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总指挥，别说是钟铁威，换了谁都不愿意当。明摆着是件吃力不讨好的活，做好了也没什么，万一出点什么事，吃不了兜着走。首先是找钱压力很大，两千万，卖了丰安的全部家当也不够。只有向上头讨，可万一讨不来，骑虎难下。其次，那么大的工程，肯定有许多公司包工头想方设法争取承包，给谁不给谁都得罪人。按理说，这个位置权力很大，光是发包工程，就可能得到很多好处。在以前，人人都愿意抢这个角色。问题是，现在不是以前了，傻瓜也能看出现在的形势。廖远山来了，市纪委专案组来了。谁也琢磨不透廖远山的心思，也不知道市纪委具体在查谁？查什么？就连张国宏也连连推辞。他常说：“我怕什么？我都快够钟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张国宏做事情，功劳是自己的，过失是别人的，属于那种“打到黄猄是自己的，打死猎狗是别人的”。说的是打猎，打到猎物赶紧喊：“那是我的，我打的。”不小心拿猎狗当了黄猄打，马上推脱：“那是别人打死的。”就这样一个人，也不愿意当那个总指挥。

莫正秋办公室。

莫正秋拿出一罐茶叶，对钟铁威说：“这可是好茶，台湾人参乌龙。来，喝一杯。”

钟铁威笑说：“莫书记的茶能有不好的？哈哈，不喝白不喝。”

莫正秋喝茶很讲究，虽然不懂什么茶道，茶的品质是好是坏，瞒不过他。他的茶桌是用一棵大树的根部雕成的，高低错落，意趣盎然。桌子的一边，全套茶具一应俱全。

钟铁威喝了一口茶，啧啧称赞说：“香，好喝。好茶就是好茶，不一样。”

“哈哈，那还用说。”莫正秋得意洋洋。笑声停下，忽然问，“真的不想做总指挥？”

钟铁威反问：“能做？”

莫正秋点头说：“还是你考虑周到。”

班子里，莫正秋谁也不服。论资历，论经验，论能力，他莫正秋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虽然，年纪比他大的还有张国宏、丘大章、钟铁威，可是现在的班子，年轻更是资本，老了不中用。表面上别人尊敬你，可是心里不是那么回事。他是原来的书记简存谦一手提拔的，很受简存谦的重用。还好，简存谦没有牵连到他。他也就跟钟铁威走得比较近。钟铁威比他先进班子，钟铁威当副县长的时候，他还是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说起来，钟铁威跟他还是远亲。钟铁威的妈妈，跟他的父亲是表兄妹。他进班子时，钟铁威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钟铁威解释说：“廖书记是从省里下来的，认识人多，关系比较广，找钱相对容易些。再说这是个大工程，牵涉的单位多，方方面面都要做工作，当然只有一把手才有这个威力。我这个副县长，能指挥得动吗？”

莫正秋点头说：“还是做副的好。你没听说吗？当官就要当副的，穿衣就要穿布的，吃饭就要吃素的，讨老婆就要讨土的。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不用负责任。”

“话是这么说。不过……”钟铁威收住话头，没有往下说。简存谦出事后，上上下下都在猜测谁是新书记的人选。当时，县长丘大章代理书记。有人认为，丘大章当书记顺理成章。另外一些人却不那么想。这些人猜测，极有可能莫正秋当书记。在他们看来，丘大章和莫正秋势均力敌，甚至莫正秋比丘大章更有优势。那时，莫正秋也存这个心思，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却跟钟铁威说：“真的让我干，我敢说，我干得比简存谦好！”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谁不想进步？哪个不想当一哥？不料，来了个廖远山，一切都不同了。“你听说没有？这次市纪委专案组是廖书记请来的。”钟铁威看着莫正秋问。

莫正秋哼了一声说：“反正没有他点头，人家不会来。”

钟铁威喝了一口茶，猜度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目的？”

莫正秋闭上眼睛，阴阳怪气地说：“纪委的人，还能有什么好事？”

钟铁威说：“一般来说，新官上任，都希望太平无事，跟班子的人和睦相处，这样才能打开局面，尽快上手。真不明白，怎么还无事找事！”

莫正秋睁开眼睛，提醒说：“你忘了？上次常委扩大会，他就提出要整顿领导班子。”

钟铁威垂下眼帘，有些担心地说：“我听说，他们是因为那些匿名信而来，省纪委还作了批示。看来……”

莫正秋摆摆手，安抚说：“那又怎样？你不用担心，我早就已经跟张书记通过电话。还好，张书记担任专案组组长。住一段时间，找几个人谈谈，做一段结论，对上对下都有个交待。不就那么回事！”

钟铁威还是有些担心，叹道：“简书记他们，还是出事了。”

莫正秋轻描淡写地说：“那是省委书记亲自督办的，风头火势，撞上了。只能说是他们几个运气不好。就那么点钱，算个鸟啊！在发达地区，一个村长一年拿的也不止这点。”

钟铁威点头说：“那是那是。”

莫正秋提高嗓门说：“丘县不是说了吗？该干嘛干嘛，一切照常。”说完，补充一句：“不过，麻将千万不能玩了。要玩，在家玩，没人管你。”

钟铁威决然说：“不玩了，我戒。再玩，我斩手指！”

莫正秋揶揄说：“斩过多少次了？真要斩，恐怕你那手上，连一个手指都没有了！哈哈。”

钟铁威讪讪。

电话铃响，莫正秋一听，是肖航。肖航语气急促地说，有紧急情况汇报。莫正秋皱眉问：“你现在在哪里？”

肖航大声说：“在南水，蓝调工地。有上百个村民。对，一早在工地闹事。砸推土机，打人。工作做了，做不通。在。书记镇长都在。派出所的也来了。可是，没用。农民根本不吃这一套。不听。带头的，还是那几个。有一个叫牛安康。对，就是坝子村的。”

莫正秋厉声说：“把坝子村的书记叫上。”

肖航长叹一声说：“一直在这。可是，也没办法。”

莫正秋问：“跟廖书记汇报了吗？：”

肖航回答：“还没有。我想，等会向他汇报。”

莫正秋说：“不必了。我去汇报。你和钟书记庄镇长他们先稳住。尽量避免大的冲突。另外，我叫魏大队长带一些人下去。”放下电话，回头对钟铁威说，“出事了，蓝调那块地。农民闹起来了，真他妈头疼。”又给周纪刚打电话，把情况简单给他说了，要他派刑警大队的人下去，维持秩序，以防万一。“擒贼擒王，实在不行，就抓他几个带头的。先关他几天再说。”莫正秋命令说。

这边没讲完，办公室的电话又响了，是南水镇镇委书记钟小凯。钟小凯刚说了两句，莫正秋就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已经吩咐周局长带人去了。我这有点事。我尽快下去。”

钟铁威见他火烧眉毛，就起身告辞。莫正秋感喟说：“我早说过，对付这些人，用软的绝对不行。现在的农民可不是从前的农民，不给他点厉害，他是不会服气的。一开始要是就用硬的，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问题早就解决了！”

这时，张国宏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手里拎着个包，准备出门的样子。张国宏没进门，而是站在门口，对钟铁威象征性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对莫正秋说：“莫书记，南水……”

莫正秋打断他的话说：“我刚刚接到消息，正准备出门。走吧，跟廖书记汇报一下，一起下南水。”

张国宏说：“刚才，我一接到南水的电话，已经跟廖书记汇报过了。”

莫正秋心里格登一下，很不是滋味，嘴里却说：“那太好了。我们走吧。”

大院里，莫正秋的黑色丰田3.0和张国宏的银色三菱吉普，已经等候在那里。两人各自走向自己的座驾，打开车门。

莫正秋忽然转头问：“廖书记去吗？”

张国宏惘然地回答：“不清楚。他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