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天香百合

王曼玲>>天香百合

第八章

其实,合新是可以选择和孙萍一起返回昆明的,结伴同行,会使旅途不寂寞。但是,合新没有这样做。他买了孙萍离开后第三天的车票。

第二天,合新说:“能陪我到玉花江边去吗?”

我们来到了玉花江边,我告诉合新,玉花江是我最爱的地方,我童年的很多时光是在玉花江边度过的,是玉花江教会了我作画,也是玉花江给了温暖。我告诉他:“在我的人生中有过极其迷茫的一个时期,我找不到自己了,真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一个人自己找不到自己了。我四处漂泊,受了很多苦,当我有一天回到玉花江边时,我突然有一种苦到头、苦已经结束了的感觉,温暖迷漫在周围的空气里,我被这里的风景宠爱着,我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幸福感。”

我在讲述的时候,我把流浪这个字眼给隐去了,那是属于我的秘密,一个温暖而美丽的秘密。

合新突然问我:“哎,你知道玉花江的故事吗?”

我说:“知道,怎么不知道?莫非你也知道?”

合新说:“当然,要不我讲给你听听?”

我点头,我知道玉花江的故事永远都是重复,在我的家乡的那些人嘴里重复,重复在一个外乡人的嘴里,倒让我有了几分好奇。

他真的讲了起来,古老的故事都有一种沧桑的感觉,他的语气也沧桑了,他说:“传说紫溪山上有一个青年,男青年。他勤劳、勇敢、忠诚。山脚下住了一户人家,家里只有孤老头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玉花。男青年无意中发现了这家的美女,就动了心思,隔三差五的来送点柴火,送点山货,这些东西都是山上拣来的,不花钱。不过却很讨老头姑娘的欢心。时间久了,姑娘也爱上了这个青年,两人还到山凹里约会,并且定下了婚娶的时间。没想到,有一天青年去打猎的时候,中了老虎设下的计,他被带到了老虎窝里,老虎要他每天给自己讲故事。姑娘等到婚期的时候,并没有等到青年来娶她,姑娘很伤心,甚至她都动了寻死的念头,但念及到年迈的父亲,她只有活下去,她终日以泪洗脸,后来,她终于伤心过度死去,她流的泪也成了一条江水。青年给老虎讲了自己的爱情故事,老虎同情他,把放了出来。当然,他没有见到心爱的姑娘。他听了姑娘的故事,跑到了江边,对着江水大喊了三声玉花,他变成了一棵树,直挺挺地站在玉花江边,直到树腐烂成粉末化到了江水里。”

我很差异,怎么他讲出来的玉花江的故事又和母亲讲的不一样?

我问他:“你从哪听来的?”

他说:“故事总在流传,像长了翅膀,也许是它自己飞进我的耳朵里了。”

我笑了,我说:“我也有一个关于玉花江的故事。要听吗?”

合新点点头。

接着,我就把母亲讲的故事讲了出来。

合新说:“还是你的故事好。其实,故事没有根本的区别,负心的总是男人。”

我说:“本来嘛,女人比男人更忠于爱情。不过,这些故事里男人也不是天生的负心郎啊,他们总是没有办法或受到意想不到的阻力嘛。”

合新说:“你真是这样想的?”

我说:“故事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合新说:“那在你的心目里,是不是男人对于爱情都是不忠的,或是不长久的。”

我说:“为什么这样问?”

合新说:“没什么,只是说到这里了。”

我感觉他想对我说什么,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呢?

我说:“树的寿命一般都很长,有时候甚至感觉树永远都不会死,更不会腐烂,只会永远郁郁苍苍,守望着江水。你的故事这个结尾不好。”

合新说:“我想只有这样,对树也许才仁道一些。树是腐烂了,但是,它却溶到江水里去了,它混入江水,它会更幸福一些。”

我笑了。

我们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就在我要落坐的时候,合新用手挡了我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铺在了石头上面,才让我坐下去。一棵老柳树像一顶大伞一样立在我们的身后,江水在我们的眼前缓缓地流动着,有阳光在水面上跳动,微风轻轻地吹拂在我们的耳畔,一切都那么惬意。我们在说着一些关于眼前的风景的话,江的两岸长满了密密的树,有柳树、女真、柏树、杨树,从我们坐的地方,极目远眺,两岸的树重叠得厚厚的,绿色浓得化不开。

啊,真美。

接着,我们又说了一些关于丽江的事,我对他说起我小的时候的种种野性,六岁的那一年,我曾经跟着一个十岁的男孩到玉花江去用雷管炸鱼,雷管爆炸把水掀得有楼房那么高,淋得我像掉进江里才爬起来一样,而那个男孩的胳臂上被一块爆炸击起的石片划了一个大口子,血呼呼向外冒着,他让我用嘴去吸那些流出来的血,我去做了,血进到我的嘴里有一股咸咸的味道,还有一股铁腥味。他要我发誓不准告诉别人,更不能告诉他的父母,我很郑重的点点头。他说,不行,你要把你的手指头咬破。我把手指放进嘴里,怎么也咬不破,他说,那你就会说话不算话?我为了证明我的守信,我使劲咬了下去,没想到那么疼,我眼睛里含着眼泪,让他看我的手,他才信了。后来,没有想到他的伤口发炎了,胳臂肿得粗粗的,而且他发起了高烧,幸亏把他送到了医院,医生说,他没有得败血症真是奇迹,要是得了败血症就活不了啦。

听完了我的故事,合新说:“我怎么听着觉得那个男孩是我啊?”

我笑了,说:“你是不是想说,没见过这么淘的女孩?”

合新说:“再说说你的种种劣迹,我真的同情你的父母了。”

我并没有把自己出生的事告诉合新,这或许对于每一个女孩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尽管我已经很不在乎了。我想到了天一,我想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我都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我希望她快乐,永远那么自信,永远感到自己是被父母深爱着的孩子。

我问合新:“还想听?”

合新点点头,他说:“有关你的所有我都想知道。”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暖的潮水,漫过了整个胸腔,连同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我不敢看合新,我的脑袋里也升出了一个念头,我在问我自己,如果合新是我在生活里遇到的一个男人我会爱上他吗?这样一想,我自己都不敢再想下去了,话也像冻住了一样,不再吭声了。

合新说:“说啊。”

我说:“还是说说你吧,你小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坏事?”

合新说:“要说坏事真是太多了。母亲都想把我送人了,你想想我是何等地让她操心。”

我从来都不知道合新的过去,他的出生以及他的成长。其实,大千世界,我们不了解的很多,但是,对于合新,我还是有些好奇。

接着,合新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我父亲是一个军人,三八式,我是他最小的儿子,我比他整整小45岁。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和我大哥的年龄相差12岁,一轮。我上小学的时候,哥哥姐姐都当兵走了。我是很孤独地长大的,尽管家里四个孩子,可我总觉得只有我一孩子似的。父亲那时在一个步兵师当师长,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很少回家,他一回家就是揍我。母亲管不了我,她是一个家属,没有工作,主要任务就是养我,可是,我不听她的话,整天让她提心吊胆,她只有告状,每次父亲回来,我就被上告一次,父亲从来不问青红皂白,把我当他的兵了,要我绝对的服从,我当然不。我不知道我小的时候竟是那么叛逆,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我就是不告诉父母,我成心看他们着急,看他们气急败坏地对我发火。

“那时,我家隔壁住了一个调琴师,当然,不调琴的时候他就在家弹琴,我就是受琴声的吸引,和他混在一起。他是一个光棍,我八、九岁的时候认识他,那时他就已经四十多岁了。后来我长大一些才知道他是受了伤害的,一个女人的伤害。其实,他那样的事,像他那一代人多了,都是那场文革惹的祸。但是,他却再也不能复苏了,我是说他的情感世界被彻底冻僵了。而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使他的感情世界更加冻得结实。不是别的原因,就因为我给他的生活开了另一个通道,他有我这个伙伴,他不孤独、不寂寞了,他就更不想找女人了。这些都是我后来总结的。他把他调琴的本事教给了我,还教我弹琴。他是文革前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学的是钢琴,但最终却当了一个调琴师。所以钢琴弹得很地道,各种版本的曲谱很多。他家里还有很多书,音乐家的传记和文学名著。他经常给我讲钢琴以外的很多东西,那些音乐家和作家的故事让我入迷,我深深被他吸引,一放学我就跑进他家,所以母亲找不到我,又担心我学坏。我们一个大院里的孩子就有被公安局带走的,所以,母亲急得不行,问我我也不说,就是那么犟。其实,我知道我要是把去隔壁家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制止的,我爸爸一个行武之人,在他的脑袋里还是很排斥风花雪月的东西。

“他叫房世元,我记得很清楚,他的每一本书的扉页上都有一个印上去名字,蓝色的印泥。我从来没有叫过他叔叔,总是叫他老房。我估计他现在死了。他对我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大过所有的学校和书本。他对于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真是刻骨铭心,他把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所有的事都讲给我听了,我知道,这是他思念那个女人的一种方式,他把那一切讲出来的过程,就好像他又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一样。嘿嘿,我刚刚进入青春期的时候,脑袋里唯一的女人就是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她。好笑吧。真的。他太会渲染了,那个女人连张照片都没有给他留下,但是,就是从他的嘴里听的那些,那个女人在我的脑袋里清晰极了。

“我高中毕业的时候,父亲让我考军校,我还是选择了叛逆,我根本就没有考大学,也根本不去当兵,我找到了我喜欢的工作,当一个调律师。从此我和我的家庭几乎没有任何来往,直到母亲突然病重,我才回到了家。那时,母亲已经生命垂危,看着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母亲,我才感到我太对不起母亲了。我母亲没有文化,她来到这个世上就仅仅是把我们四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孩子都大了,她也就病倒了。守在母亲的病床前,我觉得我就能看到死神的样子,很可怕地徘徊在母亲的身边。救母亲,一定要救母亲。当时我就是只有这一个念头……。我知道我能为母亲做的就是这么一点了……”

合新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看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后来呢?你母亲的病……。”我问道。

“我做到了一个儿子应该做的。她的生命又延长了三年。三年。三年尽管不算长,可是这三年对她来说很值,她真正体会到了她生命的价值。所以,母亲临走的时候对我说,如果没有这三年,她会很遗憾的。我想是这样的,如果没有这三年,我会更遗憾。我家里的人也会遗憾的。”

我不知道他究竟为他的母亲做了一些什么,但是,听了他的讲述我从心里敬佩他,一个肯为自己的母亲付出的男人,是值得敬佩的。

“现在家里还有什么人?”我问。

“国内已经没有亲人了。父亲在母亲走后半年也走了,姐姐在母亲走后的第二年也生病死了。那时,两个哥哥都在国外,是我送走了他们,那几年真是像活在地狱里一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而却无力拉住他们。那时真是难过,觉得自己一米八二的个头和貌似魁梧的身材,简直是一种讽刺。面对死神,我显得多么弱小。”

我不敢看合新的眼睛,也不敢看他的身影,可是,前些天对他一种怜爱的感觉,又升了起来,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抱抱他,或是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心安,而话语却失去了力量。

微风的声音在耳畔响着,似乎在轻轻地告诉我,一个男人是怎样长大的。

“玉花江。美丽的玉花江啊。”合新突然说道,他说完就顺手拣了一块小石头扔到了江里。

“是那个时候到的玉花江吗?”

“是。把一切事情处理完以后,我就到了玉花江边,可是,我在玉花江边的遭遇,几乎把我掀到生命的谷底……我……我简直难以承受……。”

“出什么事了?”

合新沉默着,没有回答我的话。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波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好了,都过去了。真是山不转水转,我居然又来到了玉花江边,江水依旧,可是,可是……。”合新叹了口气,接着说:“如果时间能倒一个个儿,如果现在的一切发生在当年,如果……可是,可是没有如果啊……。”

合新说得语无伦次,我听得云里雾里。

“到底怎么了?”我又问。

“玉香,没有遗憾的人生是没有的,每一个人都会带着这样或那样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这样一想就知道并不是上帝和我过不去,我不过是遭遇了多种遗憾中的一种。只是……唉!”合新说完,冲着我笑笑,又把一块小石头扔进了江里。

他没有说完,“只是”本身就是一种遗憾,我不知道当年的玉花江边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无从猜想,也不能再问。秘密是自己身上永远贴身的内衣,它是可以温暖人的。

我没有想到,合新又情不自禁地说了下去。

“年龄越大,我越能理解老房了。我能体会他当时对那个女人的那一份感情了。其实,爱上一个人没有太多的理由,有很多因素都会让你深爱一个人,永远、永世,而且再也不能接受另外的女人了。老房属于这样的男人,我也是。小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长大了却越来越像老房了。老房对我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我青春萌动的时候,就幻想着此生遭遇一个那样的女人,那样一个美好的女人。上帝真是对我太仁慈了,我居然遇到了这样的女人,你可以想象我的激动、我的狂热。我见到她,我才知道,我对她的爱已经存在那么多年了,要是用天来计算,已经有四千多天了。是啊,我一直在等她……所以,绝对不是冲动,不是一时轻率的行为。是天长地久地积累起来的爱的爆发,是要厮守一生一世的许诺。现在我更加坚信是这样的。”

合新因为激动,脸涨红着,他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我,又重复着:“不是冲动,更不是一次轻率的行为,是许诺,是对爱的许诺。你能理解吗?”

合新看着我,他的目光中含着求救的成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我能猜到一定是有某种误会发生了,我点点头,并不想打断他的话。我很感谢他这样信任我,我想这样的话一定是在他的心里积攒得太久太久了,他应该有一次爆发的机会。

江堤上静静的,除了风吹拂着树叶发出一种沙沙的响声外,水流得无声无息。我想,我在我童年的时候就爱上了这里的静吗?我说不清楚,但是,我童年的时候,我喜欢这里,我把很多话说给江水听,我不知道江水把我的话带到了什么地方。

那一天,我感到很快乐。其实,这其中一定有很多很多的感触,但是,快乐是我最真切的体会。是合新的故事,还是江边美丽的风景给我带来的快乐?我说不清楚,也许都有。在返回的路上,合新走在我的前面,江堤很陡,有很多碎石,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合新走在我的前面是预防我滑倒,就是不小心滑一下,他的身子也能挡住我。联想起铺手帕的事,看不出来,他是这么一个为别人想的人。我心里热乎乎的,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就要离开,离别的情绪已经漫在了我的身上。

伤离别啊。

接下来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阿明在合新走后不久就回到了丽江。他始终不承认是因为要避开合新才外出的,我只是随便问问他,他否定了。我不再问了,如果是真的,也没有什么,一个人总是会对另外的人喜欢和厌恶的。

阿明还是遵守承诺给我开了画展,秋天,阿明请来了很多国内画届知名的专家来参加画展活动。丽江的秋天,又是新的风景,紫溪山变得多姿多彩,玉花江有了一层凝重的色彩,明亮的阳光也裹了一层暗黄的面纱,丽江就好像蹦跳了一个夏天以后,跳起了舒缓的舞蹈。

我没有想到,这些来宾当中,还有我大学时期的老师,尽管我的学历还不到一年,老师还是老师。老师的到来,把过去的岁月一下子拉近了,我相信老师对我几乎是没有印象的,自从离开学院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只是我那件轰动了整个学院的事件,让老师还能想起我来。

因为是老师,我成了老师的主陪,我陪老师上紫溪山,陪老师转丽江古城,还陪老师参观民居。一次,在民居的一间房子里,就只有我和老师单独在里面,老师突然说:“当年你走后不久,一个小伙子来系里找过你。我们都不知道你去哪了?不知道他找到你没有?”

老师的话让我一下子跌进了从前,时间的确是久远了,但是,我离开学院以后的日日夜夜,我都记得很清楚。我说:“没有。是谁在找我?”

老师说:“哎呀,我现在还记得,小伙子着急得不得了。没有人能告诉他你到哪里去了,你想想当时的那个情况,你是被开除的,又是那样的不体面的事情。”老师说到这里,摆摆手,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人之常情嘛。可是,当时,你还记得吧,空气还是很紧张的。所以,没有人和他多说话。我想,也许他就是那个你的……那时,你不是执意不说出对方是谁吗?”

老师说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我问:“他是谁?”

老师说:“说起来,他还是我们学院的,我听别人说是音乐系的,很年轻,好像不是老师,是教工,我不认识他。学院那么大,光我们系的人我都认不全。后来,他也离开学院了。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你们后来……。”

“我……。”我根本就无法说什么。我知道老师还有好奇,但是,我能说什么呢?老师的话让我把发生在从前的事链接了一下,毫无疑问,他的确事一个真真实的存在,可是,他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又来找我呢?

这时一群人涌了进来,老师和我的谈话也没有进行下去。因为老师事受阿明的邀请来的,老师自然事知道我和阿明现在的关系的,老师纵然是心里有诸多的疑问,老师也不再说什么,也再也没有一个合适的时间让我和老师能再谈到过去。

画展办得很成功,没有多久,一些相关的报纸和刊物,还有网上都有了关于我的画展的一些评著,专家的评价尤其不错。尽管我已经离开主流画坛了,我也不在乎什么专家、画评家对我的画的看法了,但是画了近二十年的画,这些说法也算是对我自己的一个总结。

忙完了画展,我和阿明终于可以安静地躺在床上了,阿明很动情地搂住我,说:“玉香,不要离开我。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这样的话阿明从来没有说过,其实,这样的话是化在阿明的行为中的,我知道,我也已经下了决心要和阿明结婚了。

我说:“不会的。”

阿明说:“玉香,实话告诉你,我离开丽江这么长的时间,我是想让自己试试到底能不能离开你?”

我说:“为什么?”

阿明说:“我试了,我不能,我不能离开你,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你,要不一切都太没有意思了。”

我说:“好好的,为什么要试呢?”

阿明把我搂得更紧了一些,说:“是,好好的,好好的。”

阿明又把我勒紧了一些,我觉得喘气都困难了,但是,我没有动,我任他把我抱紧,像抱住一个宝贝,能成为一个男人的宝贝是一个女人的幸福。我想,我该知足了,我应该过了追求虚无飘渺的东西的时期了,阿明是实实在在的,是我能一伸手就摸到的幸福。

过了一会儿,我对阿明说:“我们结婚吧。”

阿明像一条鱼一样游动在我的身体上面,欢娱在我的身体里面,我仿佛漂浮在一片明静的水面上,我被阿明带向波浪的尖端,一瞬间满脑袋金花四射。

阿明有意要把婚礼做得隆重和热闹,我不愿意这样,我毕竟已经三十二岁了,和阿明同居也已经好多年了,还有我有天一,尽管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但是,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母亲,一个母亲的行为是有别于一个普通女人的行为的。为此,我们有了认识以来第一次的一个分歧,有几天还搞得很紧张。我心里很难过,我知道阿明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婚礼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生命中最亮丽的华彩,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未必就不是。我理解阿明,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是让他骄傲的女人,拥有我是为他的人生戴上了一个光环。也许我应该妥协,但是,我心里惦记着住在医院里的天一,对于婚礼这样的事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答应,我更不能去做一个兴奋的新嫁娘。

因为有了这样的分歧,这个事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这样也好,有一个病重住院的女儿,当母亲的怎么能够幸福的结婚呢?

天气越来越冷了,淑百的电话传来的消息非常令人不安,尽管淑百总是对我说,会有办法的,有李南在。我相信李南会全力以赴的,但是,疾病是一个更强大的恶魔。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天地混沌,满天飞沙走石,江水从天上倾倒下来,我在梦中喊道:天塌了!

天没有塌,阳光还照样灿烂,江水依然无声地流动着,向着它的目标或是一个承诺奔去。

我焦虑的心情难以抑止,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的脖子上的皮肤奇痒,长出了像癣一样的东西,我到医院去看,医生告诉我我得的是神经性皮炎,病因是焦虑过度,我终于要借助安眠药来入睡了。

国庆节的时候,丽江的客人达到了历史最多的时刻,每一个客栈里都住满了人,没有一间空房,从节日的第一天开始,客栈就已经是满满的了,有些主人不得不把自己住的房子也腾了出来,后来再也住不进一个人了。早晨起来一看,玉花江边竟躺着人,衣服上、眼眉上、还有脸上的胡须,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善良的丽江人心里实在是难过了,他们把那些躺在玉花江边的人请回了家,他们在院子里升起了火盆,彻夜不停地燃烧着,房檐下住满了人,主人把可以取暖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个客人的身上盖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褂,这倒没有什么奇怪的,是这家主人的先辈穿过的,这时也派上了用途。

我们家的院子里自然也收留了很多的人,有两个女孩被母亲安排进我的房间,一个七八岁,一个十三岁。阿明只有暂住画廊,两个女孩和我挤在一张床上。一天,半夜的时候,一个女孩竟紧紧地把手臂环绕在我的脖子上,她一定是把我当成是她的妈妈了,我的身体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有许多小树芽在突突地往外冒,接着我觉得鼻子酸了,一股热热的潮流向我的眼睛涌去,我想到了我的天一,我十分感谢这个在梦中想妈妈的女孩,我长久地把她搂在怀里,我沉浸在做母亲的幸福里。

国庆长假总算应付过去了。

没有多久,在一次电话里淑百终于向我坦言,我打到她卡上的两万元已经用完。我急忙又把五万块打到了她的卡上,我很感谢淑百能让我和他们一起来帮助天一战胜病魔,但是,我同时感到,事情比我想象得要严重。

合新的来信证实了我的判断:

玉香:

你的回信我已经收到,回来以后一直非常想念丽江,想念老爹和玉娘,一个大男人了,也许不该这样情感丰富。没有办法,真是感谢发达的电子工业,可以又快又稳地传达信息。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借助电子邮件,就是在电话里,我也说不出这样抒发感情的话。

我现在腿伤已经完全好了,前几天到修理厂取回了摩托车,我还是喜欢这家伙,你说让我买个汽车安全些,但是,我还是喜欢摩托车,感觉这玩艺更适合男人。说到这里,也许你觉得我太矫情了,男人是不需要借助什么工具来证明的。的确。但是,我经常很厌恶自己,很痛恨自己,甚至骂自己不是男人。我是愧对男人的名声的,男人是相对于女人的一个词汇,那么男人是应该守住自己的女人的,可是,我没有做到,我说过没有遗憾的人生是不存在的,但是,像我这样的遗憾也是很残酷的。也许这样的话你听起来很莫名其妙,但是,就是想和你说说,这样的话像是痴人说梦,但毕竟是要说的。

还有就是要告诉你,我昨天到医院去看天一了,这次距我上次看她的时间才五天,感觉她的情况又不太好,那一次她见到我还能表达兴奋,这次感觉她是那么的弱,似乎连笑也能累倒她,太让人心疼了。最让人心疼的是天一一见到我就说想弹琴,钢琴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已经离开钢琴那么长时间了,可想她心里的那一份失落,她不仅要承受身体的痛苦,她还要承受精神的渴望。对于一个天天与钢琴为伴的孩子,这是一个比别的孩子多出的痛苦。可是谁又能帮她呢?

淑百送我出病房,泪流满面。

我真是不明白,老天真是嫉妒红颜,嫉妒天才吗?

玉香,这些话也只能和你说,我感觉到,除了淑百和李南以外,我们俩是最爱天一的人了,看到这一切,我的心真是像刀砍了一样。我想起多年以前我所经历过的亲人的死别,我觉得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非常可怕,那样的感觉太痛苦了。

好在现在的医学真的很发达了,我祈求老天帮帮天一,也帮帮我们!

看完合新的来信,我失声痛哭起来,我仰靠在椅背上,任泪水在我的脸上滂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生命来承受痛苦?为什么不把天一的病痛转移在我的身上,我才是那个唯一的罪人,是我把天一带到了这个世界上,错就错我一个人,要罚就罚我吧!我宁愿被惩罚千次万次,我宁愿接受最残酷的惩罚,只要放过天一,放天一一条生路啊!

我决定到昆明去,就是不能见到天一,我也要和她待在一个城市里,只有这样我才会安静一点。

阿明没有说什么,自从我们因为婚事的举办方式有了分歧以后,两个人在相处的时候都很小心翼翼,生怕再有对感情不利的事情发生。阿明听说了天一的情况以后也非常着急,他说他理解我,如果叫我在丽江干着急,我会比死还难过的。我听了阿明的话,感到最理解我的还是阿明,我们相处多年,更多的时候是他事事想着我,让着我,他是在宠着我。只有这一次,在婚事的举办方式上他坚持了他自己的意见。我想,等天一的病情有所好转以后,我会考虑妥协的,因为,我不愿意失去阿明。

临走的时候,阿明对我说:“玉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阿明的话差点让我流下眼泪,我点点头。

阿明又说:“玉香,等天一的病治好以后,我们好好的过日子,我不能失去你。”

我说:“怎么会呢?我们都不能失去对方。”

阿明说:“玉香,有一件事我对不起你,可是……”

“什么事?”我问。

阿明说:“还是不说了。”

阿明一直是一个很心细的人,一点小事他也会看得很严重,我想一定不会是什么大事,他不想说也就不说罢了,天一的事才是我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我开玩笑地说:“只要不是你有了另外的女人就行了。”

阿明信誓旦旦地说:“不是!有你我已经知足了。”

我笑了。

阿明还想说什么,我说:“家里就交给你了。”

其实我说这话完全是多余的,我每次离开丽江,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挂,因为阿明总是会把家里的一切照顾好的。

接下来,我踏上了丽江通往昆明的道路。

这条路我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过去,从丽江到昆明是一件很大的事,通常是天刚蒙蒙亮就上了长途汽车,进昆明的时候,已经看得到昆明的灯火了。自从前年修了高速路以后,丽江到昆明的时间就缩短为四个多小时了。出了丽江城,过去的老路是伴着玉花江向前的,玉花江蜿蜒延伸,公路也弯弯曲曲。高速路把玉花江甩到了一边,只有很短的一段路线能看到玉花江,再走玉花江就好像飞了一样,从坐车人的视线里飞出去了,不见踪影。

不论出丽江或是进丽江都要翻过一座高山,在山顶上看丽江,丽江就好像是一幅画中堆了一堆没有调和的绿色一样,浓绸得化不开。丽江是上帝宠爱的地方,丽江地下充沛的水,把一个地表面的丽江滋养得油绿油绿的。

丽江是我深爱着的一个地方,也是滋养我的地方。

在一年中最阴冷的时刻登上通往昆明的长途客车,我觉得自己就好像坐在一个冰窖里,看着车窗外面渐渐消退的绿色,还有被风刮起的树叶,我想起了我做的那个“天塌了”的梦,心情格外的郁闷,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晕车也发生了,我吐得一塌糊涂,满嘴苦涩。

终于到了昆明,我一踏进我万科的房子,就给淑百打了电话,我告诉淑百我已经到昆明了,淑百大吃一惊,一个劲地问:真的?真的?

当淑百确认我在昆明以后,就提出晚上见面,她说有重要的事找我商量。

听了淑百的话,我久久平静不下来,心里激动得要命,不知道是什么消息在等待着我,当然,我可以猜到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但是,我能参与到商量治疗天一的病的讨论中,我真是感激万分,只要能为天一、为淑百和李南做点事我才会心安。

我安顿好了以后,就待在房子里,本来应该事吃饭的时间,但是,我一点食欲也没有,不想吃就不去吃了。我打开了电脑,准备给合新和孙萍各写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到昆明的消息。这次,我预感到在昆明的时间会长一些,所以我把笔记本电脑也带来了,我住的地方本来就有宽带线,我们一入住的时候就开通了。

两封信都写得很简单,只是报告了我到昆明的消息,别的没有多说。

接下来的时间,我在等待着和淑百见面。我从丽江带了许多母亲腌渍的咸菜,都是天一喜欢的,天一从来不知道这些咸菜的出处,但是,听淑百说她爱吃极了,有丽江带来的咸菜的时候,她的饭量会大很多。除了咸菜,我还带来了丽江特有的泡梅子,我母亲泡出来的梅子,又脆又酸甜,非常好吃。也是天一的最爱。

见面的地点就在医院附近的一个茶楼里,淑百一见到我,话没有说出来,眼泪就下来了,我们拥抱在一起,淑百的身体在颤抖,我能感觉到她在竭力地控制自己。淑百从来都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很少流泪,更很少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我的心潮潮的,一股一股的热流向嗓子眼涌来,我在要求自己,忍住,忍住,我不是来和淑百一起哭的,我是来帮助淑百的,我是来救我的女儿的。

淑百平静下来以后,喝了一口茶水,她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窗外,接着,她说:“玉香,我和李南想过了,我们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永远血透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况且天一现在的情况,必须……。”

淑百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必须什么?”我问。

淑百犹豫了一下,说:“必须做肾移植手术,也就是换肾。”

“那就换啊。”我迫不及待地说。

“可是……。”淑百看着我,欲言又止。

“什么?你说,说啊。”我催促道。

“可是,肾源很难找到,在这之前,李南已经在做准备,但是目前没有合适的肾源,最要命的是,天一现在已经是尿毒症晚期了,她没有时间再等了。”

“什么?”我只觉得忽然间天旋地转,“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办呢?淑百,怎么办呢?”

“可是,可是我和李南都不能给她换啊!”淑百突然喊道。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们和天一没有血缘关系,而我……对,只有我,我能……

“换我的,我的!”我大声说道。

淑百看着我,说:“谢谢,谢谢你,玉香,看来现在也只有这样了,只是,你……。”

“淑百,我高兴啊,只要能救天一,我就是死都可以啊,这个你应该知道。”

淑百点点头,泪水一下子盈满了她的眼眶。

我也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冲进了我的眼眶,我知道我是因为高兴,我真的是高兴,终于找到了可以救天一的办法了,天一有救了,天一又可以在阳光下享受生活了,她可以上学,可以弹琴,可以笑,可以舞蹈,她还可以恋爱,可以结婚,她会成为一个母亲,她会和一个爱她的男人一起到老……想到这一切,我体会到了一种从来没有的幸福感,我尽管已经有一个15岁的女孩,但是,我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做母亲的快乐和幸福。

淑百拉着我的手说:“我多么希望这一切是我来做。”

淑百的话又让我心里一阵发酸,我莫名的有一种内疚的感觉,仿佛淑百不是天一的亲生母亲是我的过错,应该是由她来给天一换肾才是。我看着淑百,说:“天一是你孩子,你是天一唯一的母亲。”

淑百忙说:“不,不是的,玉香,不要这样说,天一是谁的孩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一的健康和幸福。”

听完淑百的话,我的泪再也包不住了,泪水一长串地滚过了的脸颊。淑百太爱天一了,是淑百把一个襁褓中的生命养育成一个仙女一样的女孩,没有淑百就没有幸福的天一,淑百的前世一定是一个天使,她该是故事中那个天上的玉花吧。

第二天早晨,我如约来到了医院,淑百问我要不要先见见天一,我知道淑百是心好,但是,我已经考虑过了,依天一现在的身体情况,她的生活越平静越好。我摇摇头,淑百也好像松了一口气。

在主任办公室里,我见到了李南。李南相对于淑百来说沉着得多了,他一见到我就满脸的笑容,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忽然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本来一直绷得很紧的那一根神经,也终于可以松一松了。可是,我的鼻子却很不争气地又酸了,或许是那种高度的紧张,突然得到放松,就松得连眼泪也藏不住了。

李南递给我一张纸巾,说:“女孩子就是眼泪多。”

我揩干了眼泪,抬起头来看着李南,李南说:“天无绝人之路。会好的,会好的。”

我坚强地点点头,我知道现在除了面对病魔、面对不幸,我别无选择,哪怕是真正遇到了绝人的路,不也要去面对吗?何况,有淑百和李南和我一起面对。

我说:“有你在,我不怕。”

李南笑笑,说:“你要准备好。如果肾功能移植功能评估通过的话,你也要接受手术。”

我说:“我知道,别说是手术,就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只要天一好了,就值。”

李南说:“还没开始呢,就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是对我这个医生不信任啊。”

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必须接受一系列肾功能方面的检查,才能最后确定我的肾是否适合天一。

我穿行在病房的走廊里,熟悉的味道又蜜蜂一样窜进了我的鼻子,那股带着青瓜清香的甜味,让我感到舒服,我大口地吸着,想着我能够救我的女儿,我简直幸福极了,那样的感觉比我看到初生的天一时都幸福。才做母亲的幸福和让女儿重获生命的幸福是不一样的,那时是惊叹于创造了一个生命的幸福,而现在的幸福是一种历经相思以后获得的。我甚至有一种自己很伟大的感觉。长期以来,我一想到天一,我就内疚,原因是我感到作为一个母亲,我对于天一来说太无用了,我不能给她爱,更不能给她照顾,我不能为她做一个母亲该做的。现在我终于有用了,因为我的生命的存在,天一的生命必然有救。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在等待检查的结果,我心里更多的还是幸福感,我几乎不会想我的肾适不适合天一。这有什么好想的,天一出自我的身体,是由我的身体组织做成的,她必定是带着我特有的印记存在的。

我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为了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去救女儿,我每天精心安排自己的饮食,专门订了一个食谱,小区内有一个副食品市场和菜市场,几乎需要的什么东西都能买到,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买菜做饭吃饭。

孙萍和合新都分别给我回了信,他们都提出要请我吃饭,要见面,我拒绝了。我也很想见他们,但是比起救天一这件事来,其他的什么事都可以放到后面去。

我没有把我即将做的事情告诉他们,这本身就是一个我自己的秘密。我甚至没有告诉阿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阿明,我心里就忐忑起来,要说的话也就又憋进了肚子里。

两天以后,我还是在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了阿明。

“你说什么?你要做手术?”阿明惊讶地问道。

“是准备做手术。”

“为什么?”

“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为天一。”

“你说要换肾?”

“是啊。”

“你是说把你的肾切了,给天一。”

“是。”

“那你……你不是就少一个肾了吗?”

“有一个肾就已经够用了。”

“这……这怎么行呢?”

“怎么了?”

“非要这样吗?我是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个不就是办法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你的肾呢?”

“我是她的母亲啊。阿明,你……你怎么了?”我没有想到阿明会是这样的反应,我的语气里明显地带着不满。

“可她还有父亲啊。”阿明全然不顾我的语气,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举着听筒,一下子失语了,难道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吗?如果能找到天一的生父,一切都将改写,还会有今天吗?

我气愤地放下了电话。

过了两秒钟,阿明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玉香,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你根本就不理解,你要是理解你会这样说吗?”

“我是说,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还有别的路可走。”

“要有,还轮得到你说吗?你难道不知道,天一从出生到现在,我这个当母亲的为她做过一件事吗?我还像是一个母亲吗?我还配做一个母亲吗?就是退一万步说,天一是我养大的,难道她需要我的时候,我能不管吗?”

“要管,当然要管。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不仅仅是为天一一个人活着的,你还要想想别人啊。”

哦,原来如此,还有什么好想的,不就是要想想他吗?他怎么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心情呢?居然还说出这样让人生气的话。我决定不再和他说什么,我坚决放下了电话。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没有搭理。我心里难过极了,在这个时候,我是多么需要他的支持和安慰啊。我不仅没有得到安慰,还让我看到了他的自私。人原来是这么复杂,在生活中风平浪静的时候,一切都那么显得有修养、有道德,宽容、厚道,可是,遇到难事,就仅仅是一点难事的时候,人怎么就换了一张面孔了呢?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那些房子里透出的一团一团黄色的灯光,我忽然有一种落寞的感觉,鼻子酸了,眼泪含在眼眶里。几天来总是沉浸在能救女儿的那一份幸福之中,现在混杂进了一种凄凉和悲哀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冻住了,人的感情都僵硬了,只有我,我用我单薄的身子来温暖我的孩子,想到这,眼泪滚落下来,模糊了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