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天雷

秦雪雷这个家伙正陷在沙发里,冲着一封信发愣。他一动不动已经快半个小时了。从发现这封摆在茶几上的信开始,他就僵硬了。其实他手里的这张纸根本算不上一封信,只是一张餐费发票,背面写着三个字:“我走了。”

秦雪雷回到家,拉上窗帘,洗了个澡,把所有脱下的衣服塞进一个塑料袋。他赤条条地跑到衣柜前,穿上一条内裤,将那个装满财宝的布包塞到柜角。当他跳进沙发,准备好好抽支香烟,耐心等梦娜回来时,这封信跃入他的眼帘。他想起卫生间里梦娜的化妆品不见了,他想起衣柜里梦娜的衣服不见了,他还想起鞋柜里梦娜的皮鞋不见了。刚才他太兴奋,什么都没注意。现在所有被忽略的一切疾风骤雨般地倾倒在他脑海里。化妆品涂抹他的神经,衣服把他的神经当成了晾衣绳,皮鞋干脆在这些晾衣绳上敲击飞舞,践踏蹦跃。秦雪雷觉得头疼难忍,疼得眼皮突突颤抖,疼得太阳穴里好像有无数钢针挑扎,疼得嘴唇哆里哆嗦,怎么也咬不紧。这一切痛苦的根源不过就是那三个字:“我走了。”

她走了!她去哪里了?她能去哪里?秦雪雷脖子僵硬,后背全是汗水。他想去拿衣柜里的那个小包,可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千难万险得来的东西在那三个字跟前简直不堪一击。他突然间体会到父亲自杀时的心情,徒劳的挣扎,完全徒劳的挣扎。徒劳里蕴涵的软弱比挣扎里包含的坚强不知要大多少倍。他想哭,但找不着眼泪。

秦雪雷没听见开门的声音,当梦娜冰凉的手掌放到他脖子上时,他打了个寒战。梦娜俯视着他,抚摸他的头发。秦雪雷眼睛一亮,随即垂下眼皮。梦娜的神态说明了一切,这活生生的证据瞬间摧毁了秦雪雷重新燃起的希望。那神态里掺杂着一些悲哀和无奈以及一种去意已决的伤感。

梦娜坐下来,轻声说:“我一定要回来对你说清楚。”

秦雪雷艰难地侧过头,下巴上的伤疤扭歪了。梦娜不看他的脸,继续说:“孩子不是你的,是蔡老板的。半年前我又去找他,又跟他上了床。”

原来如此。孩子不是他的,是蔡老板的。人的高低贵贱不等出生就注定了。那个新生命怎么会是他这样一个小混混的儿子呢?他怎么配有一个儿子呢?梦娜又去找蔡老板了,又主动献身了。梦娜做的对,因为他什么都不配。他万念俱灰,梦想破灭后的虚脱让他意识到为这个梦想他到底付出了多少。

他喃喃重复一句:“又跟他上了床。”

“对。又跟他上了床。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可我离不开他。你明白吗?”

秦雪雷不明白,困惑写在他脸上。爱一个人。离不开另一个人。秦雪雷糊涂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狂奔的蜗牛,竭尽全力沿着一条柏油马路向目标行进,而目标却以百倍的速度脱离他的视野。他永远不够快。永远不够。

“我离不开他,怎么都离不开他。我恨我自己,却毫无办法。他把我给黄东阳的时候,我去跳艳舞。咱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去当三陪。我想尽一切办法报复他,结果就更加离不开他。我是不是很贱?”

不,你不贱。贱的是我。你这样问我,我就显得更贱了!起码你还可以为了一个人糟蹋自己,还有一个人能让你糟蹋自己。你只是不想做蔡老板的玩意儿。那我呢?我是谁的玩意儿?我是你放在蔡老板饭碗里的沙子,还是搁在蔡老板椅子里尖头朝上的钉子?秦雪雷想不下去了,脑子里乱的像一锅滚烫的粥。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奇异的幻觉,梦娜躲在窗帘后面,手里攥着他,随时准备冲出去拿他扎蔡老板两下子。秦雪雷想笑笑,却只歪了歪嘴。他的一切,包括脸上的肌肉都在抗拒他自己。他来到崩溃的边沿,无比锋利的边沿,锋利得足以将任何东西劈为两半。

梦娜跷着腿,点上一支烟。她不是更美了吗?不是更性感了吗?她穿一件低领花格连衣裙,露着白腻的膝盖,白色皮凉鞋包着肉乎乎的脚趾头。为什么她如此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