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官农村的官不一样-热血 热泪 热土

工程开工后,廖远山几乎每天都要到工地去看看,一天不去,心里就不踏实。有一回到省里开了三天会,会议结束那天,妻子田豫清要他在家呆一夜,第二天回丰安。廖远山跟家人一起吃了顿饭,抱了抱儿子,就想走人。见妻子田豫清眼眶红了,才不好意思一意孤行。

“你怎么变得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不但没有人情味,更没有情调。以前,你不是这样的。”田豫清抱怨。

廖远山自己想想也是。离开家一年多,满打满算,加起来没在家住过两个星期。每次回省城开会,匆匆忙忙的,看一眼就走了。偶尔周末回去一次,正想好好跟家人聚聚,和妻子孩子出去玩玩,可是一个电话打来,马上魂不守舍。

廖远山对田豫清说:“这是非常时期,等工作上了轨就好了。家里的事就辛苦你了。”

一年过去,工作应该上轨了吧?可是,廖远山又说:“刚上轨,准备起跑,事情更多了。”

田豫清不悦地说:“照你这样永远也忙不完。”

廖远山笑笑说:“基层工作的确如此。周末、星期天这些概念,在城里才有,在农村基层,只有星期七,没有星期天。”

田豫清又旧话重提,说要是当初不下去,什么事也没有。要知道现在这样,当初怎么也不会心软,同意廖远山下去。还有,父亲对这件事一直不能释怀,总担心儿子出什么事。田豫清说:“爸爸尽管没有当你的面说什么,可是他心里很不高兴。”

廖远山说:“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更加努力。让他看看,他的儿子能干出一番事业。”

田豫清跟廖远山父亲不同,虽然嘴上也说不同意,可在内心,当廖远山作出决定后,还是支持的。她了解廖远山,知道他认准路子就会一直朝前走,任何力量也无法改变他。她跟廖远山的故事,是个很普通也很俗套的故事。他们是大学同学,在学校相恋,然后毕业,工作,然后结婚,生孩子。生活没有什么波澜,跟平头百姓一样,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田豫清温柔,脾气好,跟廖远山父母相处融洽,这是令廖远山最欣慰的。一般人结婚成家后,大都会从父母家搬出来过小日子。可是,廖远山父母就他一个孩子,家里房子也宽敞,就一直跟父母一起住。父母对田豫清比亲闺女还亲。田豫清又为廖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更是令两位老人欢喜得不行。

廖远山对田豫清说:“咱们儿子也上学了,妈妈也退休了,家里有保姆照顾,不如你干脆调去丰安,工作几年再调回来。”

田豫清当然不会同意,也知道廖远山是开玩笑。田豫清在市社科院工作,压力不大,她也习惯了清闲自在。最重要的是她得照顾家,照顾孩子和两位老人。

晚饭后,廖南翔和儿子廖远山作了一次长谈。这是廖远山去丰安后,父子两人第一次平心静气的对话。

廖南翔很关心儿子在丰安的工作。廖远山把上任以来所碰到的困难、困惑、措施、做法,大致跟父亲说了说。对处理蓝调征地纠纷、提倡节俭、禁止干部参与赌博这些问题上,廖南翔表示赞许。当听到廖远山谈到市纪委查处班子领导腐败问题时,廖南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廖南翔语重心长地说:“远山,基层工作很复杂,跟省里大机关不一样。当初我不同意你下去,就是担心你不适应,捅蒌子。你年轻气盛,有理想,希望干一番事业,这很好。不过,干事业是要认准目标和方向的。政治这条路,要步步当心,万一一步走错,回头就难了。”

廖远山点头说:“我明白。所以,每处理一个问题,做出一个决策,我都三思而行。”

廖南翔沉吟说:“据我看,市纪委去丰安调查之前,你就应该阻止。”

廖远山坦率地说:“我觉得,市纪委到丰安调查班子干部贪污腐败问题,对我的工作是一个促进和帮助。当时的情况是,省、市、县有关部门都接到了群众举报,不调查清楚,工作难于开展。我也发现了班子里存在的不少问题,第一个举措就是整顿领导班子。后来,市纪委的调查结果出来,有关干部也受到了处分,群众反响很热烈。”

廖南翔摇摇头说:“别只看到表面,远山!你到丰安时间多长?他们在那时间多长?我在组织部工作这么多年,我了解县一级的干部,一般都是从最基层一步步提上来的。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深厚的群众基础。在省里大机关,处级干部满地都是,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在县一级,能升到处级,每个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明白了说,他们都有一张自己的关系网。一不小心,可能就骑虎难下。”

廖远山睁大眼睛,请教说:“您觉得应该怎样处理?”

廖南翔还是有点不放心地提醒说:“你还打算长久呆在丰安吗?不可能的。你在那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锻炼,认识一下农村基层。把日常的工作做好,平平稳稳度过几年,然后回省城。这几年,多说好话,少做得罪人的事情。什么整顿班子反腐倡廉,要慎重啊!”

廖远山一愣说:“爸爸,我记得,从小您就对我说,做人要正直,为官要清正。怎么您现在……”

廖南翔叹道:“唉!远山,爸爸在官场几十年,爸爸比你清楚。你就听爸爸的,没错。”

廖远山思忖一会,固执地说:“对不起,爸爸,我不能完全照你说的做。没错,您在官场几十年,可是,您下过乡吗?到过基层吗?了解现在农村的真实情况吗?”

廖南翔沉下脸说:“我再跟你说一次,你不听我的,吃亏的是你!”

父子两的声调不知不觉高了起来,廖远山的母亲陈慧彦从房间出来,对廖南翔说:“远山难得回来一次,你们父子两个很难得有时间坐下来聊聊,好好说话不行吗?动什么气哟。好了,你们别再谈工作了,让远山好好歇歇吧。”

第二天清晨,田豫清起来一看,廖远山已经走了。田豫清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廖远山直奔老龙河。

推土机、挖掘机、汽车、拖拉机、板车、斗车等骨碌碌地转动,大幅横幅在阳光下闪耀,彩旗在风中猎猎飞扬。工地上热火朝天,一片繁忙景象。

廖远山沿着堤坝走去,不时停下来看看,交谈几句。雨季过去,河水清瘦苗条,一条人工挖掘的河道把河水引开了。这次施工一部分公开招标,一部分发动村民出工出力。沿河两岸的村民,热情高涨,纷纷自觉加入整治老龙河的队伍。

“廖书记好!”旁边突然有人招呼。

廖远山一看,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圆脸,阔嘴,白衬衣,浅色休闲长裤,全身上下整齐干净,不像是挖土的农民。看神情,似乎是个洗脚上田的生意人。一口丰安土话,可以断定,是个地道的本地人。“你好!”廖远山回了一句。

那人凑过来说:“廖书记,开工以来,我们天天抓进度,你看,已经挖了这么长一段,进度算很快了。”

闻言,廖远山心中有数:他是工程队的包工头。“辛苦了!”廖远山道。

那人说:“廖书记,我认识你,你可不认识我。呵呵,这就叫千人认得和尚,和尚不认得一人。以前,看见你都是在电视上,今天,可是见到了真人了。”

廖远山幽默地说:“以前看到的都是死的,现在看到的才是活人。”

那人恭敬地说:“廖书记,虽然以前没见过你的真人,但常常听说。你来丰安后,丰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面貌大改变。说实话,丰安的老百姓很尊敬你,很感谢你。就说这老龙河的整治,要不是你,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老百姓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廖远山谦虚地说:“这都是大家的努力。一个好汉三个帮嘛。”随口问,“你是哪个镇的?”

那人好像刚刚想起来似的,一拍后脑勺,咧开大嘴巴笑了。“你看我,忘记先说了。我是长岭的。别听长岭和南水说话口音差不多,其实有差别,本地人一听就能听出来。还有县城,以及县城往上的北边,口音都不一样。对了,我的名字叫侯通天。组织了一个小工程队,平日接一些小活做做。”

侯通天?廖远山对他有些印象,似乎在哪听过。仔细想想,突然想起,是从牛安康嘴里听到过。牛安康当时说,侯通天本事通天,跟钟铁威关系不一般,从钟铁威手上得到工程后,给他回扣。廖远山看着侯通天,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那应该叫你侯老板了。”

侯通天也笑。只几秒钟,又收敛了笑,一本正经地说:“廖书记,我不怕跟你说,接这个工程,我完全是义务劳动,一分钱工钱不挣。我一开始就跟大伙说了,整治老龙河,这可不是一般的工程,这是大事情,是丰安的大事情,更是我们老百姓的大事情,我们出点力,应该的,怎么还能要工钱呢?平常,我们该挣的挣,但这次不该挣的,我们一分也不挣。我也跟钟县长说了,有什么呢,不就出点力嘛!”

廖远山说:“真是感谢你!这样大公无私,值得大家学习。”

侯通天大大咧咧地说:“说什么感谢呢?廖书记,你这是为我们丰安人做实事做好事,我们要感谢你才对。”

廖远山说要到别处走走,与侯通天握手告别,随口问:“你跟钟县长很熟悉?”

侯通天一愣,接着马上机灵地说:“熟悉。在丰安的干部,时间长了,自然就熟悉了。”

在坝子村附近的河段,廖远山看见了牛安康和其他村民。牛安康光着脊背弓着腰,正在挖河泥。阳光亮闪闪地照在河床的沙土上,照在牛安康裸露的脊背上。廖远山想过去说几句话,但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有上前。隔着一段距离,廖远山看着挥汗劳作的村民,良久无言。

按照计划,整治老龙河工程,从8月下旬开始,到明年一月份竣工,也就是在老历的春节前夕,整治工作结束。这个时期是老龙河的枯水期,对施工有利,工程必须争取在明年雨季来临之前竣工。

“无论任何困难,我们都要克服,工程一定要在春节前完成!”这句话,廖远山不断地在不同的场合重复。然而,廖远山心里很清楚,这是誓师,也是目标和鼓舞士气,客观地说,有些变化因素谁也无法预料和阻止。最担心的就是天气的变化。根据丰安以前的情况,经常有秋雨连绵的气候,有时还会有大雨和暴雨。如果真这样,山洪下来,工程将前功尽弃。

以前在城里工作,无论多大的雨,只管高枕无忧。秋老虎闹腾的日子,猛然刮一阵风,下一场大雨,让人感觉凉爽舒适,诗意盎然。可是,在丰安,心情就完全不同了。每每在半夜,廖远山被一阵雷声惊醒,会第一时间扑到窗前,观察风雨的大小,心也会随着起伏跌宕。

在城里当官和在农村基层当官,很多的时候,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