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活着-重庆孤男寡女

18、小丽小花?!

走进412病房,里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看见我们进来,探究地看着。

妖妖介绍:“这是我的老板安生,这几位是他的朋友……”

那中年妇女一听,立即放下手中正在削的苹果,却把刀子握在手里指来指去:“你可把我女儿害惨了!她的手现在弄成这样,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望着她:“这位阿姨,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她愣了愣,大概不知道我问这话的用意,但还是顽强地说:“这关我们见没见过面什么事?总之,我女儿今后的一切都要你负责。”

妖妖在床上着急:“妈,这事您别埋怨安生。”

她转过去,又责怪女儿:“你知道什么!如果今后留下什么后遗症,看你怎么办。”

我无所谓地说:“大不了我娶了她,反正我们也住在一块儿。”

妖妖的母亲把眼瞪得老大:“什么?死丫头,你真不争气啊,怎么这么容易上别人的当!妈有一天不看着你,被人卖了还不知道。你对得起那些曾经帮助过你的人吗?大家都那么关心你,你叫你妈今后怎么抬头见人?”

妖妖:“妈,我不想在活在别人的关心下,况且情况也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只是安生的一个住客。”

“孤男寡女,还有什么能说清?不行,你立刻就给我搬出去!”

我觉得好笑:“阿姨,您别动火,您女儿不是还没被拐卖吗?再说,她现在在住院,您叫她搬到哪儿去?”

妖妖的爸爸看起来比较忠厚,不过,在家里也一定是个受气的主儿,因为他刚要开口就被他老婆打断:“我说让女儿呆在家里,就在成都找个工作,你偏同意她到重庆来闯一闯,你们爷儿俩真是要气死我!”

这时,我妈从外面进来,颤巍巍地提着个水壶。妖妖的母亲埋怨:“怎么这么不利落,去半天才打上来!”

我吃惊地看着她,火了,大声吼道:“这是我妈!不是谁的佣人!”忙迎上去:“妈,您怎么去打开水了?担心您的身子骨。”

妖妖的母亲有些理亏,想强词夺理说什么,终于没有,恨恨地坐下了。妖妖一脸歉意。

余利在一旁温言软语地问:“阿姨,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吃了吗?住哪家宾馆?”

妖妖的爸爸像是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客气地说:“我们接到电话后来不及跟单位请假就从成都赶过来,刚下车就赶到医院,幸好女儿没有什么大事。”

妖妖的妈妈瞪了她一眼:“什么叫‘没有什么大事’?难道要女儿残废你才甘心?有你这么做爸爸的吗?”

余利劝道:“这样吧,阿姨,我带你们先去吃饭,可别饿坏了,妖妖在这里也有人照顾,吃完饭再在附近找家宾馆先安顿下来,您说好吗?”

妖妖的妈妈见她说得在理,也不好发脾气,答应先去吃饭,但坚持说:“我们不住宾馆,女儿不是在他那里租房吗?我们就住那里去!”

妖妖的爸爸拉住他:“小丽……”

这声小丽让我他妈差点笑晕过去,水桶腰,短粗腿,脸像发白的馒头,这种尺码的黄脸婆哪里有点“小丽”的意思了?

“小丽”挣开她丈夫的手,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你懂什么!”随后又补充:“妖妖还说不上什么时候能出院呢,住宾馆得多少钱啊!”

我估计,她除了节约钱,还有监视我的意思,深怕我不负责任,一甩手跑了,同时,还可以刺探我和妖妖究竟到了什么地步。这女人够精的。

余利带着妖妖的父母下去吃饭,老唐和代书话也帮他们把行李搬到他车上,准备等他们吃完饭送去我的窝。老妈一脸倦意,我叫她先回去休息。

病房里就剩下我和妖妖。妖妖表示歉意:“我妈就这脾气,老板可别生气。”

我故做轻松:“没什么,这种街坊大妈我见得多了,虽然嘴快,其实心直,说到底,也是为你好嘛。诶,妖妖,问你个事?”

“什么事?”

“你跟我就住客那么简单?”

“对啊。怎么了?”

“不对劲啊,就没什么风流韵事?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好像不至于那么不解风情吧?”

“去你的,孤男寡女住一块就一定得发生风流韵事啊?”

“真没有?”

“真没有,咱们就纯粹是革命友谊。”

我松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妖妖不解:“放心什么?”

“既然咱们是清白的,你妈就是要栽赃陷害也没门了。哈哈。”

“我妈什么时候要栽赃陷害你了?”

“你没见她一副准备把你大甩卖的样子?”

妖妖醒悟,伸手要打我,因为动作过大,扯了受伤的手臂,疼得呲牙咧嘴。我赶紧轻轻地扶着她:“别动别动,你不知道你的手臂上着石膏吗?”

妖妖疼得眼里涌出了泪花,委屈地说:“谁叫你故意逗人家了!”

“好好,我不跟你开玩笑了。”

妖妖躺下,看着我,突然充满好奇地对我说:“安生,你的记忆真回到了十年前?”

“刚才叫我老板,现在又叫我安生,究竟你以前是怎么称呼我的啊?”

“有时候叫你老板,有时候叫你安生,怎么?不可以啊?”

“可以可以,这证明我们的关系正是革命加爱情。”

“去,谁跟你革命加爱情啊!”

嘴里虽然满不在乎地油着,心里却有种被人居高临下逼视的心怯。对方似乎知道我的一切,而我对她却一无所知。医生说,我们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我紧紧地抱着妖妖,而我的窝显示,我们似乎无染,真他妈矛盾。再说,以我对古萍的不耐烦,没理由我会对另一个长得像她的姑娘有兴趣啊。

妖妖:“安生,你跟我说说十年前你什么样?我想,这会儿那段日子在你的脑子里就像昨天。”

“十年前啊?没什么说的,就一无业游民,整天瞎浑。”

妖妖还想问什么,我的电话响了。

“喂,安生吗?你在哪里?”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自从我失忆后,老有姑娘给我打电话,我他妈也不知道她们是谁。看来我的风流韵事确实不少。

我客气地回答:“是我,请问您是谁?”

“我是谁?你真失忆了?我还以为老唐开玩笑呢!可是你再失忆也不能忘了我啊,我是阳阳。”声音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的女朋友。我刚带旅行团回来,就听说你出了事。你现在在哪里?我赶紧过来看你。”

我捂住话筒,转身问妖妖:“你认识一个叫阳阳的姑娘吗?”

“认识,见过一次,她打来的?”

“嗯。”我点点头,问,“她是我女朋友?”

妖妖不说话。

“是不是啊?”

她转向我,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你跟我说过,你跟她上过几次床。”

“她漂亮吗?”我问,但是马上笑话自己,“我他妈真废话,咱安生看上的妞会是什么次品吗!”

妖妖配合着笑了笑:“她是挺漂亮的。”

我于是继续接电话:“我在医院里。”

“那我马上过来看你!”

“我已经出院了。要不,我过来看你吧。”

“也好,我刚下船,得冲个凉,你过我这里来吧。”

“你得告诉我地址啊。”

“民族路139号2幢一单元7楼B座,你能找到吧?”

“废话,一大老爷们,能找不着路吗?”

我好像就在昨天还对一切都十分厌倦,生活就像惯性,一辈子一眼就能看到底。失忆,使已知变成了未知,突然使我对生活产生了兴趣。

赶到阳阳家,果然,阳阳是我所喜欢的那种姑娘:长相漂亮,却没有漂亮姑娘的做作,一见面,就跟我来了个火热的拥抱。她穿着薄如羽翼的睡裙,玲珑剔透的身段欲隐欲现。我并没有急着解她的衣服,她倒一下把我按倒在床上:“来吧!”大老爷们岂能示弱?“小生乐意奉陪。”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

当两个热情的肉体交融在一起,阳阳的嘴唇在我颈边摩挲,喃喃道:“我爱你我爱你。安生,说你爱我,说你爱我。”我没有吭声,专注地动作,让身下娇小的躯体快乐地抖动,看着阳阳微闭着双眼迷醉的脸,冷静地控制着节奏。

当高潮开放,我们互相摊在对方怀里,阳阳用手指轻轻地划着我的胸膛:“安生,听说你失忆,我真怕失去你。刚才为什么你不说你爱我?以前每次做爱,你都会说的。”

“是吗?”我懒洋洋地抽着烟,“可是我没有一点印象。”

“我要你现在对我说。”

“说什么?”

“我爱你。”

我沉默了一下,觉得他妈的实在可笑,看着阳阳,问:“就那么重要?”

阳阳和我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从我手上夺过烟,大口抽了两口:“妈的,有时候我觉得你他妈根本没失忆!”

我倒觉得她这种豪爽的样子十分可爱。

回到我那窝,打开门,我被吓了一跳。只见桌上乱七八糟放着些菜,卫生间响着“哗哗”的水声,厨房里也有动静。我小心地走过去,迎面一张脸对我笑了一下:是妖妖他爸,正围着围裙在做菜。卫生间传来一声喊:“小花,给我拿一下毛巾,在旅行袋里,刚才我忘拿了。”这声“小花”再次在我脑子里取得惊人的效果,我看着“小花”满额头的皱纹,当即大笑出声。妖妖他爸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找出毛巾,塞进卫生间。

一会儿,“小丽”洗完澡,穿着家居女式背心大大咧咧地走出来,看了看满桌的菜,高兴地说:“真香!”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吃起来。“小花”解了围裙,也坐过来,向“小丽”邀功:“佐料不齐,要不,能弄得更好些。”“小丽”像领导一样表示赞赏:“不错不错,已经很不错了。”

我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电视,“小花”客气地对我说:“一起吃点吧?”我摇摇头,到冰箱里拿矿泉水,却发现里面空空如野,虾仁、西波肉串、火腿肠、冻水饺……统统都摆在了桌上,“小丽”和“小花”正吃得津津有味。

操,这究竟是谁的家啊?

19、荒唐的约会

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昏昏欲睡,看着桌上的一大堆文件苦恼。

昨晚,我一点没睡好。“小花”和“小丽”开大音量在客厅里边吃我冰箱里的水果边看电视,电视里的男女主角哭得稀里哗啦,“小丽”却笑得一塌糊涂。好容易这两位肯上床睡觉了,半夜里又听到客厅里发出可疑的桌椅碰响。我出去打开灯一看,原来是“小丽”,正摸黑满世界找东西。冰箱,厨房,啥也没有。她问:“你那里有东西吃没有?我饿坏了。”原来找吃的!昨天她就一直没停口,这么能吃,怪不得长这么胖。我答她没有,她还乜着眼睛向里打量,好像我会窝藏食物似的。

早上被尿憋醒,急急如厕,门关着,一拉,不动,在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丽”拿着洗漱用具从房间出来,看到我,大惊小怪:“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知道屋里有女同志吗?”我他妈在自己的屋里穿条内裤还得跟谁请示吗?我看看她,短裤,背心,家居内衣打扮,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好像也没顾忌屋里还有别的男同志。但我还是悻悻地回屋穿上了衣服,刚出来,听到卫生间门响,心想总算出来了。走到门口,“小花”边提溜裤子边从里面出来,看见我,客气地打招呼:“上厕所啊?”这事不明摆着吗?但看人家一脸诚恳,也不好意思不回答一下,于是反问:“您刚上完啊?”这下可遭了,一句话勾起“小花”的话头,他站在门口,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向我讲述他有点拉肚子,大概是昨晚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还问我冰箱里的东西是不是放了很久了,在哪里买的,有没有通过卫生检验什么的。说着说着,顺便由食品卫生谈到商贩的人格,又捎带谴责了一下社会。这要是追根溯源,还有个完吗?我看,“小花”同志一定是平日被“小丽”同志剥夺了话语权,所以逮住谁,不管是人不是人,都他妈以千载难逢的心态没完没了。我捂着肚子,心急如焚,还他妈得不断点头表示赞同。好容易“小花”说得心满意足,我想,可以进去了吧?谁知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小丽”约七十公斤的身形异常敏捷地窜过来,一把扒拉开“小花”:“堵在门口干什么?”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电光火石般闪进了厕所,把我关在门外。

这会儿坐在办公室,我的脑袋还晕乎乎的。我翻看着公司的人事档案,一一和门外的几个职员对照,总算公司人少,没废多少工夫分清了阿惠、小兰、成航。我怕这帮人知道我失忆坑我,让老唐他们守住我失忆的秘密。桌上的电脑开着,我对着密码框一筹莫展,接连输入了好几个自以为是的密码都不对,谁他妈知道十年后的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以什么做密码啊!

那个阿惠很负责,我不在的几天,公司的事务井井有条,余利说的那些个噱头广告,也如期实施。阿惠进来,向我汇报了这几天公司的运行情况,我严肃地听着,不时点头。

末了,阿惠汇报:“这几天紫罗兰内衣广告正在市内个大报登出,我从公司的帐户里提出了十一万支付了广告费,这是单据,请你签下字。”

我意外地看了阿惠一眼,长得很好看的一张脸,但是不苟言笑。能在我不在的情况下提十一万,看来我够信任她的。

我埋头签完字,装作无意地问:“公司帐户现在还剩多少?”

“没多少钱了,四十多万。”

四十多万还算没多少钱?那我平时得多少钱啊?我的钱包里本来有三千多块钱,可是,这几天被我用得差不多了,还有几张信用卡,但我不知道密码,不敢到银行去试。

“你帮我看看电脑,在医院躺了几天,脑子都糊涂了,密码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想,既然阿惠知道公司帐户的密码,那我的电脑她大概也知道吧。

阿惠微微一笑,飞快地在电脑上敲了几个数字,Enter,进入了。

“你……”

阿惠探究地看着我。

“没事了,你出去吧。”

阿惠没有问,点点头,出去继续做她的事。

我对着电脑呆了一会儿。一个知道我密码的女人,我跟她的关系一定不寻常。可是,看她的举动,并没有什么亲热或暧昧,我倒有点糊涂了。

随后,我有点惊诧于我居然能对电脑操作得行云流水,甚至能上网接收邮件,看来我还没有因为失忆变成白痴。outlook里大多是一些公司来往邮件。其中一封邮件引起了我的注意,只有一句话:很久没有在QQ上看到你,想知道你的丛林故事。丛林故事是我心底的秘密,我退伍以后对谁也没讲过,包括古萍、老唐。那么,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和大傻、扁脑壳的丛林?

我的脑袋又痛起来。医生说,我的脑子里有一个小血块压着我的神经,有时候会诱发头疼。因为地带太敏感,手术成功的机会只有十分之一,而且有相当的危险性,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出现什么奇迹。我开玩笑说:“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再撞一次,就能恢复记忆?”医生严肃地说:“那是电影,导演严重不懂医学常识,如果再撞,甚至有生命危险。当然,理论上也有恢复的可能。不过机率只有几千万分之一,目前医学上还没听说过这种先例。”

我关上电脑,走上大街,沿着人流慢悠悠地走着。解放碑和十年前相比,变化正如新闻所说的天翻地覆,连街上的姑娘都变得靓了很多。走过一个自动取款机,我插入信用卡,输入刚才阿惠在电脑里敲的密码,登录成功。我看了一下帐户余额,有八万多块,于是取了五千。

在新世纪商场,一个高个子男人手推车里的东西都垒成金字塔了,他旁边那又高又胖的老婆还在货架中跑老跑去。每看到她在一样食物前停一下,高个子就哆嗦一下。

我看着他手推车里的雪饼、牛肉干、杨梅、巧克力、饼干、冰红茶、百事可乐……同情地安慰他:“你老婆够能吃的。”

高个子看见我,有点惊喜:“是你,你跟你女朋友怎么样?”

操,居然又是一个认识我的人!

我心不在焉地胡诌:“还那样!怎么,你那位又长胖了?”

“我正苦恼着呢,你看,她又买这么多吃的东西。”

“节哀顺便吧!女人要不贪吃,上帝怎么会罚她给咱们男人洗衣服生孩子呢?”

正说着,胖女人抱着一堆沙琪玛过来扔在推车里。我亲切地跟他打招呼:“嘿,怎么还那么能吃啊?你就不能看在体重的份儿上少吃点?”

谁知她竟然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了我好一会儿,见他丈夫对我微笑着,勉强跟我打了声招呼:“是啊,是啊。嘴馋,没办法。”

高个子向我介绍:“我和我老婆提前结婚了,不知道你的地址,没有通知你,不好意思。”

我立马表示生气:“结婚这么大事也不通知我,你还当我是哥们吗?就是掘地三尺,你也得把我找出来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朝贺啊!”

高个子陪笑道:“办得急,好多亲戚朋友都没有通知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我是他亲戚还是朋友啊?

我批评他:“结婚这么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

“不办不行啊。”高个子示意他老婆的肚子,我才发现他老婆怀孕至少有五个月了。

我会意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其实心里一个劲笑居然世界上还有奉子成婚这么老土的事。胖女人也尴尬地陪笑,大概怕他丈夫又说出什么有伤体面的事,赶紧道声别,把高个子拉走了。边走边小声问:“他是谁啊?”

“不就是上次我在车站接你,跟我一块儿等人的那位吗?”

“什么?只见过一次面?好像几十年的老朋友似的!”

“我觉得他挺好的,跟他说话挺投缘。”

“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说不定是国际拐卖人口的。见一面就跟你称什么哥们,好像非来我家朝贺什么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不知道安了什么坏心。”

“你别把谁都看成坏人。”

“就你这种傻样好骗!”

……

我在镜子前站了站,想看看自己究竟长得是什么坏样,身后却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余利。”

“安生,这么巧碰上你。怎么,买东西啊?”

“是啊。”

“买什么?我给你参谋参谋。”

我左右看看,小声说:“我打算拐卖人口,不过,刚才还没发现合适的。现在嘛……嘿嘿。”

余利笑了:“啊,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是啊是啊,你怎么这么聪明?看来我的计划要流产了。”

“别逗了,上次我说给你拍失忆专题,你还说我拐卖人口呢!”

我看了看余利,只见她穿着一件紧身背心,一条牛仔短裤,衬托出修长的腿,细细的腰,屁股绷得圆圆的,一对乳房像两只乳鸽,在背心下展翅欲飞。说实在的,这样的尤物站哪里,哪里都是诱发犯罪的高危险区。

我调侃道:“那咱们互相拐卖?”

余利惊喜:“你是说同意我拍这个节目?”

我郑重地点点头:“不过,我不喜欢一男的老跟着我,而且一看那种专业的大个机器就害怕,老是有违章被抓住现场暴光的错觉。我要你给我拍,就用个微型数码摄像机,看起来休闲一点,我才能表现得自然。”

“OK,没问题。”

“为了加深我们的交流,我建议今天咱们共进午餐。”

“好啊。”余利显然兴高采烈。

吃饭的时候,我不断给余利讲笑话,她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饭喷我一脸。看来,我们的革命友情已经牢不可破。我暗暗算计,在什么时候向她提出上床,以进一步增进两国间友好合作,推进双边贸易健康发展。

20、1989年的亚热带丛林

老唐把他那辆破富康停在我面前,然后从驾驶室出来,坐上了前排副座。见我愣着,招呼:“怎么了,快上啊!”随即想起我失忆,低低地骂了句:“操,还是我来开。明天你自己请个司机吧。”

我摇摇头,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

老唐夸张地系上安全带:“你他妈行不行?别跟哥们玩儿命啊。”

“我他妈就玩儿命怎么着吧,哈哈,坐好了。”

富康“呼”地冲出去,吓得老唐脸都绿了:“哥们,慢点。要不,停车,我打的去。过几个月老子就结婚了,可不想陪你疯。”

拐入主车道,车子平稳地行驶,老唐才松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他妈怀疑你并没有失忆。你是不是欠谁钱,假装失忆想赖帐啊?”

“我还怀疑你他妈是不是欠我钱,见我失忆想赖帐呢。要不,干嘛对我这么好,把车借给我使?”

“操,我他妈算养白眼狼了,这么多年当你是兄弟照顾你,竟然说哥们欠你钱!你他妈还不知道欠老子多少情呢!要不是我,你这家破公司早垮了。”

“嘿,借个车就上纲上线了哈。你这破车不是一直搁在车库没用吗?我这也算发扬雷锋精神,帮你使使了。”

“操,我在银行还有几百万没用呢,是不是也要你帮我使。”

“没问题,只要哥们说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把钱帮你花了。”

把老唐送到车库,他上了他那辆别克。

“嘿,我说,老唐,咱们今晚不上哪里乐和去?”

“我得回家报个到,人家今天亲自下厨弄两小炒,我不好意思不赏光吧?要玩儿,回头给我电话,我找个借口溜出来。”

“你他妈还没结呢,就成妻管严了!”

“我这不是给她下点迷魂药,让她放松警惕,以后好开展地下工作吗!”老唐解嘲,关上车门,一溜烟走了。

我不紧不慢地把车开到医院,停好。

住院大楼前面的草坪三三两两散步的人群,鸽子在城市上空成群飞翔,住院大楼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像个容光焕发的病人。一只小皮球滚到我的脚下,我抬脚截住了它,正要踢,一个小孩跑过来。

“叔叔,谢谢你。”

是个光头小男孩,正是我小时候作文当中经常描写的“大大的眼睛镶嵌在脸上”。那双眼真的大得出奇,好像并不是面部的一部分,随时有掉落的危险。我把皮球捡起来递给他:“小朋友,怎么一个人玩啊?妈妈呢?”

小男孩指了指远处,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夕阳里微笑着看着这边,见小男孩回头,远远地挥挥手:“绢子,谢谢叔叔。”

绢子?原来是个小女孩。脸色苍白,看来是做化疗,头发都掉光了。

绢子再次谢谢,拿着小皮球跑远了。我一直看着她在草坪上同她妈妈一起嬉戏,突然酸溜溜地感到生命的脆弱与坚强。他妈的,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孩子更能这么自然地享受生命呢?

我眯着眼,茫然地地穿过草坪,正要走进住院大楼,身后传了一个女声:“安生,等等我。”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余利,她手里拿着一台微型数码摄像机,风姿绰约地跑过来,引得满草坪的人都侧目观看。她跑到我身边,满脸激动:“太棒了,我刚才拍下了你和那个小女孩的画面,你难得表现出这么温情的一面。”

我不屑:“这么说,你一直以为我是个冷血动物?”

“不是冷血,是你老没正经,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的。”

“奇怪了,我倒觉得我一直都很正经,而且特真诚,是不是现在的人脑子里没‘真诚’这个词汇啊?要不怎么我老被人误解。”

“就你这一脸的坏笑,还真诚呢!”

“怎么了?难道面对一个赏心悦目的美女假惺惺地板起脸啊?”

“你说什么都有理。”

“不是我说有理,事实就是这个理。你这就开始上岗了?”

“嗯,为了拍一期好看的节目,我从现在起,将二十四小时和你寸步不离!”

“哦,是吗?很荣幸。我正要上厕所。”

余利冲我扬扬手,并没有真打下来:“你真坏。”

这句话差点让我起鸡皮疙瘩,怎么就他妈没有一点新鲜的词汇,对一个男同志的好感非得用“你真坏”来表达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是恶俗如此的语言,由一个美女脱口说来,还是让我受宠若惊,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不亦坏哉,轻佻地牵住了她扬起的手。

余利笑着说:“嘿嘿,来事了哈!”却并没有抽手。

“鉴于您对我的高度评价,我怎么也得表现表现,是不是?”

我们边说边笑来到四楼,推开412病房的时候,才放开手。病房里,“小丽”正在数落“小花”,“小花”见我们进来,像溺水的人见到稻草一样,赶紧亲切地跟我们打招呼。但“小丽”的斗志不减,依然唠叨个不停。听了半天,没有听出所以然,似乎是埋怨“小花”刚才在楼下打的开水没开,又像是谴责“小花”单位效益不好,再后来,又追溯到“小花”跟她结婚那年没有大摆宴席,最后的结案陈词是“真窝囊,没用的男人”。“小花”忍辱负重,频频点头。

妖妖摁响呼叫铃。一会儿,护士进来给妖妖取掉吊瓶,看见我们,正要把我们往外轰,却一下子认出了余利:“你就是都市话题主持人余利吧?”

余利点点头。

“啊,我最喜欢看你的节目了……”

余利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一个忠实观众,饶有兴趣地和她交谈。“小丽”对“小花”的批斗也并没有因为“小花”诚恳的态度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最新结论已经判定“小花”不是男人。病房里乱成一团。妖妖下床,悄悄地碰碰我。我陪着妖妖来到住院大楼前的草坪。

妖妖苦笑着说:“我老爸老妈就这样,老妈整天唠叨个没完,老爸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做出一副屡教不改的样子迎合老妈。”

“我倒觉得挺好玩,就像相声里的捧哏与逗哏。谁家有你们家那么好运气,天天免费看大戏啊!知足吧你。”

“我都苦恼死了,你还逗我!”

“话又说回来,让你在水深火热中挣扎这么多年,是我的错,谁让我没早遇上你,把你解救出来呢!”我伸出双手,充满深情地握住妖妖的手,用力摇了摇,“同志,你辛苦了。从今往后,你算是找到组织了。”

“呸,对谁都那么甜言蜜语!”

“那可不!咱共产党的理想可是解放天下劳苦大众。”

“哼,你以为你是谁啊!”

“妖妖,说实话,你告诉我,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没有勾搭成奸,怎么也得有点小偷小摸的行为吧?”

“谁跟你小偷小摸了!”

“我这么个美男子放你面前,你就真的没有一点淫亵之心?”

“越说越离谱了,再这么说我可不理你了!”妖妖生气地背过脸。

“好好好,我不说。”

可是,陪着妖妖走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问:“别是你有了新欢,看我失忆,乘机抛弃我吧?”

“我真不理你了!你那么多女朋友,轮得到我来抛弃你吗?”

“我很多女朋友吗?都谁啊?”

妖妖不理我,直往前走。刚才在楼下碰上那个小女孩看到她,跟她亲热地打招呼:“姐姐,我们来玩球吧。”

小女孩的妈妈在一旁说:“绢子,姐姐手有伤,还是妈妈跟你玩吧。”

绢子撅着嘴:“不嘛,姐姐唱歌好听,我喜欢姐姐,就要姐姐和我玩。”

妖妖笑着对绢子的妈妈说:“没事,医院里怪闷的,我也喜欢和绢子玩。”

两人在草坪上欢快地踢起球来。我无趣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我问绢子妈:“这孩子得的什么病?”

绢子妈轻声说:“白血病,已经化疗了半年,医生说,康复的希望不大。”语气平淡,没有忧伤,甚至脸上还带着微笑,就像说孩子今天早上起来感冒一样。我想,也许是孩子的病让她麻木了吧。绢子妈看着绢子,继续说:“孩子太小,什么也不知道,挺配合治疗的。我答应她,只要她好好配合治疗,康复以后带她去大海边。我们不能做什么,只能让她快乐吧。”

我本来以为我还得搜肠刮肚找俩词儿来安慰她,这下看来不用了,我顿时轻松了许多,再看妖妖和绢子时,提起了几分兴趣。绢子大概是妈妈有嘱咐,没有大范围奔跑,只站在原地和妖妖把球踢来踢去,两人就为这简单的游戏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脑子一下子回到1989年的亚热带丛林。我们的游戏同样简单。

“跳啊,跳啊!”

扁脑壳站在坑沿,浑身冒汗,我们知道那不仅仅是天热的缘故。

大傻学着日本影片《追捕》的对白口吻:“跳啊!安生不是跳下去了吗?老子不也跳下去了吗?你他妈倒是给我跳啊!”

扁脑壳定定神:“我他妈不正是在酝酿情绪吗!”沿坑口走了一圈,终于高举拳头,视死如归地喊了声“祖国万岁”,毅然跳进去,随铺在坑口的浮叶一起掉落坑底。我和大傻哈哈大笑,却发现半天没有动静。我们急了,喊:“扁脑壳,扁脑壳!”没有回答,走过去,扁脑壳静静地躺在坑底,一动不动,亚热带的阳光透过树梢照射进来,光柱里是些飞尘在无声地跳跃。

大傻失声喊:“扁脑壳。”就要下坑底。我拉住他,示意他仔细看看。大傻这才发现扁脑壳身上没有一丝血迹,而鼻子前的一片树叶还在他的鼻息中微微抖动。于是我们悲痛万分地对扁脑壳说:“扁脑壳,你就安息吧!以后我们会在这里给你立一块英雄纪念碑的。”大喊一声,把坑沿的浮土往下揣。扁脑壳一下子跳起来:“你们他妈的太没义气了,想活埋哥们啊?!”“谁叫你他妈装死骗我们!”扁脑壳爬上来,和我们追打在一起。

哨所旁居然一直没有一只野兽出现,我们辛辛苦苦挖的几个陷阱成了废物。一次,大傻说:“我他妈真想自己一头跳下去!”于是,诱发了这个游戏。我们把陷阱里的竹片拔掉,只留下小小的几片,盖上浮土,用猜拳的方式每人选一个坑跳着玩。游戏很简单,但因为以生命做赌注,倒弄得挺刺激。

眼前妖妖和绢子安详的一幕,让我觉得生命就像一场梦。我开始怀疑,我的失忆也许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想要忘记什么。

余利总算从住院大楼里出来,不屑地撇撇嘴:“哪里都能碰上热心观众。”但我看她的样子还有点余兴未尽。

“你们那破节目也有人看?”

余利满脸不高兴:“你不喜欢不等于别人不爱看啊。”

“说实话,你们那节目除了你还是了亮点,余外一钱不值。观众看你们那节目,最主要就是为了看你,至少我就是这样。”

虽然这个马屁拍得如此肉麻,余利还是欣然接受:“也不能说除了我之外就一钱不值,我们的编导、摄像,都是我们台最好的。”

这时,皮球突然变线向我飞过来,我来了兴致,抬腿就踢,没想到用力过猛,“吧唧”一声摔在地上,脑子里轰的一下,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比我在哨所跳坑还他妈难受。两个余利和两个妖妖在我头上晃动着问:“怎么了?怎么了?摔着没有。”

我觉得憋闷,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没事,没事。”慢慢地爬起来,动了动身子,真的没事,也许是刚才摔得太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