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雷蹲在玻璃柜台底下,心跳的厉害。其实心脏搏动的很缓慢,但缓慢中蕴藏着根本不由他控制的力量。风暴来临前的大海就是这样。这股力量把他沉重的心一点一点提起来,提到锁骨,提到喉咙,提到上腭。他嘴里干涩得好像塞了一团胶水,腮帮子上的肌肉硬邦邦的比铁还硬。汗水从全身的毛孔里涌出来,下巴颏聚集了一大团汗珠,他擦都不敢擦一下。它们自己会掉到地上的。
柜台里摆满了黄金首饰、翡翠挂件和白金戒指。他不知道白金戒指上镶的钻石有几克拉。这些东西马上就属于他了。在此之前他得好好歇一分钟。它们静静地躺在柜台里等待着,不像白日里那么璀璨夺目,光华耀眼。四层大厅里只有壁灯亮着,光线微弱。他早就踩好点了,这里没装摄像机。
今天晚上九点半,当夜色完完全全、踏踏实实地吞噬了白昼的时候,秦雪雷瞅准机会,躲过大门的保安,溜进院子,来到老冯的小屋前。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运气真不错。小屋的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老冯摸黑睡在床上。
接下来很顺利。他告诉老冯自己要离开梅港,临行前请老冯喝酒,答谢以前的关照。老冯挺高兴,接受了秦雪雷不开灯的建议。本来嘛,老大的灯泡亮着只会越照越热,再说还能省电费呢。秦雪雷把备好的酒菜摆上桌,两个人黑咕隆咚地推杯换盏。老冯问秦雪雷手上裹的纱布是怎么回事,秦雪雷说不小心被开水烫了。就在这当口,发生了一件足以破坏秦雪雷计划的事情。居委会的一个人给老冯拎来一袋空啤酒瓶,老冯出门千恩万谢个没完没了,还让那人进屋喝两杯。秦雪雷手心里霎时间全湿了。那人应付几句,拔脚走了,老冯回来接着畅饮。白酒里加了不少安眠药,一刻钟后老冯就迷糊了。秦雪雷加紧又劝了四五杯,老冯再也抵挡不住,眼看着就要往桌子底下出溜。秦雪雷把老冯架上床,坐等一会儿,等到醉酒的鼾声有规律地扯起来,才伸手解下老冯腰带上的钥匙串。一共三把钥匙。他对计划的三分之一能够顺利实施感到高兴。
他又等了一个钟头,然后在屋里的柜子和房门上试过钥匙,挎上随身携带的小包,快步来到垃圾台旁。院子里依旧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他用钥匙打开垃圾台上沉甸甸的大铁锁,拉开门钻进去,把门拉紧关严。垃圾台顶端是个向上的斜坡,他往脸上套一只丝袜,手脚并用,攀爬而上。二层的垃圾箱锁着,三层的垃圾箱也锁着。他屏住呼吸,祈求老天保佑,让好运气继续。四层的垃圾箱没上锁。他心中一阵狂喜,扒着垃圾箱出口深深吸了两口气,侧耳倾听。过了五分钟,他推开箱门爬出来,敏捷迅速、悄无声息地滑到了目的地——珠宝柜台下面。
汗照样出个不停,心照样一丝丝抽紧。必须立即行动,否则恐怕连逃跑的力气都要耗尽了。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把刻刀,刻刀顶上有一粒人造金刚石。他用刻刀在玻璃上划个直径十五厘米的圆圈,玻璃很厚,他连着划了好几遍。心跳恢复了平稳,汗也停了,手臂手腕和手指没有分毫颤动。他取出一个小吸盘,贴上圆心,微微一拽,拔下玻璃圈。他探手进去,抓出满把的物件塞进挎包。对,就是这样。柜台有十二米长,还得照此办理三次才行。他进入一种亢奋状态,面泛潮红,眼露寒光,精神高度集中。他仿佛听见二楼保安的咳嗽声。那是幻觉。柜台终于被一扫而空,挎包变的鼓鼓囊囊的。他站起来,看见柜角还剩几件东西,就伸手进去捞,一直到把大半个胳膊伸进去才够着。第一个洞位置开的不准确,再移五厘米就好了。
十分钟后秦雪雷跑到垃圾箱那里,钻进去,溜回地面的垃圾台,在垃圾台里听了一分钟外面的动静,扯下丝袜塞进裤兜,拉门出去。院子里还是没有人。他再次进入老冯的小屋,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放进塑料袋。老冯呼噜打的山响。他把钥匙串别回老冯的裤腰,拉出老冯脑袋底下的枕头,捂在老冯脸上。
确认老冯断气之后,秦雪雷背着挎包,拎着塑料袋走出屋子,轻轻撞上门。他沿着墙角向前,二十步后拐弯,经过一个自行车棚,来到一堵墙跟前。墙角有一堆水泥板,他跳上水泥板,蹿上墙头,跃墙而出。墙外的小巷子黑灯瞎火,他觉得这条巷子简直跟他第一天来梅港时歇脚啃馒头的巷子一模一样。他不去通大街的巷口,而是朝巷子深处走。这条巷子会把他带到许多巷子里去,那许多的巷子则会把他带回家。
梦娜不在家。他可以等梦娜回来,等多久都没关系。〖=DM2(〗第二十章〖=〗〖=SM〗
当秦雪雷顺着小巷疾步前行的时候,楚天梅正好写完给海蓝蓝的回信。孙小琳今天回娘家,去伺候身体不适的孙天颐。孙天颐最近心脏不太正常,住院检查了一个星期,刚刚出院。楚天梅把写好的信从头看一遍,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发给海蓝蓝。
海蓝蓝:
那天我去了。躲在佛塔下面的树丛里窥伺了你好半天,可始终缺乏跳出来的勇气。我要是跳出来该多好啊!那样也许我就能把你像猎物一样叼走了!
人生的舞台是这样:开场锣鼓代表出生,背景随着场景变换,在不同的场景讲不同的台词,直到象征死亡的落幕来临。背景有大海,有高山,有乌鸦窝,有老鼠洞。场景有爱情,有搏斗,有幸福,有痛苦。台词千变万化,即便有一定的套路,也要看临场发挥。在这个舞台上,只有“生”与“死”是不可改变的主题。我可不愿意像头野猪似的跳出来,在把你叼走之前,横冲直撞地将所有布景毁的一塌糊涂。上帝这个导演绝不允许我这样做。你明白吗?
我这支长线股虽然前景看涨,却也不敢保证持股者稳赚不赔。天下的女人用柔情和家庭羁縻了多少颗雄心,但当这些鲜活的心脏冲破罗网,可怜的女人们还能剩下些什么呢?除了逝去的青春,憔悴的容颜以及无尽的哀怨。叶芝的那首《当你老去》你读过吗?“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长线股的最终受益者不会是女人。我以为。
这一年多我初尝权力的滋味。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滋味啊!简直妙不可言。当你握紧权力之剑,千百人围绕在你身前。你不会理解。你只会用蔑视五十万港币年薪的目光来蔑视我所说的权力。权力在我身后发出隆隆巨响,令我热血沸腾,萌生无限向往。而这巨响对于你却像夏夜耳边蚊子嗡嗡。海蓝蓝,你我是如此不同!能将两个如此迥异的人连接在一起的,也许只有爱情吧!
可悲的是我失去了谈论爱情的权利和资格。这并不表明我不再相信爱情,只表明对我这个权力的追逐者来说,爱情已成为遥不可及的星辰。就算流星跨越苍穹,它抵达心灵荒漠的时候也只落得粉身碎骨。这片荒漠只属于权力,就像杰克伦敦笔下的阿拉斯加荒原,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埋藏着金矿的荒原。
我宁愿咱们两个还是孩子。我宁愿。可我们已经不是了。
祝好!
梅之木
楚天梅看看满是烟头的烟灰缸,无奈地摇摇头。烟抽的实在太多了。这次扫黄打非行动很成功,市委周书记特别重视,通令嘉奖。美中不足的是吴主任不满意,因为楚天梅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吴主任毕竟是正主任,一把手,副主任太风光了他面子上下不来。吴主任是孙天颐提拔的,心里再不高兴也要给老领导的女婿留个台阶。今天上午办公室李主任打电话来,问楚天梅出不出席市里的表彰大会。对于这样的明知故问,楚天梅的表态是请吴主任出席,他本人不参加。
楚天梅关上笔记本电脑,用食指敲着桌子。吴主任只有三十八岁,是市委第一梯队里的后备干部。真不知道这个青年才俊还要在他楚天梅头顶上坐几年。楚天梅抑制住再燃一支烟的欲望,去卫生间刷牙。他想明天不管怎么忙,也要去看望孙天颐。他得陪老爷子下下围棋,尽一尽半子之分。
上床时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秦雪雷。这小子现在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