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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同行业的市场竞争激烈,家具的生意也因此受到冲击,越来越不好做了。马威风的压力很大:现在每个月的营销总额还不及以前一个星期的营销总额多,而且利润照从前相比也大打折扣。
身任业务经理头衔的李梅,深受其中的体会。无论为公为私,她都得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地和马威风一起想方设法地为公司另辟一条路子来转嫁竞争中所产生的经济危机。
欲扬其声,先扬其名。可能是受自己以前职业的影响,李梅首先想到的最简便的一条捷径就是广告,广而告之的宣传博雅公司及博雅家私。
李梅和马威风一起商议以上所想举措的具体实施办法,没想到她刚刚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马威风便开始反对,“不行。”
马威风有他自己的道理,首先抛却庞大的广告开支不说,他举例说明:“现在的电视观众可供选择的频道那么多,我们在哪个台做广告?再说现在谁看广告?一看见广告就调台了,我一看见广告就调台。比我们有实力有竞争能力的商家那么多,他们的广告创意做得一个比一个新颖,号子一个比一个喊得响,可大家卖的也不过就是椅子、沙发之类的大同小异的东西,价格也相差无已,我们怎么跟人家比?我们现在也跟着人家学打广告就等于拿钱垫底凑热闹瞎起哄、讨人嫌。”
“这就是了,所以我们就更得需要别人来认同我们的存在。”李梅不愠不火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刺激马威风,“你要是再不想办法宣传自己,那别人就更无视你的存在了,我们也就只好坐等待毙了。”
马威风给自己吃宽心丸,“怎么说我现在还不至于惨到关门大吉的地步。”他自负地拍拍胸膛,说:“我就不信我马威风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会支撑不下去。”
马威风豪情万丈,李梅开玩笑,说:“那我就是杞人忧天了?”
李梅特意找了个业余的时间和马威风谈这件事情。她约马威风去喝茶,她觉得这样更有利于缓和由于在平时工作中所产生的相互抵触相互戒备的情绪。人的心情有时候是随着环境而改变的,处事和谈话的方式自然也会随之改变。现在的李梅和马威风俨然是一对有着共同聊天嗜好的朋友,把本属于困扰自身的难题当作是茶余饭后的闲话素材放到桌面上各抒已见,大发品评和讨论。
当局着迷,旁观者清。马威风跳出自己的圈子外,假设博雅公司的处境与自己无关,再回过头来换个角度客观地看待和评判自己所处的情形的确并非如他刚才所夸口的那样容人乐观。
马威风很佩服李梅不动声色地陪他兜圈子,绕来绕去的又不忘记绕回原路扯上实质问题的本事,他自愧不如,主动妥协,征求李梅的意见,“那你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要我说我倒觉得现在正是我们投机取巧的时候。”李梅故意卖关子,“趁别人一哄而上的挖空心思做同一样事情的时候,我们权当作是他们花钱交学费,我们取经学习,从中取长补短,完全可以后来者居上,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能够在同行业中脱颖而出,成为佼佼者呢!”
马威风没听懂李梅的意思,李梅得意地从背包里拿出她早已写好的宣传方案递给马威风,说:“你先看看,可行不可行主要还得由你来决定。”
李梅建议将博雅公司的家私拍成实景照片,然后印制成精美的小册子,将价格与公司的地址打在上面,专人负责派送到沈阳各区域内待拆迁以及即将峻工的居民楼内;联系房地产开发商,由博雅公司免费提供楼盘的样板房内的家具,但要求对方必须在向客户散发售楼的宣传单上印上:二以上样板房的家私由博雅公司提供”的字样;与市内比较有名气的婚纱影楼联袂,在每个月的月末举办“幸运夫妻”大抽奖活动,凡是在当月完婚并在博雅购买家具的年轻夫妇,可执发票及有效证件参加抽奖活动,幸运者当场退还全部所购家具的金额。
李梅还让马威风以博雅公司的名义有意识、有所选择的参加一些公益性的社会活动,以此引起媒体的注意,在公众的心中树立起良好的企业形像。她说:“有时候这种社会效益要比我们花几万块钱煞费苦心打广告的效果要好好几百倍。”
马威风翻了翻李梅写好的宣传方案,里面详细地列出了宣传计划的预期费用和实施步骤及运行周期。
马威风无可挑剔,他被李梅说服了。他说:“看来我的眼光还不错,我当初没有看错人。”
李梅很开心,“你这是在夸我呢吧?”
马威风说:“你觉着呢?”
“我觉得是。”李梅以茶代酒,碰了一下马威风的杯子,先干为敬。李梅在骨子里是一个很好强的人,马威风是她的老板,她希望自己所做的工作能够得到他的认同,这会让她感到自身存在的重要。而这一次无疑是他们在工作中彼此磨合适应之后的一个良好的开端,她做到了。
李梅的书面计划被马威风采纳并很快的赋于具体的实施当中。宣传的实际效果直接反馈到市场的销售上。博雅公司的营业额直线上升,这足以证明李梅的市场营销策划是成功的。马威风乐坏了,他说李梅“简直就是我的军师”!除了每个月二千块钱的月薪,马威风发给李梅的奖金也越来越丰厚,真让李梅觉得有点受用不起了。她找到马威风,说:“马总你每个月给我这么多钱,我拿习惯了,万一你以后要是少给我一点了的话,我会觉得心理不平衡的。”
马威风明白李梅的意思,他笑了笑说:“我这也是论功行赏。个人的工资和他本人为公司所创造的经济效益是直接挂钩的,我不只是对你,我对公司里的每一个职员都是如此……按劳取酬。”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马威风的话让李梅的不安稍稍得到一些缓和。她很感激马威风能够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让她的生活确确实实的得以改善,起码她现在可以心安理得的花自己的钱买漂亮的衣服和高档的化妆品。如果一个人一旦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直接关系到切身的利益的话,特别是在金钱方面,相信是谁都不会做到漠然处之的。李梅更加尽善尽美地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她不得不承认马威风的丰厚的奖金对她真的实在是太具有推动力了。
最近几天,公司又从南方新进了一批红木家具,李梅到门市去看一下销售状况,考虑该不该再继续和厂家联络进货。没想到在家具中心看见了何冬萍。
何冬萍正好在他们的门市买沙发。她看中了一套棕色的带茶几的真皮沙发,和售货员伶牙俐齿地讨价还价。
李梅从后面拍了一下何冬萍,“冬姐!”
“李梅?”何冬萍看见李梅好像很高兴,她抓住李梅的手摇,“你怎么也在这儿?真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看售货员和李梅打招呼,叫李梅“李经理”,何冬萍恍然,“李经理?……李梅,原来你就是在这儿工作?”
李梅被何冬萍重复的叫了一句“经理”,显得有点难为情,她说:“我在公司里不过是搞搞业务,什么经理不经理的,只不过就是叫着好听一点儿。说白了还不就是给人家打工。”
李梅问何冬萍,“冬姐是不是买新房子了?买家具?”
何冬萍很骄傲地点头,说:“跃层,九十多平米呢!”继尔表情诡秘地:“告诉你李梅,我要结婚了。”
“结婚?”李梅惊讶之极,顺着何冬萍的目光注意到站在何冬萍旁边的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
何冬萍跟李梅介绍说:“他是娅娅的爸爸,我们复婚了。”
娅娅的爸爸是个眼科医生,样子很斯文,有一家自己的诊所。和何冬萍离婚后,他一直没有再和其他女人来往过,直到和何冬萍复婚之前。何冬萍问他为什么,他说:“在心里我一直就认定你是我的老婆的,我怎么能再和别的女人呢?”这让何冬萍又感动又难过。她说:“你真是傻瓜!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做!”
娅娅的爸爸不在乎。何冬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可何冬萍自己挺在乎她走过的一段弯路,她都这样了,可是他对她还是那么好!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娅娅的爸爸。当娅娅的爸爸向她提出复婚的时候,何冬萍犹豫了很长时间决定不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娅娅的一场病,何冬萍有可能不会答应前夫的要求。是娅娅改变了他们的关系,让他们重又走到一起的。
在这之前,娅娅每个星期都要去爸爸那里度周末。娅娅人小鬼大,无师自通地就学会了在父母中间说彼此的好话。对此,两个大人往往是一笑了之。做为成年人,他们都很难真正去注意一个小孩子的言行举止,哪怕那个孩子是良苦用心。父母的态度让娅娅很失望。
娅娅是姥姥从小带到大的,她和姥姥的感情很好。成长的五六年中,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姥姥的身边度过。娅娅很懂事,很少惹大人生气,应该说算是一个十分和顺乖巧的孩子。
从幼儿园回来,娅娅一直喊身上痒痒。姥姥给娅娅洗澡。外面刮着很大的风,特别冷。刚刚洗完澡的娅娅,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她趁着姥姥给她找衣服的工夫,穿着衬衣衬裤就跑出去了。姥姥很生气,喊娅娅赶紧回屋。娅娅调皮地眨着眼睛,笑嘻嘻地站在风中,冲着姥姥扮鬼脸。姥姥越发生气了,“这么冷的天儿,你这孩子有毛病噢!”姥姥抱着衣服满院子撵着娅娅,娅娅灵巧地躲藏闪着,一直到跑累了才肯罢休。
夜里,娅娅发高烧,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胡言乱语。
娅娅的姥姥吓坏了,深更半夜打电话给娅娅的父母。娅娅被送进医院。
娅娅高烧烧成了肺炎。大夫训斥大人:“没见过你们这种当父母的,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竟然能让孩子高烧烧成这样!”何冬萍和娅娅的爸爸连连检讨,自责。
娅娅昏睡不醒。何冬萍和娅娅的爸爸在一旁守了一夜没有合眼。
娅娅醒来时看见迫不及待地扑过来的父母,开心之极。
何冬萍又哭又笑地使劲亲女儿的脸,“娅娅,你要吓死爸爸妈妈了。”
娅娅拉过他们的手,“我以前做梦就是这样的,睡觉醒来,你们都在我身边。”又小声说:“我是故意要生病的,我喜欢生病,我生病了,你们就会来看我,我们一家三口人就会在一起,那样我们就会变成一家人了,多好呀。”
娅娅的话让他们很震惊。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又各自别过脸去,心潮起伏难平。
何冬萍哭了。
娅娅的爸爸说:“我们复婚吧!就算是为了娅娅。”
何冬萍说:“你真的不嫌弃我吗?”
娅娅的爸爸说:“关键是你想不想和我再重新开始。”
何冬萍没有说话,她把手放到前夫的手心里。
就这样,他们决定了复婚。
何冬萍计划要买一幢漂亮的大房子。一连几天,她拉着前夫跑东跑西地看高档商品住宅楼,又挑又选做比较,几天下来,累得精疲力竭。
娅娅的爸爸给何冬萍按摩,“其实你不一定非得要买房子,我们以前的房子又不是不能住。”
何冬萍坚决不同意。她是彻底地要和过去旧的东西告别的。她说:“就像你说的那样,一切重新开始。”
娅娅的爸爸拗不过何冬萍。当初他就是因为她的这股倔脾气才爱上她的。他们如愿地买了新房子,还认真做了装修,房间布置得像个小天堂。
何冬萍今天来选家具正好又碰到了李梅。她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何冬萍问李梅,“你和他现在怎么样?”
李梅说:“我和谁?”何冬萍拉李梅到远一点的地方,确定没有人听到她们说话了,站定,说:“你没有必要瞒我。”
李梅自嘲地抿嘴笑了笑,说:“他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
何冬萍想起她那时候怀孕时刘志对她的态度,酸溜溜地说:“看来他还是爱你的。”
李梅说:“可他不想跟我结婚。”
何冬萍咬牙切齿地骂:“他妈的他是个混蛋!”
何冬萍有点同情李梅,而李梅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她问李梅,“那你呢?你心里怎么想的?”
何冬萍把李梅给问愣住了。她怎么想的?她根本就没怎么想。她觉得刘志向她提出的这个非分的要求,本身就已经够幼稚够可笑的了,她还能怎么想呢!
何冬萍一脸忧郁,“你还那么年轻……生孩子可不是好玩的。”
李梅似笑非笑地看着何冬萍,娅娅的爸爸在那边儿喊她们。李梅率先走过去,拍拍何冬萍他们看好的那套沙发,对售货员说:“打七折给他们。”
受了实惠的何冬萍夫妇很高兴,他们说:“我们磨了半天嘴皮子也不及你这一句话。”
何冬萍伸手拍李梅的肩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说:“老板对你不错吧?”
李梅明白何冬萍话里的弦外之音,她因此笑起来就有意显得很暧昧。李梅说:“十分不错,每个月发给我的薪水和奖金是我以前每个月的好几倍。”
何冬萍不威不淡地说:“是吗?”
“是呀。”李梅分明有点带有炫耀的意味了。“因为我很优秀嘛,他太了解我的价值了。”
何冬萍小声的说:“你说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像刘志。”
“是吗?”李梅“咯咯”地笑得很大声,好像何冬萍讲了一句什么很幽默的话。
送何冬萍他们离开后,李梅的脑子里忽然间变得一片混乱。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忘了自己该做点什么。路过公用电话亭那儿,她忽然想给刘志打个电话。她很少主动给刘志打电话。李梅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迫不及待按下刘志的手机号码。她现在和许多时尚的女孩子一样,也拥有一部小巧精致的手机了,是马威风送的,说是工作需要。电话响了半天,刘志才接听,而且口气听起来很不友好。他说:“你有事吗?”
李梅说:“我今天看见何冬萍了,她和她老公复婚了。”
刘志说:“你在哪儿呢?”
李梅说:“大街上。”
刘志说:“我这边儿正忙着呢!”
李梅哪受得了他这个?她不说话了,把手机挂断。李梅心里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特别无聊特别不是滋味。
刘志意识到自己刚才对李梅的态度有些不妥,李梅确实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他又反打了过去,李梅看是他的话码,根本不接听就直接挂断了。她以此来让他知道她生气了。
刘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李梅那里了。最近一段时间,赵艳积极地和刘志的前妻联系,试图说服感化刘志的前妻让他们的女儿和刘志见面沟通。赵艳苦口婆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刘志的前妻对她简直是嗤之以鼻。赵艳顾不了这些,她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地登门造访,刘志的前妻忍无可忍,不客气地讽刺赵艳:“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就得给你面子?做人得有自知之明,不能不自量力!”
赵艳不急不恼,态度和蔼可亲。她说:“我知道你心里还爱刘志!”
“我爱他?”刘志的前妻激动地跺脚挥拳:“我恨不得杀了他!你竟然说我爱他?”
赵艳点头说:“是的,你这么恨他就说明你还爱他。要不你干吗那么恨他?”
“你谬论!”刘志的前妻“咣”的关上房门,把赵艳隔在门外。赵艳站在门外面抬手拍门,说:“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还会来的。”
刘志的前妻在里面气得大声尖叫:“你神经病!”
赵艳让刘志的前妻给骂笑了。她神经病?她怎么能是神经病呢?她相信只要她有耐心,就这么软磨硬泡地纠缠下去总有一天,刘志的前妻不会不答应。
刘志和前妻的女儿乳名叫俏俏,和娅娅的年龄相仿。俏俏过生日那天,赵艳代表刘志买了很多东西又拿了两千块钱给俏俏母子俩个送过去。刘志的前妻对赵艳说:“你回去告诉刘志,如果他真的想见俏俏的话,就让他先准备三万块钱送过来。他不是有钱么?他有钱养女人,就应该有钱看女儿。”
赵艳回去跟刘志说,刘志气得拍桌大骂:“操,她要是敢跟我要三万块钱,那她来接俏俏的时候我就敢跟她要三万零一毛!”
刘志坚决拒绝前妻提出来的条件。他说他的前妻是在侮辱他们女儿。无论他们大人怎么样,俏俏还只是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他宁肯一辈子不看俏俏,也不会拿出三万块钱给他的前妻。
赵艳有点听不大懂刘志的理论,她也没仔细去问或者去和刘志讨论。刘志正在气头上,她要是不小心说话的话,刘志很有可能把一肚子的怨气全都撒到她的身上。赵艳看得出来刘志是多么渴望见到他的女儿。自从他知道她为了他一直在努力说服取悦他的前妻,想方设法让他和他的女儿见面后,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变了一个人。他让赵艳当他的参谋,陪他上商场买了许多儿童食品,儿童书刊以及儿童服装之类拿到家里时刻准备着迎接俏俏的随时光临。他对赵艳的本事特别有信心,他相信只要赵艳成心想要办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说不上哪一天,赵艳就会突然把俏俏带到他的面前给他一个惊喜。虽然前委严密地控制着他不让他见女儿,可是他却时刻的注意着女儿的哪怕一点点儿的动向。他从别人那儿打听到女儿最近在学校报了钢琴班,为此他还特意买了一架钢琴搬了回来。
刘志对赵艳的态度也因此受到影响而改变。他对她每天有说有笑的心情之好让赵艳有点儿不大适应。可她很留恋刘志现在对她的这种好。她现在可以跟刘志撒撒娇,发一发一点小脾气什么的,而这些在从前是她不敢想像不敢奢求的,更重要的是刘志一连好几天没有再去找李梅。和刘志在一起几年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对她这么好过。
这一次赵艳没有听刘志的,她自做主张,很痛快地拿了自己的钱给刘志的前妻送了过去。她相信,只要她能把俏俏带回来,刘志是不会让她白花钱的。
刘志的前妻没有想到刘志会这么痛快的就把三万块钱给她送过来。赵艳把钱递到她的手里后,几乎没怎么费口舌,就把俏俏给带回来了。
赵艳礼貌地邀请刘志的前妻一起过去,刘志的前妻很不屑,说:“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刘志的前妻把女儿叫到另一间屋子里悄声咛嘱了几句以后,才把女儿领出来交给赵艳。赵艳带着俏俏回去的时候是周末的晚上,刘志正坐在家里看光碟,最近他买了很多世界名片回来看。在他的影响下,赵艳竟然也记住了几个外国大导演和男女名演员的名字。
刘志看见女儿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赵艳把俏俏推读到刘志的跟前,让她喊刘志“爸爸”。俏俏一言不发,漠然地看着满眼都是热切和期盼的刘志,脸上呈现出来的表情与她小小的年纪极其不相称。刘志热泪盈眶,慢慢地蹲下来搂住女儿,哽咽着叫着女儿的乳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俏俏很不习惯有人叫她“俏俏”,她的妈妈已经让她随了自己的姓氏给她改了另外的名字。而眼前的男人对她来说几乎完全是陌生的。她已经习惯了没有爸爸只有妈妈的生活。俏俏没有如人所愿的叫刘志“爸爸”,“爸爸”的字眼在她的脑子里只是个模糊的可有可无的抽像的概念。在以前,她只是有点奇怪在她的周围,别的小朋友为什么都有爸爸,而单单却只有她没有。就此问题她曾经问过她的妈妈。她的妈妈回答得很严肃很干脆,她说:“你以后记住不要再在妈妈面前提起你的爸爸。他为了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不要我们了。他不配做你的爸爸,你懂吗?”
“爸爸”的形像在俏俏的脑子里就这样被定了格。爸爸喜欢别的女人,不要她和妈妈了,她恨他!她有点儿害怕有一天妈妈也喜欢上别的男人不要她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从那时候起,俏俏就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为此,她密切注意所有的和妈妈有过来往的男人,她敌视任何一个和妈妈哪怕有过一点点接触的异性,人也变得越来越尖刻,越来越敏感多疑。有了以上的困扰以后,俏俏常常在睡梦中被突然惊醒。为此她更加忌恨她的爸爸,如果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妈妈,不要她和妈妈了,她就不用每天如此提心吊胆,时刻担心自己没人管没人要地被抛弃。她一直想不通,爸爸为什么会宁可要别的女人也不要她和妈妈。
赵艳是爸爸身边的女人,俏俏不喜欢赵艳,更不喜欢她对她笑着让她管刘志叫“爸爸”。她不喜欢别人强迫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
俏俏反抗着使劲挣脱刘志的怀抱,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赵艳新养了一只京巴狗,小狗听到外屋有动静从里面的书房里跑出来凑热闹。看见俏俏,它活蹦乱跳地扭动着屁股过去咬俏俏的裤角表示友好。小京巴狗浑身毛绒绒的像团雪球在滚动,看上去可爱极了。俏俏忍不住伸出手去试着抚摸小狗的脑袋。
赵艳讨好地对俏俏说:“看它多喜欢你呀!”
俏俏不领情,缩回手,出其不意地飞出一脚,将小狗踢倒。
刘志和赵艳吃了一惊。小狗惨声尖叫,狼狈地爬起来躲藏到赵艳的脚边低吟。
俏俏若无其事地看着赵艳心疼地抱起小狗不断地安慰。
赵艳很生气地对俏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毒!”
俏俏翻动着白眼球瞪赵艳,愤怒地大声叫喊:“我回家!”
俏俏的小脾气很大,赵艳只得忍气吞声地赔礼道歉,和刘志一起手忙脚乱地把所有事先准备好的东西统统堆积到她的面前,又哄又逗了很久,才终于使她安静了下来。
俏俏似乎不太喜欢吃零食。但她一鼓作气拆开所有的零食包装袋,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故意弄得哪儿都是。她不允许赵艳打扫,不允许别人碰她所动用过的一切东西。
俏俏不和赵艳和刘志说话,她一个人屋里屋外碰东碰西的自娱自乐。她不容许别人打扰她,但别人却绝对不能够忽视她的存在。赵艳和刘志必须要围前围后陪同在她的左右,以便随时听从她的差谴,满足她做游戏时的各种不同的需要。
深夜。大人小孩都疲惫不堪。俏俏坚持着不睡觉,叮叮咚咚地反复弹着同一支音律单调乏味的曲子。刘志和赵艳陪在一旁相视苦笑,他们两个人被折腾得如同经历了一场超负荷的重体力劳动。他们从来都没有如此累过。
俏俏终于体力不支,睡着了。刘志望着睡梦中还撅着嘴皱着眉头的女儿,无论怎么样的努力回忆,他都无法把眼前的这个倔强任性的小人儿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憨厚的、有着甜甜笑容、奶声奶气地喊他“爸爸”的孩子联系在一起。刘志可以从女儿的脸上找出与自己相像的轮廓,鼻子、嘴巴……她是他的女儿,亲生的;他是她的父亲,也是亲生的、有着血缘关系的。他一直就在盼望和她相见的这一天,可他却没有想到真正见面了竟会是这样的情景。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他多想她啊!做梦都想。他们父女两个现在是近在咫尺,可他们彼此却感到陌生,是那种熟悉的又不得不拉开距离的陌生。这种感觉特别可怕,让刘志感到无限的沮丧。
赵艳理解刘志的感受。她安慰刘志说,毕竟好几年没见面没沟通了,俏俏对他有抵触情绪也情有可原,他们父女俩应该有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彼此熟悉了适应了就好了。
刘志觉得赵艳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太了不起了,现在他最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了。刘志感激地握着赵艳的手,大声地长长地叹息,心里想但愿如此。
老虎忽然跑到李梅的公司找李梅,李梅惊讶坏了,惊呼:“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老虎说:“我现在最想找个人说说话,心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老虎执意要请李梅吃饭。李梅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下班,老虎不容李梅拒绝,她说:“你先忙你的,我在这儿等你。”李梅根本都没办法拒绝。
老虎请李梅到沈阳最好的一家海鲜酒楼吃海鲜,结帐的时候两个人一共花了一千多块。
李梅有些过意不去,说:“太过于隆重了,有点浪费。”
老虎很潇洒地挥了一下手,说:“唉,这有什么呀,反正又不是花我的钱。”
李梅说:“谁的钱都有点浪费。”
“你放心我没有那么傻,把钱不当钱。”老虎诡秘地对李梅:“我就是愿意拿钱来平衡我的生活。”说着伸出右手的中指让李梅看,那上面戴了一枚漂亮的白金钻戒。她问李梅,“漂不漂亮?我让王丛买的。花了两万多,心疼死他了。”老虎有点喝多了,她拉着李梅的手站在街头,扬手截了一辆出租车,说:“李梅你今晚陪我吧!王丛不在家,出差走了,走了差不多二十多天了。”说完怕李梅不同意,用力握了一下李梅的手,恳求:“你一定要陪我。”
李梅扶老虎坐上出租车,说:“我先送你回家,你怀孕了你不应该喝那么多酒。那样对胎儿不好,有影响。”
老虎说:“去他妈的胎儿!我不回家。”她从皮包里抽出两百块钱扔给司机,说:“随便拉我们在街上兜兜风。”
应老虎的要求,司机将车开得很慢,拉着她们漫无目的地在沈阳的街头上转悠。老虎好像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她有一点激动地将头探出车窗外面,贪婪地看着外面早已经熟悉了的景像。初春的沈阳乍暖还寒,路边的杏花开得密密实实,看不见一片叶子,在路灯的映照下,远远望去,就像结了满树的苞米花。
老虎说:“沈阳真好,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了,如果真让我离开的话,我肯定会舍不得。”
李梅说:“你当然舍不得,你在这儿生活得多幸福呀!”
老虎认真地问李梅:“你觉得我幸福吗?”
李梅说:“你觉得你不幸福吗?”
老虎笑了,说:“可能吧,我不知道。”
她们停下来,在市府广场上漫步。周围灯火辉煌,霓虹灯五彩缤纷的颜色在人的眼里激烈的跳跃,像人的脉搏,这让接近它的人感到这座城市是蓬勃生机、有活力的,并且是可以行走的,是前进的,是可以让人激动的。她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深切地体会这座城市,从来没有觉得像今天这样突然对这座城市恋恋不舍过。
老虎深深地叹息,她说:“我想沈阳应该是我这一辈子心里永远都不能割舍的情结。”
李梅说:“这跟一个人的经历有关。”
老虎点头,“也许是吧!”
后来老虎带李梅到她家里,一幢一百多平米精心装修好了的房子,是她逼着王丛给她买的。
李梅四处打量,说:“这里真漂亮。你和王丛要结婚了吧?”
老虎答非所问,说:“李梅你困不困?你要是不困的话我们聊一会天吧。”
李梅说:“好,可我们聊什么呢?”
老虎说:“聊什么都行,反正我今晚就是不想睡觉。”
老虎找话题,和李梅建议说:“要不你看看我的衣服吧,我有好多漂亮的名牌衣服。”
李梅积极响应。老虎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了许多漂亮的衣服,她不厌其烦地一件件地穿给李梅看。她还选了几件自认为适合李梅穿的衣服让李梅试穿。两个女人兴奋地穿了又脱,脱了又穿地站在大衣镜面前扭来扭去地相互欣赏。
末了,老虎挑了几件李梅心怡的衣服,非要送给李梅不可。李梅拒绝,说:“你这是干什么呀?君子不夺他人所爱。我不要。”
老虎说:“我就是要送给你,你不要我就生气了。”
李梅无奈地笑,说:“你这人真怪。”
“以后你就会见怪不怪了。”老虎很高兴李梅收下她送给她的东西。她忽然像开玩笑似地问李梅,“假如我有一天忽然离开沈阳了,你会不会想我?”
李梅说:“会呀,因为你花了一千多块钱请我吃了一顿饭,还送给我这么好看的衣服。”
老虎用手指点李梅的头,说:“就因为这样你才想我呀?太让我失望了,你。”
两个人提起她们刚认识时候的情景,乐不可支。
老虎说:“那时候你是不是特别烦我?”
李梅说:“有点儿。”
“我也有点烦你。”老虎说:“你那时候看上去那么骄傲,简直要气死我了。”
李梅说:“我骄傲吗?其实我一点儿也不骄傲。那天是你太盛气凌人了,让我才不得不骄傲起来的。”
老虎收起笑容,说:“说心里话李梅,你那时候是不是挺看不起我的?”她不用李梅回答,自顾说下去,“我最害怕别人看不起我了。你知道吗?因为我也看不起我自己。就因为这样,我才更不容许别人看不起我。人家都说自尊心太强了的人就是因为他的心里太自卑了。我太相信这句话的准确性了。”
李梅不相信老虎会自卑。她想不到她为什么会自卑。李梅说:“我不明白。你长得多漂亮啊,又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电台的节目主持人,有多少人羡慕你呢,你还自卑?”
老虎粗鲁地说:“电台的节目主持人算个屁呀!你也知道我是怎么才混进电台的。我做的节目都是别人事先给我准备好的,我不过就是照猫画虎的用嘴巴给说出来罢了。就像一个程序似的,时间长了,傻子都知道怎么做。实际上我的文化水平不过就是初中勉强毕业,就从这一点来说我就够自卑的了。那时候以为自己长得好看,我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我除了长得好看一点儿,声音好听一点儿之外,我什么都不会。真的,简直就是一无是处。偏偏越是这样,我就越想处处出风头,无论是什么事儿都想占上风。我就怕别人把我不当回事儿,我也最慢别人把我不当回事儿。”
李梅说:“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恨我了?”
老虎说:“刚开始恨,因为你比我强,你让我觉得自卑。”看李梅冲她瞪眼睛,老虎伸了下舌头,说:“不过现在不恨了,我现在是把你当作朋友看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老虎有点悲伤,她说:“我没有朋友,在沈阳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以前我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屑于和别人交朋友,再后来是别人根本就不屑于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在我所有认识的人当中,我最想的就是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最想跟你说一说我的心里话。我今晚上特别想找个人跟我说说话。”
老虎的话让李梅有些感动,她说:“我感到很荣幸。”
老虎哈哈大笑:“你别这样说,你这样说显得我俩多假呀!太像演戏了。”老虎很快又变得活泼了起来,她说:“李梅我送你一张我的照片吧!”她又跑去拿她的影集,稀里哗啦地翻了一通后,终于选出了一张递给李梅,“就这张吧,这张是我这几年里照得最漂亮的一张了。”
照片上的老虎挽着高高的裤角,光着脚站在山崖底下的水涧中,笑得清新而又灿烂。的确很漂亮。
老虎想起了什么又从李梅的手里抽回自己的照片,说:“我给你在背面写上我的名字吧!免得以后时间长了你把我给忘了。”她不嫌麻烦地又去找了支钢笔过来,在照片背面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后递给李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水平有限,字写得不好看,你可千万别笑话我。”
李梅心里想老虎真是一个有意思的、胸无城府的人,一个完全可以做朋友的人。
就这样,李梅真地陪着老虎聊天一直聊到天色大亮。
天亮了,她们竟然一点倦意都没有。两个人临分开的时候,李梅跟老虎说:“有时间我给你打电话。”
老虎说:“算了,还是我有时间给你打电话吧!”说这句话的时候,老虎一直看着李梅笑,笑得很神秘,有点儿莫测高深。可是当时李梅并没有多想。
老虎就是在那天突然失踪了。
谁都不知道老虎具体去了哪里,忽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不留一点儿痕迹,就好像她从来都不曾来过这座城市一样。以至于当李梅听说老虎不见了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老虎送给她的照片,心想怎么可能呢?她真的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原来一个人想要成心躲开她所熟悉的一切竟是这么的容易。她不知道老虎做到这一切要下怎样的决心一
当李梅以后仔细地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老虎其实在找她之前就已经决定要离开沈阳了。是她忽视了她流露出来的举动和语言。可是李梅还是有点搞不懂老虎为什么在决定离开沈阳之前要找她,要她陪她留在沈阳的最后一个晚上。于是她就想起了老虎跟她说过的那句话,“我是真的把你当作我的朋友看的。”事实上在那天晚上之前,;她们几乎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实质上的接触,可她在这座城市的最后时刻却把她当作了她的朋友。“我是真的把你当作我的朋友看的。”在老虎失踪了以后的几天里,这句话一直在李梅的耳边回响,一直在缠绕着李梅。李梅想老虎可能是想通过她给她待过的这座城市留点什么。可瞬间李梅又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她知道老虎根本就不是像她想得那么复杂的人。老虎说把她当作她的朋友,可能就是的。她特别愿意相信老虎说的是真心话。这样想了。李梅就认为在老虎离开沈阳的那天晚上,她们真的就已经是朋友了。
而在整个事件中,最受打击的就是王丛了。王丛在老虎失踪后的一个星期以后才从外地回到沈阳,也就是说老虎失踪了一个星期以后王丛才敢确切地肯定老虎是真失踪了。
人们这才知道老虎失踪了的事情。
在老虎失踪以后的那一个星期之内,王丛在外地曾经给老虎打过电话,无论是手机和电话都没有人接听。王丛知道老虎是个不甘于寂寞的人,她不可能在白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晚上他又往家里打,也同样没有人接听,他又想起老虎晚上睡觉有拔掉电话插头的习惯,她特别讨厌在她睡觉的时候有任何声音吵醒她。打不通电话王丛就不打了。他也不是说就特别想老虎,他和老虎之间早就过了那种你亲我热的新鲜劲儿。王丛一直特别愿意去外地出差,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会给他带来一种全身心的放纵,会让他觉得如鱼得水,为所欲为。他喜欢女人和制造桃色事件来给自己的生活增色,这是他人生屈指可数的几大嗜好之
在沈阳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王丛都会刻意寻找机会,并且不失去任何机会让自己与各色的女人接触,让自己单调枯燥的旅程变得刺激、生动。他给老虎打电话不过就是出于一种习惯。除非特殊情况之外,相信哪个人在离开家门的时候都会告之家人他的行踪的。它可能与责任无关,它只是一种习惯,是属于人的一种本能的、下意识的反应。乐不思蜀的王丛在各个城市之间穿行游荡,出差在外的日子过得别有一番滋味。他不觉得打不通老虎的电话有什么不正常,他有足够正常的理由解释老虎的电话为什么会打不通。因为王丛根本做梦都想不到老虎会突然失踪。
直到有一天老虎单位的领导忽然给王丛打手机,大发雷霆地骂王丛,骂老虎把节目搞得乱七八糟的一塌糊涂,竟然不请假就敢擅自离岗,一连好几天不上班,严重地影响了电台节目的正常播出。
王丛低声下气地跟人家陪礼道歉。王丛气坏了!老虎真是太不像话太丢他的面子了。接毕电话以后,王丛马上开始拨老虎的手机,仍旧是关着的,他再打他们新居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听。王丛的心里忽然掠过不安,他开始想到老虎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他紧张地给和老虎熟悉的人打电话迫切地向对方询问老虎的下落,众人仿佛都事先约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
王丛的心里没底了,他有些感到恐慌。老虎毕竟是与他以后的生活密切相关的人,况且她还怀着他的孩子。这种牵挂和担忧是无遮无拦的焦虑。王丛归心似箭,匆匆处理完了公事以后,马上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