

吴羊却说:“你的信息落后了,落后可要挨打的。我拉琴那已是往事,是往事就不堪回首。现在生活费用太高,上个厕所也要掏腰包,过一段时间还会随物价上涨。虽然你鹿西不干了,但我仍要重出江湖。摆排场两个大哥大不算多。有时我把另一个借给我情妇用,可以随叫随到,办公桌也可当床用。”

吴羊说,这次他还是准备干股票。不过,他已是有备而来。他注册了一个叫“吴羊”的咨询公司,联手了几个大户。“我已从虾演变成了鱼,另外,我还给一些报纸电台电视台做股评,笔名‘大笨牛’,赚不到股票钱的时候就赚点股民们的钱。我要用富有激情的诗歌语言来煽动股民们买和卖。”

老孟似乎对股票不感兴趣。日本股市从八十年代末开始熊市,他听到的全是如何因股票赔钱而跳楼、剖腹自尽的。老孟说:“吴羊你诗人兮兮的,如何能玩好那吃人的比冰还冷的东西?”

吴羊说:“我也是没办法,找不到更好的事,被逼上梁山。这年头花钱容易赚钱难。你看鹿西的电脑公司也玩完了。世事难料,变化莫测,物价又飞涨。钱即使你一分不花,也在变少。”

鹿西说:“七十年代下乡,八十年代下海,九十年代下岗,中国的股票交易所里挤满像吴羊这样的无事佬、如今那证券公司都成了放羊的地方,全是想从别人身上拔毛的羊。”

这时候,下午的阳光正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那几道细细的光线,样子挺冷漠也挺轻佻。香烟的烟雾则袅袅上升,吴羊的一个叫程尚的诗人朋友曾把这缓缓上升的烟雾比做优美的跳脱衣舞的灰皮肤女人。

和吴羊不同,程尚是被这个时代忽略的青年诗歌大师之一,人家才是真家伙,潜伏在中国的地下水里,很少动笔,下笔就惊人。他原名叫张伟弟,因为他来自一个叫陈上的村庄,就取了一个叫程尚的笔名。他的邻居很少有人知道他会写诗,以为他是一个比普通人还普通的戴眼镜男人。写诗给他带来痛苦,和不亚于性高潮的高潮。

鹿西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已是浆糊一团。他说:“过去在一起,我们全谈插‘潘西’,现在全是谈钱。难道这就是吴羊刚说的‘世事难料’和‘变化莫测’?”

老孟大笑:“那谈什么?谈世界杯?就那些像前清的裹脚老太的国脚们?世界杯,我从十几岁看到现在,永远没我们中国的份。谈日本人如何艰苦创业?阿信的故事,老女人一个。你俩没兴趣。谈艺术,人的精神?人放的屁的屁的精神?连吴羊都没兴趣,谁还会有兴趣?还有,现在有钱就有‘潘西’,有‘潘西’就得有钱。不然人财两空。你那个大眼袁星怎么样了?我们还是谈回‘潘西’吧,这话题更永恒。”

鹿西说:“袁星?在医院躺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几年,不光被女人,我更被比女人还如狼似虎的钱搞伤了,白天也会做发财的梦,钱像女人一样在半空里飘,晚上都没了性欲。到头来,收获几多?钱或女人?绣花枕头加几叠又旧又脏的老人头。吃喝嫖赌,人类的最新理想?我在想,今天,还有没有一些比钱更让人快乐的东西?”

吴羊大笑:“你在寻找什么?比女人更女人的女人?”

老孟更是大笑:“等你们真的像我一样有了足够的钱,再去想。现在想是空想社会主义,乌托邦,航船的百慕大。想多了就变成了吴羊虚无缥缈的诗经了。”

吴羊接上又说:“现在我可没空玩艺术。那是贵族项目。我要真有大钱了,我就告诫自己首先不要被乐死,否则一场空。然后,我要雇一帮穷困潦倒的画家诗人朋友,替我画替我写。他们也算有了固定收入。我自己就叼一叼雪茄,摆一个大师的样子,在街上晃过来晃过去,晃累了就站在原地不动,让人们看一看大师在街头的活雕塑。”他说着说着还就地摆了一个想象中白发长胡的大师造型。

鹿西说:“我要有了钱,就一个人去走路,没完没了地走,绕着地球走,实在不行就走回娘胎。”

老孟挤了挤眼说:“你不说你去飞?走来走去,还不是在一张比地球还大的双人床上打转转,你总不能像一个苦行僧一样绝欲巴。要不自阉?嘿嘿!你就认命吧,我可怜的小子。我看生活目前还没太对不起你。”

鹿西却想,只是真正能让他快乐的事情少而又少,要有的话又短而又短。

2

老孟率领那两个被中国新一代花姑娘整得肾亏的日本同事,很快就完成了跟西郊的乡长的头几轮谈判。其间,乡长说,老孟比那两个日本人更像日本人,让他敬佩。而老孟说,只要合作成功,乡长就马上可以到日本去考察考察中国所没有的东西。

乡长听懂了老孟的话外音,说:“日本有的我们中国也慢慢有了,不然的话,投资环境的改善不就成了一句空话?”他然后哈哈一阵大笑,居然把腰间的皮带扣也笑飞了出来。

席间,当老孟想到不久他就要回国了,不觉就多喝了几杯。乡长派来的两个土里土气的公关小姐酒量也不小。恍惚间,老孟觉得她们身上残存的乡土气息挺可爱,就对她们说:“你们俩是我南南北北所见过的中国第一和第二美女。”乡长拍着双手,笑着尖声叫道:“孟桑醉了!”

老孟说:“我是以纯朴论天下妇女。”乡长俯过声对老孟耳语:“纯朴个屁!不瞒你说被我早玩腻了。莫不是孟桑对她俩有意思?”老孟边喝酒边摇头边笑。

几个月后,当老孟的日本公司中国分部正式开工的那一天,老孟也算正式回到他的故乡。不久,他向公司正式辞职,并迅速地料理完自己在日本的各种事宜。

然后飞回来,在古兰饭店一连睡了三天三夜。等醒过来后,老孟给鹿西打电话:“住酒店让我想自杀。今天,我要搬到钟大的学生宿舍住一些日子,我要回忆回忆。然后,就地找个老婆结婚。买房子,买车。”他转念一想,又说:“老婆要也有地方买就好了。那只要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像选台进口电视那样,我的一生就搞定了。”

老孟真的住进了钟大的学生宿舍。他要学习清心寡欲。他们还有同班同学在读博士。老孟就住在校门口那栋黄颜色的博士楼里。

他还怀着纯洁的心清去钟大的学生舞会跳舞。多年前,他总怀着极其卑鄙的念头而去,那时他在搂住她们的腰的时候幻想她们的整个身子都在他的手里面。他希望他有那样一种超能力。

有一次,他看见了一个大学一年级的女生,模样长得挺对他的胃口。他一连请了她十次,她都说她真的一点也不会跳。第十一次,老孟一使劲,就把她连人带椅子拽了起来,他说:“不管你会不会跳,我都要跟你跳!”

那女生先是想喊救命,后来被老孟哗哗几下转晕后,还露出点了笑容。

散场后,老孟又把这个叫赵红的女孩拖到一棵老年松树的后面借着月光乱吻了一通。她也姓赵,老孟一边想一边用力箍住她的细腰。看起来有点弱不禁风的赵红起先大概又是想喊救命,但那几个字一碰到老孟粗犷的舌头和绵绵不绝的口水后便又被咽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大一女生赵红就找到老孟住的宿舍,她一看见只穿着绣花真丝内裤站在床边的老孟就哭了出来。老孟笑着说:“我昨晚是不是咬坏你的嘴巴了。”

她只是哭,也不出声,老孟继续笑:“你真是钟大最后一个纯情少女。”

她又哭了一会,然后叫道:“你这个老流氓!你要还我青春!”

连鹿西也很难相信那声“还我青春”就让见过大风大雨的老孟一下子坠入了无边的情网。他成了大一女生赵红的裙下之臣。老孟说,赚完钱,他要过既平静又纯洁的生活了,他有这种人权。一个老老手,一个新新手,居然也能棋逢对手,不知最后鹿死谁手?鹿西想,这就是老孟的故事,老孟的故事也是人类的故事。

但他不禁还要指责老孟:“你这是拐骗幼女,别毁了最后的一片纯洁草地。”

那一段时间,老孟更是得意非凡,他对总是眉头不展的鹿西说:“金钱,爱情,都对我不错。看来是我‘双枪’老爸在天有灵,做过坏事的人只要良心未泯就不一定有坏报。如今,我知道了什么才是快乐?什么又是痛苦?吸毒的感受应该也不过如此。”

但老孟纯洁的爱情几乎没能维持了一个月。那天,老孟把赵红带回来过夜。鹿西只好把那张本来就属于老孟的双人床归还给老孟。鹿西在赵红一声比一声高的尖叫声中度过了他的又一个难眠之夜。

赵红又是哭又是笑的。她似乎还用牙咬了老孟的肩膀,那一次轮到老孟高声惨叫。

第二天一早,鹿西隔着门对他俩说:“赵红,这次你要老孟还你什么?”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一阵两重唱般的银铃笑。赵红说:“我要他还我的衬衫,他兽性一发就把它扯破了。现在我正穿着他又肥又难看的衬衫。嘿嘿!你听,他居然说要我还他的青春。他这种人混了这么多年还敢说有青春?老练得就像一部车床。他要有青春我就不姓赵。”

老孟说:“看来你要不姓赵姓孟了。我听吴羊讲,有的诗人快五十了还叫青年诗人,我这把年纪怎么就人老珠黄没有青春了?”

老孟还对鹿西窃语:“看来我这一生有救了,我终于碰到了一个处女。她是,果然是。我在日本算过命,说遇到处女可以让我一生平安。怪不得香港台湾的有钱人都信佛,看来我以后也要去我家对面山上的寺庙烧烧香。”

不久,袁星终于病愈出院。鹿西发现尽管她还戴着隐形眼镜,但那双大眼已放不出太多令他慌乱的光芒。那天下午,鹿西带袁星坐在一个有小松林的山坡上。袁星说,她看见了日落,还看见了一两颗提前出现的星星的星光。

鹿西说,他没看见日落,也没看见星光。

他只看见了一男一女,坐在山坡上。他们谁也不理谁,沉默还引来了一群鸟,在空中飞过他们的头顶心。

那群鸟飞进松林后,鹿西和袁星就回到房里去做爱。老孟和赵红在另一间房里做爱。做爱真是一个奇妙的字眼,带来忍不住的不必掩饰的呻吟之声,在黑夜里显得清晰无比。鹿西与袁星做爱的总数屈指可数。鹿西想,就这么度过黑夜里看不见的河流,我是一个男人,是公的兽,是一个已赤裸全身的兽医。

我医治自己的同时也医治我的对手。我还要走过那条由乳尖到脚指尖的曲线所构成的全部山脊。欲望的黑蚂蚁爬满了床。这样的生命,活在黑蚂蚁堆里的生命让我太紧张,快乐稍纵即逝,令我更紧张。

说做爱比说性交让鹿西感到亲切。生命里有让人感到亲切的地方,但你要不断去寻找,在齐腰深的污水里拼命寻找。

3

在欢乐的影子里,鹿西认为布满着一种奇怪的叫不准名的东西。你就叫它粪便或黄金,鹿西说,也许会对。

电脑公司倒闭后,很长一段时间,鹿西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虽然,老孟的归来对他是个安慰。老孟总是对他说:“骗你是小狗。这辈子不光我,连你也不会有挨饿的可能。”但生活的内容不仅仅是不挨饿。

对于一个不能均富的社会,鹿西曾有过一些想法。他知道那样想绝对是对的。但在一个不能均富的社会,你光会想,并想对了,也不会有太大的用处。现实一点,他鹿西需要维持的东西除了生计外,还有云里来雾里去的这段可能正和其他男人分享的爱情,还有对愈发衰老的父母亲的发自内心的悯怜关怀,还有很多很多。

欲望有各种形式,也有各种外表。

有一天上午,大概在十点左右,太阳还没有爬得太高。鹿西突然想起过去他生命中除袁星外的几个女人。刘冰、李飞、还有赵宁。他有点犹豫,不知赵宁能不能算一个。

太阳光轻柔得就像是她们擦过他身体的影子。那些影子让他感到一阵快乐。我拥有过她们。我曾在黑夜的内部穿透了她们揉曲的影子。

鹿西想,男人和女人,树根和泥土,生和活,都没有错。作为一个成人,你要学会无原则的宽容,你要忘记你的痛苦和你的快乐,你不能再在夜半因做梦尿自己的床。”

但当吴羊在梦里梦见自己的富婆前妻宽大的身体,听到她喊他是一匹快马,有时他会忍不住尿床,或称为小便失禁。他会梦见自己真的有四只雪白有毛的马蹄,并陷进布满水草的沼泽。他身体的四周都是水。有人还喊:“不久这个城市包括整个世界里也都会是水。”然后他百分之一百就尿了。这事他羞于告诉任何朋友。

他的第二次股票生涯一开始时极为顺利。几乎是他买什么什么就涨。卖什么什么就跌。大户室里的人都一窝蜂地跟着他操作,买或是卖。他们封吴羊为股仙,建议吴羊的股评笔名“大笨牛”改为“大金牛”,吴羊却说:“你们懂什么?牛越笨走得就越慢,牛市不就越长?”吴羊的咨询公司名气也越来越大,请吴羊做操盘手的人多了起来。

几个大户叫道:“‘大笨牛’,你是我们这个船队的领头羊。大海航行就全靠你这个舵手了。”吴羊开怀大笑:“我可不是就叫羊吗?”大户们还学着上海的流行叫法也叫吴羊为吴百万。

有一回,电视台的记者采访吴羊,她问:“你在股市里拼搏几载,已赚了多少钱?”吴羊非常有风度地抿嘴一笑:“他们不是也叫我吴百万吗?就这个数。”

“你有什么要告诫其他股民?”

“你只要战胜了贪婪和恐惧,你就会不败。”

她又问:“请问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吴羊说:“赚到两千一百万。一千万留给自己和子孙,够了吧?物价不会涨得那么快吧?一百万捐一个希望小学,现在社会上不是时髦这样做吗?”

他清了一下嗓子,又说:“剩下的一千万建立一个全国最大的绘画诗歌综合成就奖。规模起码是中国诗歌界和美术界的奥斯卡。不过第一年我要开后门奖给自己。这最后一句是玩笑话,你们可别播。可能我说的都有点开玩笑,你们都别播算了。哈哈!”

但电视台当晚还是播了对股市新秀加股评家吴羊的专访节目吴羊趁兴还给鹿西和老孟打电话:“你们把钱全拿来给我,我包你们赚钱。赔了算我的。那些小鱼小虾的钱太好赚了,他们居然迷信我是股仙。不赚他们的钱对不起你们家的灶神爷。”

对于鹿西和老孟表示的胆怯和对他的不信任,吴羊不得不放声嘲笑:“股票是赌?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起码临你死的时候,可以问心无愧地问自己,这辈子你有没有为中国的股份制改革豪赌过一场?这不是一场一般意义的赌。”

那段时间,他股票帐号上的股票市值扶摇直上,现在他已具备了和潘笑的最新一代导演男友比钱的勇气。不过,他很快又听说,选美入围小姐潘笑又换男朋友了。

这回,她换了一个香港烟草商,钱多得听说可以把房间填满。虽然人长得肥一点,脸长得歪一点扁一点,但他的钱吴羊看来是几辈子也赶不上了。而且那个烟草商还要支持潘笑进军香港影视娱乐圈。

据说,最近潘笑在苦练粤语,还拜了一个著名声乐女教授学声乐。她还扬言不管拍三级、两级还是没有级的,反正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亮相的机会。

这样子在股市扒扒钱是永远也不会及那个烟草商身价的一个零头了。好在吴羊又在一张小报上看到一则配发了两个狗男女的彩照的消息。上面写那个烟草商一贯喜欢金室藏娇追女星,最近可能手头不太宽裕,只好降格以求,居然选上了物美价廉的大陆妹。

这话让我有点解气,她被别人当便宜货。吴羊想,潘笑在那个烟草商的床上,说不定和他在前妻谢艳艳的床上一样,恶心后悔都来不及。她一定闭紧眼,把那猪头港商想象成我的英俊模样。我以前不就那样干过了吗?

那滋味绝不好受!钱让有些女人牺牲得太大。

吴羊决定用另一些快乐来冲淡他埋藏在内心的那杯浓茶。他像换衣服一样更换女人,拿他对鹿西说的话是:“我找她是看得起她,是她的光荣。”他还说:“活在欲望之海真快活!这辈子在女人的数量方面我是够了,赶得上你我老爹几十辈子了,死了也没太大的遗憾。不死我就继续努力,挑战自我的极限。”

终于在和一个号称报界一枝花的中年女记者周露急流逢险滩般遭遇了仅仅三天后,他发现自己有了问题。他想起在南边的海上大桥上碰至那个扬言要自尽的白裙女人的话,他想,这么简单?我得病了。看来这类女人不如“鸡”懂得处理这些问题。

我不是也不懂吗?吴羊并不觉得这事故太恐怖。这是上帝让人类为追求过度的快感而付出的代价。

4

鹿西陪吴羊去看病。那天人很多,连门口也挤满了人,吴羊等了一会,汗就流了一脖子。他突然扬起手中的大哥大,喊到:“让开!我看梅毒!”人们都极为惊恐地闪开,为他让开了路。吴羊冲到最前面,发现当值的女医生还和他跳过一场舞。

吴羊想,虽然跳舞不传染,但她一定还是在庆幸,她还没来得及和我跳第二场舞。

验过尿和血后,吴羊被告知得了淋病。还好不是梅毒!不会致死。听说鹿西的一个朋友就是得梅毒死的。门外的那些人居然那么怕梅毒。苛政猛于虎,梅毒猛于苛政。就不知他们对淋病的反应有没有这么强?吴羊想。

然后,他被继续告知,这个病的确不是太严重的性病,淋病只是众多皮肤病的一种。但如果变慢性病,到老了以后可能输尿管会因此缩细,以至尿不出来。

“那样要在腰上开一个口用管子导尿。”那个女大夫好像丝毫没吓唬吴羊的意思。她还拿出一张表让吴羊登记,说政府会跟踪观测这些病人。而因为她真认识吴羊,吴羊也就没有了留假名假地址的机会。

鹿西站在一边说:“要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得这个病,我猜那肯定不比反对领袖的罪轻。那时候全国已消灭了这种病,发现了患者还不要追查到底。那就不是今天这种登记登记就可以过关的事了。”

吴羊连连苦笑:“以前传我有,这回是真有了。他们一定以为我是从那边带回来的,到今天才发作。”临别,和他不可能再跳第二次舞的女医生还告诉他:“以后做爱要戴套,就是戴也有得性病的危险。”

以后,就要隔一层橡皮胶,再无水乳交融的感觉?男人和女人再无法彻底联在一起?小时候,他把那套子当气球吹,让它们在家里飘来飘去。招来了父亲的一顿毒打。所以他对那东西生理上就有反感。

过去,吴羊为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他要逢场作戏玩到直至完全忘记潘笑的名字。现在看来,还是治病比忘记潘笑要紧。何况,还要使用让他有生理反感的用具。

“听医生说,用抽水马桶、浴缸也会传染。为了朋友们性生活的安全,最近我就不去骚扰你们了。但千万不要当我是洪水猛兽,得性病的人也是人嘛。”吴羊分别的时候对鹿西说。

他还给传染源周露打过电话,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她在电话那头激动地说:“怪不得我也不舒服。把你开的药分我一半。也不知是哪只王八带的菌,我总不会天生就有这病吧?那我更要报复你们这些不负责任的三八男人,我要多传染几个,不然我心里不平衡。”

吴羊用医生的口吻警告她:“病重了你会不育的。”

周露一阵嘎嘎浪笑:“还育个屁!老娘的儿子其实也比你小不了几岁。”

几天后,吴羊去一个上市公司搞调研。在那里,他碰到了他人生道路之中迟早要出现的一颗灾星。那人就是鹿西和老孟的同寝室同学,曾因想当美国总统被关进精神病院的吉它兼笛子手“白狼”。

吴羊说:“我在研究你们公司的报告时看见你的名字,我打电话给鹿西,他非说是重名重姓。”如今已是这家大公司副总经理的“白狼”,坐在一张奇大无比的写字台后,他说:“别说鹿西想不到,我自己还想不到哩。”

“对老朋友我才告诉你。是我跑了几年,才让这家公司上了市。我救了它。救了上万要下岗的工人兄弟。别看我是副的,但这里我能说了算。我是他们的救星。过去我想当美国总统,看来今生今世是不可能了。我已跑了十来趟美国,还在那里办了分公司。我对美国和美国的金发红发女人再没任何神秘感了。反正是用你们这些热情的股民的钱,多得用不完,有的还被拿去放高利贷。放高利贷给别人去炒股,就比自己炒要安全,更比搞生产来得快得多。”副总“白狼”夸夸其谈。

吴羊说:“听你这么一讲,我哪敢再买你们公司的股票。”

“白狼”说:“越知道越不敢买。我们自己公司的职工手里的内部股一上市,他们就拼命抛,好像那是定时炸弹。我就跟他们说,忍一忍吧,他们也不肯。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今年我们的分红好得不得了,大送股。反正不花钱。到时股价肯定翻翻。其实什么利润,还不是我说了算。今年我心情好,分红就好。明年我心情不好,就不分红。我告诉你这信息,是看在鹿西和老孟的份上,外面的大户买我这信息起码要花十来万。”

“白狼”还请吴羊豪宴了一顿。“白狼”有点不胜酒力,问:“现在你有钱了,你的烦恼是什么?”

吴羊实话实说:“我有性病。”

没想到“白狼”哈哈大笑:“风流病!看来这年代时代英豪们的烦恼差不多。我也有过,是在美国考察时得的,幸好不是艾滋病,被我用美国的特效药治好了。这事你可不许写在股评上,说我用股民的钱玩女人和治病。那我们公司的股票不就玩完了,到时候怎么再配股圈广大股民们的钱?”

“白狼”眼看就要倒下了,但口齿还算清楚,最后他说:“分红的事你只能告诉鹿西和老孟两个人,你跟他们说,就说我说的,让他们也买点赚点。我得性病的事就别说了。别把他们吓得不敢来看我!如果鹿西要来,就让他把一把对我有纪念意义的纸剪刀带来还给我。”

吴羊也一阵大笑:“风流病,不风流哪能得?不得这病算什么当代的风流人物。得这病就像赚钱,不是人人都可以达到的境界。想赚就能赚到吗?”“白狼”说:“那是比弹古典吉它还高深还美妙的境界。哈哈哈!我喝多了!”

回来后,吴羊决定集中一切力量,把全班筹码都押在“白狼”公司的股票上。连鹿西和老孟被他说得也买了一点。老孟最犹豫,他说:“‘白狼’那小子上学的时候就疯疯癫癫的,别把我们害了?”吴羊说:“不疯怎么能救活那么一大间公司。他学经济比你俩学得透。人家是大智若愚,大智若癫。”

那一段时间,吴羊认为胜利或者称曙光就在眼前,虽然漫长的等待让他自感有些痛不欲生,甚至让他再次拿起笔,要写几句诗。

面包会有的,性病会好的,等诗写好后,钱会飘下来,比雪还多。

5

回国以后的这些日子,老孟觉得自己最大的发现就是东西实在便宜。他有点沉醉在自己的爱情和金钱的双丰收里。

不劳动,也不会坐吃山空,这是一个多高的人生境界。

他只要再等几年,就可以和赵红结婚生子。到时候他真的就拥有了一切。

当赵红同寝室的女同学问他,他总是说:“报上不是说在日本搬尸体赚钱嘛,我干烧尸体的活,也赚钱。”大家纷纷议论赵红找了个日本大款,老孟便说:“我要声明我是中国人,在日本干过苦力。骗你们是小狗,这点钱在日本算个屁。屁屁屁。”

不久,有嫉妒者告赵红经常夜不归宿。学校开始研究对失足学生赵红的处理。赵红哭哭啼啼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老孟,她还骂那个告密者是性变态。老孟并不觉得会是件大事。这年头已不同以往。

他找到他过去的一个同学,现在是学校学生管理部的一个头目。大学四年,老孟不记得和他说过话。老孟往他的桌子上甩过去一提包外烟,说:“在学校的时候,这些可都是人间珍品。现在算个屁。我们一起抽抽怀个旧。”

那件事被这种外国烟雾熏了熏后,也马上烟消云散。老孟想,在中国的校园里行贿那可是便宜里的便宜了,谁让这些灵魂工程师们实在太穷。

不久,赵红的父母又杀到。老孟开了他新买的日产小车去车站接。那车不是用他在日本赚的血汗钱,而是用西郊乡长给的回扣买的。

在古兰饭店共进晚餐的时候,未来的岳父大人看老孟老去吧台借电话用,就问老孟:“现在大款都拿个大哥大,你为什么不买一个?”老孟哈哈大笑:“在日本,那都是一些在外面上门推销的、跑腿的拿的。”

吃完饭,老两口对被安排在古兰饭店住,觉得太浪费,就让赵红跟老孟说。

赵红把老孟拉到一边,说:“他们住不惯这么贵的地方,想换个招待所住。”然后,她的脸红了一下,说:“我爸爸还说,他也没别的要求,他同事听说我找了个从国外回来的,就想问你要点带色的画报什么的。”

老孟一凉,说:“你没看现在天天扫黄,国内这东西才多哩。”

赵红说:“我们家那里是小地方,就以为国外回来的人家里才有。你千万别以为是我家人要看。”

老孟只好问鹿西哪里能买到这类东西。鹿西说:“以前我做电脑的时候,有的客户不要回扣偏要这东西。”他们俩还专门跑到一个可能有卖这东西的人行天桥上转了半天,除了几个晃来晃去的可疑女人外也没发现有卖这的。

鹿西忽然间想到胡杰,说:“你的启蒙老师胡杰那里准有。”

果然,他们从胡杰那里要到了几本。当老孟给胡杰钱,开始胡杰死活不要。后来他勉强收了个本钱,说:“我们是多年老朋友了。这年头,别人都赚朋友的钱,朋友好骗。但我不赚。我还有新一代加强型印度神油,包你们那家伙变成打桩机,无坚不摧。”老孟和鹿西吓得连连摇头,老孟说:“我女朋友可是肉长的,不是花岗岩。”

胡杰又说,在南边,他还看见了老孟的姐姐。现在她开发廊,当老板。

这是一个惊人的消息。让老孟的耳朵差点从脸上掉下来。老孟忙说:“在哪里?怎样找?”胡杰说:“她说过几天就要回来。这对你家真是奇迹。”

几天后胡杰再次进去,他因贩黄,被判了两年加一笔罚款。罚款据说由他妹妹从台湾汇来,还是外币。

又过了几天,大风刮过这个城市。老孟的姐姐真的回来了。

鹿西发现她看起来要比她的实际年龄老得多。但只呆了两天,她就走了。

她说她是想回来考察一下,看这座城市能不能开像她现在开的那种发廊,她在那边的发廊有五十几个洗头小姐,全国各地的都有,排成一溜像半个娘子军连。胡杰就是去洗头的时候看见她的。那种是有特殊服务的,不光洗头理发,还能帮助你解决各种生理问题。

她想回家乡投资。她也变成了投资商。她觉得家乡更有开发价值。不少从内地去的女人赚到钱后都有这个打算。落叶归根,候鸟还巢嘛。

那两天,她很少说话。最后一餐,她对老孟说:“内地还是管得太严,都偷偷摸摸的。我那边怎么样都可以,半公开。给管片的警察点好处,或分点红利给他,扫黄的时候就避一避,好做生意。”

老孟吃了口菜后说:“这么多年,我不问你都做过什么了。”

她说:“问吧,我被人问惯了。但我记性实在很差。”

老孟说:“要不要去看一下老爸的碑?他和老妈葬在一起。”

她说:“不用了。你帮我在清明的时候选把花。”

老孟又问她:“这么多年,你想不想家?”

她想了想说:“不想,要想我早回来了。我那边也有家,我把那些小姐当姐妹。”

老孟又问:“缺不缺钱?”

她马上回答:“有钱。什么都不缺。对了,要缺的话还缺个男人。”老孟差点说,你要缺男人的话,那中国肯定是女人国。

那几天,屋外的风真的很大,呼呼呼地怪叫。老孟感到好像老有沙子飞进眼睛,这个时代,让他在大风吹不到的地方,想拼命地揉自己眼睛。

有些快乐,对他来说,基本上永远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