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阴森森的空气里夹着一阵阵寒意,清冷得让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感。
站在窗前,望着无休无止的雨落,隐隐的不安搅得林玉心神不定。
她转身走进厨房准备做晚饭,突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没有出
门,她一向不愿意和那些长舌妇们搅在一起,虽然自己的地位和她们一样,但她还是从心里看不上她们,不想和她们为伍。
吵嚷声越来越近,她停下手里的活,侧耳听了起来。声音很嘈杂,她听不清楚,于是不再理会,继续做她的饭。
突然,院门被推开,一个女人闯了进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林玉一跳。
“出什么事了?”林玉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快!矿上出事了,快去看看,好像你男人也在里面。”
林玉知道矿上出事意味着什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扔下手里的活跟着跑了出去。
矿上一片混乱,矿井前已经站了许多人,林玉使劲挤了进去。矿上的领导正在指挥着矿工井上井下地忙碌着,过了许久,从井底抬出一个人来,人们向前涌去。
“是老张,伤得很重。”人群中有人叫道。
“让开!让开!赶快送医院!”几个矿工拨开人群抬着受伤者向救护车跑去。
又有一个受伤者被抬了出来……
最后抬出来的是贾桂,浑身是血,已经人事不醒。林玉想跑上前去,却被人群挡着怎么也挤不到前边。她只好跌跌撞撞地跟在人群后面,看着贾桂被抬上车,看着救护车消失在通往镇上的小路上。
整个晚上,林玉守在抢救室前一动不动,望着忙乱的医生,听着受伤者家属的哭泣声,她感到心里空荡荡的,一点着落也没有。
终于从抢救室传出消息,四个受重伤的矿工有两个脱离了危险,两个因伤势太重抢救无效已经死去,其中一个就是贾桂。
望着身上蒙着白布单被推出来的自己的男人,林玉像傻了一样,眼睛直愣愣的,不知是该伤心还是庆幸。
是啊,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她又怕他,怕得心惊胆颤。虽然,她在心里诅咒过他,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她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毕竟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她不愿看到悲剧,而悲剧却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真的发生了,不可挽回地发生了。她不希望男人的死和她的诅咒有什么关系,但却隐隐感到内心深处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伤心,只有束手无策。
她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她的男人曾经有过不少的钱,那都是赌钱赢来的。可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却把这些钱输了个干干净净,给她和孩子留下了一个穷家破屋。她甚至还担心他会不会欠下赌债。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死也不肯放过她,让她一个人留下来受苦受穷,造孽啊!
办完了男人的丧事,矿里发给她一些抚恤金,望着少得可怜的几个钱,林玉心里感到一种悲哀,不知是为死去的男人,还是为自己,也许都是。
父亲和她一起回来,问她今后打算怎么办。她摇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父亲劝她先回娘家,反正男人已经死了,那个家也不再是她的家了,以后有机会再找一个合适的成个家。林玉也这么想过,可她没有答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曾几时她是那么强烈地恨这个家,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家,可现在当她真的可以明正言顺地离开时,却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阻止了她的这个念头。
望着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她心里涌出一种负疚感,她知道她不能就这样扔下两个可怜的孩子不管,毕竟自己是贾家的人,孩子是贾家的骨肉,她不能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父亲叹了口气走了,让她再好好想想。林玉也想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一直以来在这个家里,儿子贾容都把她当做外人,不仅仅如此,也许是仇人,他恨林玉抢走了他妈妈在家里的位置。但他无疑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只是对她的成见却总也改变不了,不管她怎样努力地去关心他照顾他,结果都是一样。
虽然那次她劝说贾桂不要再去赌钱被打伤以后,两个孩子对她的态度有了好转,尤其是女儿贾春对她的态度转变了很多。也许是因为同是女人的关系,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将来,贾春对她的处境表示出一定程度的同情,这让林玉很是感动。但她知道,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她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很难逾越的障碍。现在他们的父亲又突然离开了他们,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怎么生活在一起。
两个孩子前后脚回到了家,看也不看她一眼,分别走进自己的屋子关上门。
林玉听到了哭声,伤心的痛哭声。她越发感到他们是那么的可怜,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双亲。也许他们比她更有理由伤心,更有理由为自己不可知的命运担心。
唉,往后可怎么办呢?
林玉起身去做饭,不管发生什么事,饭还是要吃的,日子也还是要过的。做好饭,她来到儿女门前叫他们,没有回答。哭声已经停了,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又接着敲,还是没有反应。她只好回到屋里,坐在桌前一个人发呆。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听到儿子的门响了一下,又听到他叫贾春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们双双走了进来。
林玉忙站起身去厨房热饭端饭,望着两个孩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饭,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起身走到院子里,轻轻地抽泣起来。
她听到贾容叫她,便又走了进来。贾容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望着她。
“这是我爸爸留下来的抽屉钥匙,我知道那个抽屉是放钱的地方。但我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有钱。我和妹妹商量过了,如果你决定留下来的话,那么咱们三个一起打开看看,如果有,合计一下今后怎么花。你知道我们现在需要你。”
儿子把钥匙递给她。
林玉没想到贾容会把钱的事告诉她,更没想到他会说需要她。她有点感动,点点头,接过钥匙。
三人一起走到桌前,打开那个上锁的抽屉。三个人全愣住了,是啊,他能留下什么?虽然林玉没有感到意外,但心里还是凉了一截。抽屉里躺着的只有几张一元两元的钞票,再有就是一些毛票和钢蹦儿,总共也就不过十几块钱。
林玉望了一眼两个儿女。
贾容低头不语,贾春愣愣地看着哥哥。
林玉拿出矿上发的抚恤金放在抽屉里说:“这些钱你们两个留着上学用,从今往后,你们只管好好的念书,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了。”
她锁上抽屉,把钥匙递给贾容。
“可我们还要过日子啊!”贾容皱着眉头说,毕竟是十七岁的大孩子了,开始知道为生活担忧。
林玉伸手拍了拍贾容的肩头:“我想好了,我到矿上去找领导,让他们照顾我进矿上班。实在不行我去搭个小吃摊。你们放心,有我吃的就少不了你们两个的。”
贾容没有说话,贾春问了一句:“能行吗?”
“试试看吧,不试怎么知道。真不行再想别的办法,没有过不去的桥。”
林玉很为自己的勇气高兴,更为两个孩子能把她当做亲人高兴。她决定把自己当成两个孩子的保护人,一直到他们长大成人。
男人的死,使林玉失去了丈夫,却把她和孩子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林玉来到了矿上。矿领导说已经研究同意让她到矿上当发料工,明天就可以上班。但有一个前提条件,必须是在她不离开这个家的情况下,她必须保证把贾桂的两个孩子扶养成人。
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条件。她早就这么想了,她觉得这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她对自己发誓,再苦再难,也不会离开孩子们。
但有一点她没有想,自己的将来。
林玉作为矿区的一名矿工走进了这个曾经夺去他男人生命的地方。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好好干,把贾桂留下的一双儿女抚养成人。不管贾桂过去怎么对她,现在他人已经不在了,她完全原谅了他,愿他能在另一个世界安息。
她知道她到矿上来还有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目的,那就是刘海。因为刘海,她第一次被贾桂辱骂和殴打,第一次感到了肉体和心灵上的疼痛,也是第一次在心里的某一个地方被一个男人占据。
如果不是贾桂那么咬牙切齿地提起刘海,也许她不会再想起他,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擦肩而过毫不相干的路人,忘得干干净净。然而,贾桂死也不会想到他的嫉恨却让林玉牢牢地记住了那个人。
她常常在心里回想着见到刘海时的情景,想着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想着他悠然的笑,温和的话语。那不正是自己少女时期心目中曾经喜欢的男人吗?
他英俊,自信,温雅。一想到他,林玉的心里就会禁不住怦怦直跳,在她的记忆里这是第一个让她心跳的男人,这个男人使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情。
自从那次事后,林玉每次到矿上去送饭,总是一边用眼睛搜索着刘海的身影,一边远远地躲开他走。她怕有什么不慎被自己的男人误会,更怕给刘海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她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交换过一个眼神,但她却始终无法在心里抹去他的影像。
没想到今天,她却来到了刘海工作的地方。
矿上的一切对于林玉是既新鲜又陌生,发料工的工作并不算累,但每天要接触全矿区的矿工,因为他们下矿前都要到这儿来领取矿灯、安全帽和工具,下班后要交回来。
刚开始,矿工们都用同情的目光看她,每个人都想找机会帮助她,让她感到一种慰藉。慢慢地时间久了,同情的目光变成了直直的目光,谁都想多看她几眼,多聊上几句,也有几个胆大的还时不时和她开几句下流的玩笑,林玉都一笑置之,不跟他们计较。
爱美之心也是人之常情嘛,林玉谁也不怪。
让林玉感到欣慰的是在这里她可以经常看到刘海,看到他那种远远注视着她的异样的目光和他脸上挂着的淡淡的微笑,那笑总能让她心里为之一动。
刘海和别的矿工不一样,他从来不刻意到发料库的窗口前和她套近闲扯,永远都是一副漠然却温文尔雅的样子。这让林玉对他更有好感,每天都渴望能看上他一眼,或者和他说上一句话。她时时都在等待着他的出现,而他一旦出现在面前,她的心跳就会加快,甚至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他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她更不知道刘海对她会怎么想,他能喜欢她吗?这种种感觉让她又兴奋又苦恼。但不管怎么说,她的生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她觉得一切都比过去有意思多了,和矿工们在一起也很开心。
下班回到家,虽然感到很累,但心情好得让林玉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一双儿女变得很乖,不再和她为难,也许真的是感到这个家离不开她,暂时还需要她,所以尽力讨她的欢心。不过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就算是他们这么想,她也高兴。他们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到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和尊严。
晚上,一个人随意地躺在床上,更是感到一种无比的幸福。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担心,觉也睡得格外香甜。偶尔想起自己的男人,也不免有些许悲哀,感叹男人的命短,感叹自己的命苦。回忆起他每一次拳头落在她身上每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时的痛楚;回忆起他狂怒地强迫她和他同床时的屈辱和恐惧;回忆起自己的愤怒和反抗,自己的冷漠和仇恨,她心里便有几分自怜和悲哀。
这一切都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她不愿再时时想起来折磨自己,她该设身处地地想想自己的今后。她现在虽然是自由的,但另一种空虚孤独的寂寞和失落又以另一种悲哀占据了她的心。丈夫死后,她的思维总是处在一种忙碌的为生计而担忧和焦虑中。没有男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由她一个人操心受累,虽然她没有怨言,虽然她能吃苦受累,虽然她自己省吃俭用,但毕竟一个人撑着一个家养着两个上学的孩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看着别人成双成对亲亲热热的情景,林玉更感到自己可怜,苦命。她也是女人,女人都需要有人疼爱,需要有人呵护。她没有精力和心情去品味人生,有时心力交瘁时也想,认命吧,古人说“命中有八斗,不要求一升”,该什么命就是什么命。
林玉想得最多的还是她的工作,她知道这份工作对她意味着什么,她非常认真非常努力地做好她的工作,为此还多次受到矿领导的赞扬。
矿工里有人开始向她发起进攻,她不予理睬。唯有看到刘海时,她才感到心慌,脸红。她能感觉到他那种特殊的目光,她喜欢他这样看她,那目光里有别人无法了解的欣赏和爱意。如果哪天看不到刘海,她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天都不开心。
虽然刘海很注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对她的态度时冷时热,但在只有他们两人时,刘海表现出来的关心和热情足以让林玉感到热血沸腾。一句体贴的话,一个关注的眼神,每每让她感动得只想哭。
从小到大没有人真正关爱过她,母亲一向喜欢男孩儿,对小弟明显地偏爱,父亲更是重男轻女,很少注意到她,直到贾桂拿出钱来娶她,父亲才眉开眼笑地望着她像发现了财宝。
晚上林玉时常会梦见刘海,有时竟然和刘海睡在一张床上,醒来后她感到脸直发烫,心里乱跳,羞得自己好一阵不敢睁眼睛,不敢起床。
她喜欢他白白净净温文尔雅的样子,喜欢他聪俊的面孔,喜欢他那种和自己死去的男人完全不同的外貌和性格,这些都深深地吸引着她。这种吸引像一种电流,把她平淡困顿的心一下子激活并照亮,一种微妙的情感在心底隐隐地跳跃着,升腾着,常常让她感到心慌意乱。但同时,在林玉的内心深处也有一种深深的不安和隐隐的自卑,她不敢奢望自己能得到刘海的那一份感情。
刘海自从看到林玉的第一眼后,就再也无法把她从自己的心里抹去。
她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那种掩饰不住的抚媚,眼睛里那种淡淡的忧郁,温顺柔情的笑容,单纯而毫无隐晦的眼神,都那么强烈地吸引着他。在他心里渐渐滋生了一种强烈的激情和占有欲,他的心被那种激情和占有欲填得满满的。
在惊叹她的美的同时,他也为她惋惜,为她不平,落在一个像贾桂那样粗俗强横不懂情感为何物的男人手里,实在是委屈了她,更没有什么幸福可言。他找不出接近林玉的理由,他叹惜,他也只能叹惜,远远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别人老婆而叹惜,并痛切地感到了一种痛苦。
当他听到贾桂出事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为林玉彻底的解脱而庆幸,虽然他知道这种庆幸是很不人道的,但他还是很庆幸这样的结果,因为这样的结果为他提供了得到他喜欢的女人的机会。
一直以来,刘海和矿工们相处得并不融洽,他清高冷漠的态度使矿上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他时常感到孤独,感到郁闷,又不知道该怎么排遣心中的不快。林玉的出现,让他感到心里有什么地方被照亮了,压得很深很久的激情被激活了,再抬起头时,突然发现连天空也变蓝了。就是在以前他不喜欢的那些矿工身上,现在他也发现了某些可爱的东西。
他开始思考如何能得到林玉的好感,让她心甘情愿投入他的怀抱。他没有像别的矿工那样明目张胆地讨好她,接近她,他知道那样做是愚蠢的。他尽量不和她直接接触,但从眼神和表情无言的交流中,他们感到彼此是那样相互理解,他们都被对方迷住了。
每次刘海和矿工们走过发料库窗前时,林玉总是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刘海知道那是向他而发的温存的微笑。望着林玉那纯洁可爱而又可信的眼神和时常因为羞涩而浮起片片红晕的脸颊,甚至让刘海感到他自己也变得纯洁了,变得热情了。
刘海欲擒故纵的手法很是高明,在她对他的关注一天比一天更热切的时候,他却有意地退缩,对她避而远之。而当她感到某种失落时,当她期盼得不知所措时,他又出现在她面前,极力表现出一个男人的从容自信和大度。
看着林玉望着他时那种惊喜的羞涩的表情,那种怯怯的却热辣辣的闪烁的眼神,刘海兴奋而得意,同时也足够沉着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等待和寻找着时机。
这一年的夏天雨水格外的多,天气潮湿得让人心烦。
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下班时间到了,天色却一下子暗了起来,一阵电闪雷鸣过后,大雨倾泻而下。矿工们都有备用的雨具,一个个撑着雨伞披着雨衣消失在雨幕中。林玉的雨衣在上次用完后忘记带来,望着外面一片茫茫的雨海,她心里直后悔,只好等在那里。
陆续有几个矿工讨好地走过来让她同用一个雨衣,她都谢绝了。
雨越下越大,人渐渐地走光了,只是没有见到刘海。林玉还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外面的雨,她也说不清是在等待雨停还是等着刘海的出现。
“还没回去呀?”林玉听到身后的问话声,她没有回头,也无须回头,她听得出来是刘海的声音。
刘海拿着一件雨衣走过来:“是没带雨具吧?用我的吧。”他把雨衣举到她面前。
“那你怎么办?”她傻傻地望着他问。
“我没关系,浇透了全当冲个凉水澡。”
刘海喜欢她的这种眼神,清澈透明,一尘不染,让人心动。
林玉没有去接雨衣,只是看着他说:“那不行,会着凉的。”
“如果你不介意,咱俩用一个吧。别怕,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刘海当然知道她不会一个人穿着雨衣走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别人看到会说闲话的。”林玉有点不知所措。
“你怎么那么在意别人怎么说,走吧,没那么多事。”
刘海说着果断地撑开雨衣,一把把林玉拉到身边。
林玉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和他同在一个雨衣下走到了雨海里。林玉很不自然地踩着地上的雨水,身子尽量躲着刘海。雨很大,砸在身上都能感到疼,但林玉还是不敢贴着刘海。刘海没有理会她的躲闪,只是尽量地把雨衣往她这边挡。
一道亮光划过,一个炸雷在头顶炸响,片刻间在空中连成一片巨大的声响。林玉惊叫一声一把抓住刘海的胳膊,把头埋在他的臂弯里。
刘海趁势伸过手揽住她的腰,让她紧贴着自己的身子,又把雨衣裹得更紧一些。
林玉心里一阵发慌,脸也红了。她本能地觉出由于这场雨使他们可怕地接近了,她感到惊恐,一种不知所措的惊恐,也感到幸福,一种朦朦胧胧的幸福。她不敢看刘海,也不再躲闪,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和脚踩下去溅起的雨水。她感到刘海身上的体温传到她的身上,顿时有一种穿透心底的幸福感,身子也颤抖起来。
刘海的手揽得更紧了,林玉甚至能感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她开始希望雨不要停下来,希望自己的家不要到,希望永远就这样走下去,走下去。
终于还是到了林玉的家,两个人已经湿透了。
林玉穿的一件薄衬衣紧贴在身上,把她高高挺起的胸部的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她看到刘海正望着她,她的脸一阵发热,忙羞涩地低下头把双臂抱在胸前。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里边换件衣服。”林玉说完转过身朝里屋走去。
“那我呢?”刘海拉着自己身上的湿衣服问。
“……”她站住脚却不知该怎么说。
“开个玩笑,你快去换吧。男人还不好说……”说着一下子脱掉自己的上衣拿在手里使劲拧了几下,又伸开来抖了抖说:“这不就行了!”
林玉望着呈现在眼前的另一种男人白皙却结实的身体,突然感到心里一阵狂跳,她忙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林玉关上门,心还在跳。她脱掉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放在一边,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衣服放在床上,拿起一条毛巾擦着身子。
刘海那白皙结实的身体还在她眼前晃,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裸露的上身,拿起衣服正想穿,她听到开门声,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刘海赤裸着上身站在门前,眼睛热辣辣地盯着她。
林玉忙把衣服挡在胸前,朝后退了两步,对刘海摆着手。
刘海已经一步跨进屋子,用脚朝后一蹬把门撞上。他几乎是冲了过去,扑向站在床前发呆的林玉,把她整个人抱到床上。
在他朝她的身体压过来的那一刻,林玉突然想起自己死去的男人,想起她所受的痛苦,她的心颤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推刘海,她的手被他抓住。
刘海抬起头望着她的脸,抚下身子轻轻地亲吻她的脸颊,她的耳朵,她的脖颈……
林玉感到心跳得厉害,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刘海的双唇已经压在她的嘴唇上。她不知所措地闭着嘴,她听到刘海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声“把嘴张开”,她便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双唇。
异样的感觉让她浑身颤栗起来,第一次体验这种亲吻,这亲吻对她那么意外却又那么自然,她竟然极度地兴奋起来。
她知道,一场故事就要发生。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还没容她认真思索,他就已经闯入了她的生活。
当刘海缓缓进入她体内的一刹那间,她整个人都酥软下来,她体会到那种有些幸福的、炽热的、却又令人惶恐的东西。紧跟着那种快感更让她如醉如痴。她体验着,兴奋着,她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女人的感觉,那种感觉迅速扩散到全身,她不由地颤抖起来。
刘海听着林玉轻轻地喘息声,听着屋外的雨落声,他的心被感化了,他的情绪被雨打芭蕉般渲染得更有诗情了。他紧紧地搂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体贴的话,感受着她的颤抖,她的扭动。
这一刻在他的感觉里只有这个女人,这个让他向往已久的女人,这个让他彻底征服的女人。强烈的冲动和渴求在这一刻不可遏制地喷发出来。
他笑了,笑得像一个胜利者。
林玉的喘息声慢慢停下来,躺在刘海的怀里,她感到脸像火烤一样发烫。她体验到一种非常强烈的生命和希望的快感,强烈得使她不想说话,她还在体味着,想象着:男人和男人为什么会如此不同。以前每次贾桂进入时,她总感到下身干涩疼痛,除了火辣辣的痛外没有别的感觉,让她一想起做这件事就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刘海只是刚碰到她的身体,她就……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一个使她刹那间成为女人的男人,一个激发了她全身的神经处在亢奋中的男人,一个让她意识到作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存在的男人,一个给她带来神秘而又玄奥世界的男人,一个让她失去了内心的平静而陷入迷乱的男人,一个让她的生活天平发生了倾斜的男人。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她真的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更没有来得及拒绝,却已经在这个男人面前丢掉了她生命中所有的矜持和羞怯也许还有自尊。她感到整个人都处在麻木之中,她同时感到了软弱和惶恐,她在内心悄悄地忏悔,又为自己默默地祈祷。
她不知道该恨这个男人还是该感谢这个男人,她更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福还是祸,是幸还是不幸。她害怕自己迷失本性,害怕背上良心的负债,害怕这只是一个梦,害怕梦醒后她又一次无路可走。
院子里有开门声,林玉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现实,她望了一眼刘海,不由地心里嗵嗵直跳。
林玉拉开外屋的门时,看到外边的雨已经小多了,天色也黑了下来。贾容正站在院子里望着她,衣服全湿透了。
“快进屋去换上衣服,小心着凉了。”林玉朝贾容叫道,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陌生,很奇怪,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贾容没说话,朝大屋里看了一眼,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刘海走了出来,看了林玉一眼摆了摆手不让她说话,匆匆走了出去。
林玉望着刘海走出了院门,便走过去关上了门。她一转身,看到贾容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她一愣,心里沉了一下,忙走到厨房去准备晚饭。
坐在饭桌前,林玉还在想着刚才的一幕,脸上直发烫。
贾容抬起头望了她一眼说:“你不会离开我们吧?”
林玉又是一愣:“不会,为什么这么想?”
“没什么,只是问问。”贾容又低下头去吃饭。
贾春疑惑地抬起头望了一眼哥哥,又把目光投向林玉。
“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在你们工作之前我不会离开你们的。”林玉望了一眼贾春,又对着低头吃饭的贾容说,她说的是真话。
雨没有下多久,当刘海回到他的小屋时,雨停了。矿区的几盏路灯亮了起来,屋顶上街道两旁的树上闪着幽幽的光,雨水愉快地从屋顶和树上滴下来,落在刘海的头上脸上,他感到一种清凉剔透的快感,心情好得只想放开嗓门大叫几声。多亏了这场雨,让他有机会送她回家,让他尝到了那种甜蜜的幸福感,他现在不再觉得这词儿俗不可耐,倒是很恰如其分。
躺在床上回味着刚刚过去的一切,想着林玉柔软滑润的肌肤,柔情和婉的依附,他感到自己真的有点儿离不开她了。第一次的尝试便让他如鱼得水,那种激情或许是爱情的到来是什么也拦不住的,他不想控制自己,他的欲望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满足,他的激情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宣泄,一种幸福感充斥了他的全身,他竟然兴奋得一夜未眠。
第二天,来到矿上时,林玉心里有点儿忐忑不安,想见到刘海,又怕见到他,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定的。可是刘海却一整天也没有露面,她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第三天,还是没见刘海的人影,直到下班时,矿上的人都走光了,刘海才从外边匆匆地走进来,站在发料库的窗前笑着望着她。
林玉感到脸上一阵发烫,刘海倒是若无其事的和平时一样跟她打招呼,站在那里等着她出来。两人一起走出矿区,刘海告诉林玉这两天到县里办点事,刚回来就跑来看她。林玉心里一热,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走了一段路,看到前边有人在走动,刘海站了下来,让林玉晚上到他住的地方找他,他说会一直等着她。没等林玉开口,刘海已经快步朝前走了。
林玉望着他的背影,站在那里半天没有挪步。
刘海住在矿区分的一间小屋子里,在整个家属区的最东头。因为他是矿上的技术员,所以单独住了一间。
刘海知道林玉已经被他彻底征服,在他面前,她只是一个单纯的有些傻气的小女人。并不费力地得到自己喜欢的女人,他很是得意自己手段的高明,并把她视为战利品。此刻他一直注视着房门,他知道她一定会来。
刘海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随后是轻轻地敲门声,他在心里笑了。他走到门前打开门,一把拉过林玉,关上门转身把她抱了起来。
刘海的动作比起第一次轻柔了许多,时间也长了许多,两个人久久地交融在一起。林玉的心被幸福填得满满的,她炽热的天性终于感到了内心的渴望,她不再想那些纠缠她困扰她让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她被他深深吸引,她无力抵抗。周围的一切都在她眼前消失了,除了他,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也不想感觉。她不管这个故事有没有结果,既然已经开始,就让它接着发生吧。
她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很满足了。
刘海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望着她。
“一只鲜花怎么会插在牛粪上。”他又重复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
林玉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她喜欢这种感觉。
“你恨他,对吗?”刘海突然问。
林玉睁开眼望着他,她知道他说的是谁。
“是,我恨他。”
“可你又没有办法摆脱他,他这一死倒是随了你的心愿?”
刘海的话很刻薄。
“不,我并不希望这样的结果。”
林玉怎么想就怎么说,但心里还是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毕竟这对你不是一件坏事,能告诉我实话吗?我实在很想知道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种解脱感,终于脱离了苦海。”
这也是林玉的真心话。
“这才对了,那你就不怕再跳进火坑?”
“你是说跟你?”
“不,随便一说。你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
林玉的话没有一点犹豫。
刘海笑了,笑得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