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女 劫-上海女儿吧

我在见到她的时候,几乎没有认出她来,当时她从商场门口朝外里走出,一只手拿着手机在讲话,人显得很秀丽,姿势也很是优雅,我路过时凝神看了她一眼,但她却立即认出我来了,用手示意我停下来,我这才仔细地看清楚果然是她。

比起三四个月前,她的变化大多了:那时她还是一个学生模样,略有一点土气,而今天,她的头发剪短了,做了一个非常时髦的发型,显得神采飞扬,上身穿一件粉色短夹克,夹克敞开穿着,露出里面的米色羊毛衫,下身穿紧身咖啡色牛仔裤,皮鞋精巧别致。因为我经常在家里受小林子的熏陶,对时装已经颇有心得,我看得出,她这一套行头都是名牌。

她打完电话,我微笑着对她伸出了手,她也显得很友好,和我拉一下手,然后建议我们在商场大厅咖啡座坐一会儿。

她递给我一张名片,这时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焦洁,和“皎洁”两个字同音,目前是一个服装商店的经理,难怪她这一身打扮这么得体。她问我的网吧最近怎么样子了,还问起我田甜的情况,我都一一做了回答。然后她索取了我的电话,告诉我,等一会儿会有人开车到这里接她。

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再提起那一次测谎试验,她看来好象忘记了,而我当然不会把这个话题拿出来。

一会儿,来接她的那个男人出现,大约三十七、八岁的模样,板寸头,黑色夹克衫,显得肥头大耳。焦洁把我介绍给了她,说我是她以前的一位朋友,我看到那个男人支吾几句,眼睛里对我明显有敌意。我也不再多说话,目送那个男人伸手把她拢在肩下,他们一起朝前走了几步,打开一辆黑色小汽车的车门进去后,汽车发动,然后他们绝尘而去。我认识那辆车后面的英文字母“Lincoln”是“林肯”的意思,很名贵的一辆车。

我一直不明白,她和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要留住我和我聊这么一会儿,又为什么把我介绍给那个男人,她不再怨恨我了?抑或她找到了新的心理平衡点来向我表示,她并没有被我给她的伤害打倒,反倒活得更潇洒了?我百思不解。几次拿起她留给我的名片想再聊一聊,但因为别的事情,就耽搁下来了。

但再见到她以后,我不再那么自责了,毕竟,看到一个曾以为我深深伤害了的女孩,那么鲜亮地活着,对我是一种很好的解脱。

再见焦洁是后话了,而那一次测试后,我确实有过念头,把这个给我带来麻烦的测谎仪托人带回北京,送还路教授的实验室,但当时不但联系不到路教授,连她的家人也无法找到,只好把这惹祸的东西还放在那里。

而田甜倒是彻底被这个宝贝迷住了,不久,她又带来一个矮矮墩墩的黑汉子,腰里夹一个黑皮包,进门就大声嚷叫,大意是说什么,测谎仪真有这么神,他就把他包里的钱都给我们了。

黑汉子对我倒还尊重,一口一个经理地叫着。但我已经对此没有了兴趣,就让甜甜去测试,当时我的网吧已经扩大,除了放测谎仪器的那间耳房,我旁边还有一间小房子,放一台电脑,供我和小林子两个人上网用。我让田甜带那个黑汉子去耳房,自己进了旁边的房子。

过了好一会儿,耳房那边又有了骚动,田甜进来告诉我,测谎仪不灵了。

这我是不相信的,我连忙走过去问怎么会事。原来那个黑汉子要田甜给她测试皮包里有多少钱,扬言测试出来就把钱全部留下。我简单问了一下刚才测试的情况,让那个黑汉子到洗手间把钱数清楚,写在一张纸条上,自己也记清楚数目,然后把纸条也掖在包里,随即我让田甜继续测试。只七八分钟工夫,田甜测试出来了,包里一共43522.20元人民币,打开看时,果然分毫不差!

原来当时那个黑汉子测试时,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包里有多少钱,而测谎仪是建立在知情原理上的,就是被测试者必须知道要测试问题的答案。我让他到洗手间数清楚钱,又记在纸条上,就是为了加深他的印象,他知道得越清楚,测试的效果就越好。

当时黑汉子一下服气了,蔫声不语,再不提如果测试出来就把包里的钱交出来的话题了。

我真正再喜欢上这台测谎仪是一个多月后,一个毕业后分配在西南的大学同学到上海来,因为上海也有几个同学,就聚会了一次,聚会完毕后他到我的网吧来玩玩,我想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就把测谎仪介绍一下,让他见识一下新鲜的玩意儿。

当时我的这个同学已经官亨运通,才三十二岁就在西南一家兵工企业担任厂长,据说是厅级干部了,同学们在一起喝酒开玩笑的时候,都说他是贪官,他也很大度,不置可否地一笑带过。而这一次当我给他介绍我的宝贝仪器时,我看出他不屑的表情,好象我在玩什么小儿科的样子。当然,厂长大人有资格骄傲一点。

我当时问他何不测试一下体验体验,保证效果很神奇。见我这么认真,他还真的躺在了那把椅子上,温驯地让田甜给他装上测谎探头。

我先随便问了他几个问题,他一直笑着吊儿郎当地回答,全然不当一回事情。大概因为我们彼此太熟悉了,这样会影响测试效果。

我干脆不提测试这个茬,和他聊起家常来,果然,他慢慢平静了,几乎忘记自己身上还带着测谎探头。

我看到测谎仪的示波器上开始出现一条平直的水平线,并且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知道他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的,于是我的话题立即变了:

“平时是不是有很多人给你送钱、送礼品让你给他们办什么事情?”我问。

“是的,少不了的,”我没想到他回答这么爽快。

“那么去年一年,扣除工资和奖金外,你还收入了多少?”我问。

“没多少,一点儿。”他回答。但示波仪显示出,他在说谎。

“一年十万以上的灰色收入?”我继续问。

“二十万?”看到示波仪的反应,我继续问到。

测试结果,我告诉他,他去年的收入在三十四五万左右,是一个不小的贪官了。

记得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候还十分嘴硬,口口声声说测试根本就是胡来,一点都不准确。但到了晚上,我们在一起喝过几杯酒以后,他开始说了真心话。

他告诉我,收别人的钱时候,自己也很担心,一有动静,有时候一家人都睡不着觉。但在官场大家都这样,你不收礼不但落不了好名声,恐怕纱帽都难保住。

送他上火车的时候,他已经醉醺醺的,分手前狠狠地打了我肩窝一拳,说,像你这样,没有老婆,不当官,真好!

那时侯我突然对我这个宝贝又有了十分的感情,居然能够测试出贪官,这可是个大好消息。毕竟,腐败是国人痛恨的一件大事,如果我的测谎仪器能为反腐倡廉做点贡献,总比我这个小小网吧的老板活得更有价值吧?

记得那时刚好赶上人大和政协“两会”召开,我写了一个小的提案,交到我认识的外地一位小校校长那里,希望传上去。他是一个县的政协委员,有机会认识更高层的人物。

我当时写的提案如下:

建议人大对政府官员监督使用测谎仪,根绝贪污腐败

测谎仪发展到今天,已经达到接近100%的准确率,据报,美国的政府官员、情报人员都要定期接受测谎仪的检测,相对许多其他国家的政府来说,美国对贪污腐败现象整治得比较好,测谎仪其实发挥很大作用。

测谎仪使用很简单:假如你从一副扑克中抽出一张,譬如梅花5,只你自己知道,不让任何别人看到,但我通过测谎仪问你几个问题,即使你不回答,我也能知道你手里的扑克是梅花5,这在测谎仪上很好地显示出来。

中国有多少贪官?恐怕数目惊人,单已经抓捕关到监牢里的就是一支庞大的队伍,更有浩浩荡荡的前仆后继者,整治腐败成为一个永恒的社会热点,几乎每天报刊都有某某副市长落网、某某局座受贿的消息,整治是一个方面,但因为贪污腐败隐蔽性极大,都是幕后交易,很难去取证,所以测谎仪器能很好地发挥作用。

建议目前县级以上人大会议室最少准备测谎仪5台,对前来述职的官员进行测试,问题主要包括是否尽职,是否收受贿赂,由新闻媒体负责监督和报道,成为一种法定程序,相信不久后腐败现象就可以大大减少,接近根除。

从人权的角度上讲,使用测谎仪要经过本人同意,但对政府官员或情报人员,国外的比较成功的惯例就是自愿原则,不接受者不予安排职务:想当官,先测试,否则没门!一旦测试,必须清廉才能过关,这样人大监督政府的工作就能良好有效地运转起来了。

但过了很久,也没有接到什么回音,再后来听说那个校长也是个腐败分子,因贪污校舍建设款被拘留审查了。

原来如此——他当然是不会把我的提案转达上去的。

虽然我的测谎仪以后再没有机会测试过一个贪官,但确实测试过五花八门的问题,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个阴沉的夜晚,来了一对青年夫妇,都是高级白领的模样,不用问,又是田甜的那一伙朋友引过来的。

简单寒暄后,他们给我讲解了他们的情况,希望我能帮助他们测试一下。

听男人语调悲哀地讲,原来他们结婚八年多了,有了一个七岁的男孩,本来一直是很幸福的,但不知怎么得,孩子长得越来越不像孩子的父亲,朋友中甚至有人说他有点像“二毛子”的味道。孩子的母亲在外企打工,经常去国外,不能不引起他的怀疑。这事情窝在他心里好几年了,实在窝不住了,听朋友说我这里有一台很灵敏的测谎仪器,于是就来央求我测试一下孩子的母亲。如果确实不是自己的孩子,那就离婚,今天无论如何想要个说法。

男人其实最容易被男人的故事打动,他把这样的事情都不隐瞒地告诉了我,另外一个男人,我立即感到我很同情甚至是可怜他,我的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搭了一会儿。

而那个孩子的妈妈则不愿意多说这些问题,她说,如果我能测,就帮忙测出个说法,她也受够了不明不白地被人怀疑,多说也没有用处。

我想了一下,问他们为什么不去给孩子做DNA亲子鉴定,那样准确率也达到99.9%以上,他们的回答理由并不充足而且出乎意料:做DNA试验必须抽取孩子的血样,他们想自己解决,没有结论以前,不想让孩子因此受到任何的伤害。

鉴于上次测试那个后来知道名叫焦洁的女孩子的教训,我这时再一次仔细端详了孩子的妈妈,想凭借自己的判断力来做一个初步的认定,除非有绝对把握把事态引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不会轻易再去造成一个可能的伤害。

已是一个七岁孩子的妈妈的这个女人在我面前一点都不像是个少妇:单眼皮,眼睛细长,鼻子小巧,皮肤很白皙,嘴巴抿住,使我想起电视剧里的林黛玉的模样,她身穿西服套裙,显出纤细的身材,举首投足都是一个少女的模样,虽然不及小林子丰盈妩媚,但秀气可人尤胜小林子几分,以至于当时我犹豫一下,开始怀疑他们是串通好了来做游戏玩儿的。和我上次给焦洁做测试的时候完全不同,那时我在焦洁的眼睛里看到的是绝望和恐惧,而在这个女人的细长而又俊秀的眸子里我看到的是一种幽怨和期待的目光,而这期待,是我难以抗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