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躺在那把用于测谎仪的椅子上的时候,我让那个男人拿起桌边的一副扑克,让女人抽出一张,看清楚是什么,而我则把头扭向别处。通过测试提问,我很快我报出女人手里的扑克是黑桃7,男人让女人把牌亮出,果然是黑桃7——这个测试是为了使他们放松下来,进而更相信我的测谎结果。效果很如愿,随后我就开始了正式的提问。
“你绝对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的爱人的?”我冷冷地发问。
我这一问看起来似咄咄逼人,一针见血,其实是暗藏心机,懂得测谎仪器原理的人都明白,我这可能会给她增加脱扣的机会,因为世界上很少有绝对的什么事物,一般人对“绝对”两个字是没有什么反应的。而且,如果她对事实把握不定,还有哪怕一分怀疑的话,因为我问的是“绝对”两个字,她也可能会没有什么反应的。
“不。”她回答。
测谎仪示波器显示一条水平线,表示她没有说谎。
我心里很满意,那个孩子的父亲则轻轻长舒了一口气。
“在你怀上这个孩子的那一段时间——在你怀上这个孩子的那一段时间,你和你爱人以外的男人有过关系吗?”
这句话是必须问的,但这里我也多了一个考虑,我把“在你怀上这个孩子的那段时间”语气加重说了两遍,只是为了测试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这个男人的,而不会带来其他的问题。
“没有!”她回答。
水平线依然是一条水平线,证明她没有说谎。
“其实,你觉得——哦,其实你知道孩子就是你的爱人亲生的?”我又问。
“是的!”
示波仪依然是一条水平线,证明她相信这个孩子的父亲就是这个男人。
…………
测试完毕后,结果显示,孩子应该确实就是这个男人的,他也已经看出了结果,而这个女人,可能一开始就相信不会有别的结果,所以并没有看测谎仪的显示,缓缓站了起来。
那个的男人脸上开始放出光芒,看那女人时眼睛也显得充满柔情和愧疚,而女人则眼睛模糊,悲壮的表情给人以劫后重生一样的感觉。
他们在向我道谢以后,一起出门了,在下门口台阶的时候,女人趔趄了一下,男人忙伸手去扶,被女人一把推开,然后他们就一起地消失在上海的茫茫夜色中。
那时候,我的网吧生意越来越好,上网的人很多,在我的网吧对面,有一个高级宾馆,里面的很多服务小姐和保安下班时经常到我的网吧开上网,他们上网主要就是网上聊天。时间长了,也对我的测谎仪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其中一个名叫旺子的保安,十八九岁,一说话就笑笑地小模样,开口就喊我大哥,和我处得很亲切。而我觉得他们一伙人素质都还不错,有一次甚至还让他们几个保安和服务小姐自己用我的测谎仪互相测试取乐。
一次,旺子和另外一个保安和服务小姐三个人带来一个中年人,此人中等身材,面带微笑,穿旧的蓝咔叽中山装,带一顶蓝色的小帽子,穿戴虽然很不起眼,但目光炯炯有神,不同于常人,我禁不住在刚照面的时候,被他的目光吸引和他对视好几次。
原来他在宾馆附近和几个保安小姐说,他是从事“中美银行资金解冻”的事务的,专门负责管理解冻解放前国民党将领汤恩伯存在美国花旗银行的巨款。如果旺子他们参与他的工作,都会有丰厚的报酬,不过参与的人都要先交一笔钱作保证金。
很多人都会看出,这是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骗局,但应该承认,很多骗子也确实是有与众不同的骗术,所以才能骗过那么多人。当时我也应该立即看穿他的把戏,但仍然被他一通海吹搞得把握不定,不是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口臭很重的话,我觉得,如果在五年以前,我落魄北京街头缺钱花的时候,连我都可能被他骗了过去。
测试的过程简单得其实都没有必要再提起,几分钟的提问就看出来他满嘴的谎话,连到美国应该坐飞机还是坐火车都没有搞清楚,却说去过美国花旗银行总部很多次,亲自查实过存款。测试结果显示出来,两个保安立即变了脸色,厉声训斥他,让他远远走开,否则就不客气了,然后连推带搡将他赶出了我的网吧。
一船黄豆的故事是和我这个测谎仪联系最多、被朋友们提到最多的一件事情,也是我的得意之笔。那是我家乡的一位朋友小彭子,在上海做生意,他有一个舅舅老丁,在家乡收购一船黄豆,花费四十万元人民币左右,运到上海的一家酒厂去卖。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酒厂原来说好要买,后来船到了后,酒厂又说黄豆质量不太好,又说不要了。而船在上海每停留一天,都要花很多的钱,更重要的是,这一船黄豆怎么办?运回去吗?损失就太大了。
情急之下,他的舅舅到处找买家,不知什么路子来的,有一天一个带眼镜的三十多岁的胖胖的男人找上来,说可以买这船黄豆,但要过一周后付款。黄豆交货后他们要先拉到浙江的一个城市的酒厂。这个男人带老丁到他的贸易公司看过,公司很宽敞,在一家不错的酒店里,显得很有实力,老丁考察以后也准备把黄豆交给他,然后在家里等他的汇票。
小彭知道这件事情,怕不妥当,来到我的网吧,想让我帮忙测试一下那个买主。
听过他讲的情况后,虽然我和小彭并非好友,但我立即答应了下来,毕竟,农民兄弟都是我的血亲,记得答应后,心里有点像当时电视台正热播的《水浒传》电视剧里主题歌“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好汉们的豪迈感觉了。
果然,小彭和舅舅把那个人带来了,我和他简单寒暄了几句,告诉他,小彭和我从小是兄弟,他的舅舅也是我的舅舅,挣钱不容易,谨慎一些,请他别见怪。其实我说这话目的是让他别怪我多管闲事。
他很配合,一再表示没有关系,爱怎么办都行。而且特别想长长见识,看看我的可以知道人说真话或假话的宝贝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按照惯例,我先给他表演一次测数字,他写在一张纸条上的四位数字几分钟就被我测试出来了,这使他的表情一下就肃然了。
然后我开始问他关键的问题:
“你是你们公司的法人代表吗?”我问。
“是的。”他回答。波形显示,他又是在说谎。这也证明了他随身携带的营业执照副本是假的。
“你们公司正式注册过吗?”我问。
“当然。”他回答。波形显示,这一次他没说假话。
“你们公司有足够的资金来购买这船黄豆吗?”我又问。
“当然有!”他回答。测谎仪示波器上的波形略有波动,他有说谎的可能。
“你们确实准备在收到黄豆以后一周内付款吗?”我又问
“我们的惯例是一周内付款,因为怕黄豆质量可能出现问题。”他回答。
示波仪波形明白显示,他在说谎。
“你收到货后根本就不准备付款,是吗?”我一口气问下去。
“我们肯定会付款。”他侧头看到了示波器上的波形在动,说话底气已经明显不足。
…………
测试完后,我让小娟子把测谎仪显示的波形打印出来,然后捧在手里假装看了一会儿,对他说,很遗憾,测谎仪显示,他的营业执照可能有问题,他一下愣了下来,但我接下来说,也许有点误会,我们再打电话到工商局查一下就行了,请他先回去,明天上午我们可以再联系一次,因为当时已经很晚了。
记得那个人走后,小彭子和舅舅对我充满感激,握住我的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告诉他们,第二天那个人不会再打电话来了,他们放心再找别的买主。后来,又过了两三天工夫,他们把一船黄豆直接卖到浙江的一个食品加工场了,拿走了现款,回上海后特意好好地宴请了我和小林子一次,酒席间买了一个很大很贵重的宝石戒指缠着要赠给小林子,被我和小林子一再推脱后拒绝了。
他们走后,我在夜里把这件事情源源本本地说给小林子听,小林子听得很兴奋,早晨起来,她告诉我,她夜里梦到好多好多金豆豆堆在她的身上。
一开始来找我做测试的人,一般我都知道来龙去脉,到后来,尤其是这一船豆子的事情传了出去后,许多来路莫名其妙的人都找上门来了,要做测试的原因也都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一天,一对夫妇和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来了,妻子大约四十岁,戴眼镜,像是个教师,丈夫很魁梧,模样不像是知识分子,而那个女孩子则是他们的保姆。
原来,他们夫妻两个有一个很小的男孩子,保姆是从老家被别人介绍过来帮助带孩子的,同时也负责做饭,有一次,太太因为什么骂了保姆一顿,好像还用鸡毛掸子之类的东西打了她几下,晚上太太回家,看小保姆做饭时鬼鬼祟祟,就闯进厨房,发现小保姆手里拿一个纸杯子,正朝炒锅里倒,见太太闯进来,吓得浑身发抖,太太抢过纸杯子,发现里面居然是尿。于是太太狠揍了小保姆一顿,过后,夫妻商议把小保姆送回老家。
但太太转而又想,是不是小保姆第一次这样做就被发现了,以前如果干过类似的事情,他们就吃大亏了。太太说他们曾想报警,但一没有更多证据,二来毕竟是乡亲介绍来的,不知怎么想起我的测谎仪来了。想让我给他们测试一下小保姆以前这样干过没有。如果没有,就放她回家;如果干过,则另当别论。
我看那个小保姆,和我经常在上海坐公交车时见到的很多很多中学生没什么两样子,个头已经接近成人,但脸蛋依然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也还有几分水灵,穿着牛仔上衣,但满是畏惧的大眼睛里隐隐还有一丝桀骜不驯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