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和刘海的关系一直保持了半年。
半年来,她有欢乐,也有忧虑。她不知道刘海会不会真的能娶她,如果会,她可以等,不管等多久。可他能等吗?
她不知道。
她竭力不去想她不敢希望却又非常希望的事,更不敢主动问他结婚的事。她怕他不高兴,更怕会因此失去他,真的好怕。虽然刘海对她很好,关心她体贴她,但不知怎么总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在梦里。
她只知道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她说不好,又不愿往坏处想,她宁愿不去想。
然而有一天,林玉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怕极了,不得不决定向刘海说清楚。
这天晚上,他们没有事先约好,林玉敲开了刘海小屋的门。刘海有点喜出望外,一把拉过她亲吻着。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刘海抬起头时注意到林玉的神色。
她没有回答,微微低下了头,她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闪烁着,她感到手有点发抖,便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有点无措地来回绞着。
刘海拉过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用一种亲切的语调说:“你的手好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林玉感到手抖得更厉害了,听着他关切的话语,她突然不忍心告诉他,她怕他会因此而为难和不安,可如果不说,她自己又没有办法解决。
“我想我怀孕了,我们结婚吧!”她低下头轻声地慢慢地又有点胆怯地说,说完这话,她又抬起头,用寻问的目光望着他。
刘海的脸色有点发白,他一下放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惊讶地叫了起来:“这不可能!”
林玉吃惊地望着他,她不明白他说的不可能是怀孕还是结婚。
她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说我骗你?还是不会娶我?”
“不,不,我是说现在不能结婚。”
刘海知道自己有点冲动,他看到林玉的眼神里有一种惊讶和疑惑。他同样对林玉的话也感到惊讶和疑惑,他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清楚,他们之间不过是两颗孤独寂寞的心彼此慰藉罢了。
在他看来,如果一个男人在生活中感到孤独和寂寞,又恰好有一个能吸引他的女人愿意给他带来幸福和快乐,他没有理由不去接受,这对任何一方都没有什么不公平。如果愿意,他们任何一方都有充分的自由分手。
他顺理成章地把他的观念强加于林玉的身上。而当他明白林玉对他是认真的,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做结婚的对象时,他开始感到烦躁,感到不安。虽然他喜欢她,也感觉到林玉越来越依恋他,这种感觉曾让他兴奋,而对林玉也更加缠绵。但他知道那只是一种激情,而非爱情。他迷恋的是她漂亮的外表和温顺的性情,他根本无意和她结婚。他爱的女人不是她这种满脑子只有男人、家庭和孩子的浅薄庸俗而傻气的女人。当然他不能向她直说,他不能刺激她,他必须想一个办法既能让她相信他也能使自己完全脱开身,于是他便镇静下来。
“你应该知道,现在结婚是不可能的,我是喜欢你的,这你也知道,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告诉你吧,我正在办调离手续,我在县里已经联系好了一份工作,不能因此而影响了我的前途,你也不想这样对吧。再有,我们现在还没有经济能力,等我把县里的工作和一切都安排好,我会把你接到县城,和你结婚,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可我现在怎么办?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林玉重复着,她为自己的处境感到不安,她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
刘海又拉住她的手说:“别怕,有我在。其实事情很简单,过几天我还要到县里去,你请几天假和我一起去,我到医院找个人帮你做了。记住,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要不,咱俩一个也好不了。”
“可是,我想要这个孩子。”林玉低声央求道。
“绝对不行,你用脑子想一想,你真要了这个孩子,你今后怎么办,我怎么办?你怎么跟别人说?别人会怎么看我们?”
“我不会说出是谁的孩子,打死我也不会说。”
“你别傻了,你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在这些事儿上一个个跟人精似的,你能跟她们斗。再说,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孩子,听我的,我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林玉知道一切都已成定局,只有先答应下来。
“这就对了,不过这段时间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等我的事一办好我就来找你,你在家里乖乖等我的消息,三天,只要三天。相信我,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她相信了他,别无选择地相信了他。
而刘海现在一心想的只是该了结了,一切都该了结了,他要按自己的路走下去,绝不让任何事任何人打乱他的计划,影响他的前途。对于林玉的处境,他没有设身处地地为她想过,虽然他喜欢她,现在仍然喜欢她,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该做的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否则,他不敢想会有什么结果。
他望了一眼还在沉思的林玉说:“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如果你有什么不幸,我是不会饶恕我自己的。”
他捧着她的脸凝视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和脸颊,然后他拉开门送她出去。
“等着我!”
他对她又是微微一笑。
刘海那种慰藉的温和的微笑那样让人心服,林玉被这种笑征服了,她为刚才自己的疑惑感到羞愧,她愿意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不再想那件事,回到家倒在床上便睡着了。她又开始做梦,看见自己穿着婚纱在空旷的野地里走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新郎。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林玉匆匆忙忙做好早饭,打发两个孩子上学走后,又匆匆地来到矿上,她想尽早见到刘海,就是看上他一眼心里就会踏实。
林玉耐心地等了三天,刘海没有找她,在矿上看到他也不敢打招呼。
她又乖乖地等了三天,刘海还是没有找她,而且也没在矿上看到他,她又不好向别人打听他的消息。
林玉的心里开始感到不安,是事情没办成,还是出了什么事,或者他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可无论如何他该说一声啊。
林玉想象着一切能想象到的可能发生的事,唯独没有想到或者是不愿想,她被这个男人抛弃了。因为她相信刘海,相信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她能感觉出来。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刘海还是音信全无,矿上也再看不到他的身影。林玉开始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她怎么也不能清晰地想象那天晚上他的举动和话语,她只记得他脸上的那种微笑。她突然觉得那微笑的眼睛后面似乎有一种让她无法理解的东西,林玉第一次产生了疑惑,他真的会娶她吗?
林玉知道不能再沉默了,因为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她又不知该怎么办好。
这天,林玉假装无意地向一个常和刘海在一起的矿工问起了刘海的消息。
“这段时间怎么没看见刘海呀?”林玉若无其事地问。
“怎么?你还不知道,他已经调走了,调到县里去了。”
她心里一惊,又一喜,喜的是他工作的事办好了,惊的是他为什么没告诉她,也不来找她?也许他有自己的原因,说不定这几天就会来接她。
林玉又耐心地等待着,期盼着,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等到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时她终于明白了,他不会来了,他真的把她抛弃了。她的希望她的幻想破灭了。她开始怀疑,也许他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她?
不,她不能相信,她不愿相信,他是爱她的,她能感觉出来。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一定是,他会来接她的。
她有耐心等,不管等多久。
林玉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尽管她用一根宽宽的布带紧紧地勒着肚皮,但她知道总有一天会掩饰不住的。在她实在无法再隐瞒下去的时候,有一天,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到镇上的一家私人诊所做引产。
当她躺在手术床上时,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母爱控制了她,她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养大他。也许刘海有一天还会来找她,即使不来,她也要带着他的孩子找到他。
林玉又一次毅然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第二天,林玉挺着已经明显的肚子来到矿上,矿上顿时炸开了锅。
“不会是贾桂的孩子吧?”
“怎么可能,贾桂都快死一年了,还能托梦给她孩子?”
“想什么呢,这不是明摆着的,有了野男人了。”
“也不知道哪个男人这么有福气?”
“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小子干的!”
强子一拍脑门突然恍然大悟。
“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强子。
“还有谁,那个小白脸呗!”强子嫉恨地嚷道。
众矿工也恍然大悟。
矿领导找林玉谈话,她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她很平静地承认了自己怀孕的事,但死活不说是谁,她表示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矿上考虑到影响,决定辞退她,并且每月只能给两个孩子提供最低的生活费。
林玉没有一句怨言。
再没有怨言也得活下去,孩子的学也要上。也许林玉现在有理由提出离开这个家,可她没有。为了贾桂的两个孩子,为了她和刘海还未出生的孩子,她必须坚强地活下去。她决定用自己的一点积蓄在矿区前摆一个饭摊。
说干就干,几天以后,林玉的饭摊支了起来。
开始几天,矿工们都避着她,没有人到她的摊上吃饭,都用那种怪异的目光看着她。那些长舌妇们更是有了嚼舌头的话题,一时间脏话秽语像冰雹一样朝她砸了过来。
林玉心里真的好苦,凄凉又寂寞。但她都忍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必须忍受,她能够忍受。她学会了表面上满不在乎,她学会了厚着脸皮招揽生意,因为她要挣钱养活全家和还未出世的孩子。
然而,祸不单行,林玉还没有从被抛弃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小弟的病却加重了。终于小弟没能熬过这年冬天,便匆匆地离开了人世。
女儿的丑事已经让父亲丢尽了脸面,儿子的死更让他痛不欲生。父亲到底没有撑住,便一病不起,不久也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林玉这次真的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她一个人回到了家,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她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小弟,她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从此,她整个人都变了,整日沉默寡言,目光呆滞。不管在家里家外,她只是埋头做事,一言不发,也不和任何人来往。
林玉的不幸,引起了矿工和家属们对她的同情。人们开始接受她的一切,光顾她饭摊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人再提过去的事,人们看她的眼光也开始和善起来,还不时有人到家里给两个孩子送点吃的用的。
林玉的心感到了一些慰藉,渐渐地她开始打起精神,有时也向人们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说上一句道谢的话,送去一个浅浅的微笑,虽然看起来她笑得很不自然,但没有人介意。
强子更是一天不落地到她的饭摊,连晚饭也先在她的摊上吃了再回去吃第二次,当然他不是同情,他是冲着她年轻漂亮的脸蛋,一有机会他就大胆地向她进攻。
“好妹子,一个人这么久了不寂寞吗?什么时候哥哥陪陪你?”
当饭摊上只剩下强子一个人时,他用筷子敲着碗边对正在收摊的林玉说。
林玉心里恨恨的脸上却挂着笑说:“强子哥,守着一个漂亮的媳妇还看得上我?别埋汰我了,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那个娘们哪能比得了你,贾桂可是告诉过我,你很骚的,能让男人舒坦死。不过我也不赖呀,绝不比那个小白脸差。要不哪天试试看,我保证只要一次就能让你再也离不开我。”强子的眼睛色色地盯着她。
强子的话刺痛了林玉心中的伤痕,一股怒火冲了上来,她一把夺过强子手里的筷子扔在桌上:“强子,你给我说话小心点,别惹急了我。”
强子愣了一下,随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林玉的鼻子叫道:“你这个烂货,你以为我真看得上你,让男人玩完了给甩了还好意思在矿上抛头露面,装模作样的跟个人似的,真不要脸!”
强子一脚踢翻了身旁的凳子。
林玉强压着怒火扶起凳子,不再理他。
强子看她不吱声,更放肆了。
“你摆这个饭摊不就是想多挣俩钱,好养你肚子里那个小杂种吗?好妹子,你这么累让哥多心疼啊!倒不如这样,有这么漂亮的脸蛋,加上你床上的功夫,去卖你那玩意儿再合适不过了,那来钱多快啊,哈……”
强子淫笑着伸手去捏林玉的脸。
“啪!”一个嘴巴甩在强子的腮帮子上。
强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把揪住林玉的衣服,举起了拳头。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看到林玉的眼睛里冒着火,目光像刀子一样直刺着他,他心里一激灵,举起的手垂了下来,朝后退了一步。
“好!算你狠。好男不跟女斗,老子不跟你这个烂货一般见识,等着瞧!”他一边说一边朝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走了,留下几句脏话。
林玉望着空荡荡的矿区,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她突然恨起了刘海,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却一走了之,走得那么彻底,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扔下她一个人受这种污蔑。林玉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找到刘海,那个让她曾经神魂颠倒的男人,那个让她怎么忘也忘不掉的男人,还有,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她用手抚摸着自己鼓起的肚子,心里涌出一种哀怜,为自己,也为未出世的孩子。
第二天,林玉没有出摊,躲在家里哭了一天,她的心冷了。她以为她能忍下去,为了她和刘海的孩子她什么都能忍。可她想错了,强子的几句话就把她击垮了,好不容易找回的那一点自尊也被击垮了。
她茫然了,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其实仔细想想根本就没有路可走。
她哭了一天,想了一天,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命苦。但无论如何日子还得过下去,一天一天地过下去,至于前边等着她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段时间,两个孩子都在有意地躲着她,他们什么都不说,虽然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的再次冷漠让林玉的心里更加不安起来,她想也许该是离开这个家的时候了,她必须有这个准备。
第三天,她咬着牙又在矿区前摆起了饭摊。
让她惊讶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光顾她的饭摊,更不理会她的招呼。人们看她的目光那么蔑视,那么冷,让她心里不由地直打冷颤。她傻傻地坐在那里,盯着过往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矿工们吃完午饭,陆陆续续地回到矿里,矿区前只剩下几个家属一边收拾饭摊,一边对着林玉指指点点。
林玉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天底下还真有那么贱的女人,你听说没有,才几天没有男人就熬不住了,又去勾引人家强子。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人家能要她,让强子臭骂了一顿给挡回去了。”
“瞧她那个骚样,别人想帮她一把她自己又不争气,你说她脸皮怎么那么厚,还照样抛头露面,真是自作自受,活该!呸,真不要脸!”
她们的话像锥子一样刺进林玉的心里,自尊心受到屈辱带来的又一次痛苦使她本来已经十分脆弱的那点自尊终于碎裂了。
她感到头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从坡上滚了下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边有两个白衣护士,她想坐起来,一个护士上前按住她。
“你不能起来,你出了很多血。”
“我这是在哪儿?”她问。
“手术室。”护士回答。
林玉一惊,又想坐起来。
护士按住她不耐烦地说:“不是不让你动吗,有什么事我们可不负责,躺好了,一会就做手术了。”
“做什么手术?”
她心里一沉。
“你说做什么手术,引产!”
“不,我不做,我要孩子!”她大声叫了起来。
“你叫什么,孩子已经保不住了,还是顾你自己吧。”护士不耐烦地对她说着在她听来不啻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这时,从手术室里伸出一个脑袋叫道:“把她推进来吧!”
林玉挣扎着被抬上了手术台,一阵剧烈地疼痛使她又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她看到了坐在病床前的贾春。贾春看她睁开眼,忙扶她坐起身。
她心里一热,泪水刷地流了出来。
出院时,贾春把她接回了贾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嘱咐她先养好身体要紧。后来林玉才知道,那天她晕倒后被送进了医院,一直都是贾春在照顾她。
躺在床上,林玉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几个月来她受到的种种耻辱在时时吞噬她的心,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孩子没有了,她还活着干什么?她悔恨,她愤怒,她伤心,她绝望,她感到自己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身体复原后,林玉决定和孩子们做最后的告别。
望着两个孩子流露出来的善意的目光,她突然感到他们需要她,一种求生的本能在召唤她的意念。她一定要活下去,她一定要见到刘海,她一定要报复他。
林玉不再去摆饭摊了,她靠在矿区四周捡碎煤块赚来的一点钱艰难地维持着全家的生活。她自己更是省吃俭用,坚持让两个孩子不中断学业。
儿子贾容就要高中毕业了,林玉终于松了口气。
“我想上大学,你不会反对吧?”
一天,儿子在饭桌上平静地对她说。
林玉心里一惊,望着贾容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贾容忙解释道:“学费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不用你操心。”
林玉想了想说:“上大学是一件好事,你爸爸也是这样希望的,可你有什么办法弄到学费?没那么容易,我看这样吧,等你考上以后我们一起想办法。”
“不用了,我不想再拖累你了,我会自己挣钱的。你已经为我们兄妹俩付出了很多,我真的感谢你,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什么报不报答的,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一家人,除非你们不把我当自己的家人看。”林玉笑着说。
“我和妹妹都把你当自己家的人,现在会,以后也会。对了,等我上了大学,你还可以继续留在这个家里,只要你愿意。”
“那当然,你走了还有小妹呢?”
“小妹你就不用管了,我带她一起走,给她找份工作,我会照顾她的。你也应该干点你自己的事。如果需要,我同样会帮助你的。”贾容说得很认真。
“是我提出不想上学了,我跟我哥一起出去挣钱,你放心,我们会照顾自己。”贾春解释说。
林玉落泪了。
后来,贾容真的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他一个人先离开家,到城里去打工挣钱。开学后,他一边上学一边继续打工。再后来,他又在城里为贾春找到了一份工作,便回到矿上带着贾春离开了这个家。
不知为什么,这一年的冬天冷得特别早,刚刚初冬,已经下起了雪。
林玉的心比这初冬的天气还要冷。
两个孩子都走了,林玉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心酸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想起了贾桂,想起让她饱受折磨的那一段经历。她想起了刘海,想起了和刘海在一起的快乐和幸福的时光。
是啊,她忘不了,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天已经黑透了,林玉决定离开这里,先回到自己的家,至于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还没想好。她已经没有了亲人,矿区更没有任何可以让她留恋的东西了,也许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走进这个门了,她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
林玉打开衣柜,找出几件衣服,收拾起有用的东西,塞在一个包里。她关上灯走出屋,转身拉上房门。
她正要伸手去上锁,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刚想回头看,头上已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慢慢睁开眼时,感到身上压着什么东西。她顿时清醒过来,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正压在她的身上。
她想叫,却没叫出来,才发现嘴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她想伸手去推那个人,两只手却被绑在床头上。压在身上的男人正喘着气用力地在自己的身体上起伏着。她的脑子像炸了一样,她使劲地扭动身子,同时抬起腿去撞那个人。那个男人一惊,伸出手拿起旁边的枕头捂在她的脸上。
她挣扎着,一会儿就感到喘不过气来,慢慢地她又失去了知觉。
当林玉再次醒来时,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透过窗外的亮光,她看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手被松开了,嘴里还被什么东西堵着。她拿掉嘴里的东西,慌忙穿上衣服,跑出房间,拉开门朝外张望着。
外面依然飘着雪花,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她打了一个冷颤,用手抱住双肩,关上房门转身又回到里屋。
她插上房门,没有开灯,她不敢开灯,她害怕看见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想着刚才的一幕,心里像刀绞一样痛。
这些日子她的处境让她苦不堪言,矿上不明是非的人都用鄙视的目光看她,不懂事的孩子在大人的教唆下朝她扔石子,骂她“破鞋”,她都忍了。让她不能容忍的是在她最困难最伤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安慰她,关心她,却有人在她的伤口上无情地刺了一刀又一刀,她已经是鲜血淋淋,遍体鳞伤了。
苦痛是一种黑色的黏稠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它让你深陷于永不复劫的黑暗之中欲出不能。林玉虚弱地躺在床上,她感到那种黑色的黏稠的东西在她的周围流动,浑身像瘫了一样无法移动,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她甚至不敢入睡,因为她常常被噩梦惊醒,醒来后那种恐怖感更让她无法忍受。
她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是强子干的。在这之前,强子曾经企图对她不轨,她奋力反抗,打了强子两个嘴巴。强子恼羞成怒,拿出一张欠条举在她面前,告诉她贾桂生前欠他的赌债,她必须替他还,否则他绝不放过她。她知道一定是他不甘心,不仅造谣中伤她,竟然还使出了这种卑鄙的手段。
林玉的泪哭干了,心也碎了。她知道她的眼泪不会洗净身上的污垢,但眼泪会燃烧,它正一点一点地灼伤着她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自尊和希望。她恨得直发抖,恨贾桂,恨强子,更恨刘海。心里的灼痛慢慢变得麻木了,她担心自己会疯掉,她绝不想有那一天,那样倒不如一死了结,她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对呀,为什么不去死,死了不就一了百了,彻底解脱了吗?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生活苍白,前途暗淡,希望破灭了,爱情失去了,如果那也算是爱的话,曾一度的幸福她自认为的幸福也不复存在了。
她还在期待什么,她还能期待什么?她不是早就想过死吗,现在还犹豫什么?她现在所能渴望的也只有死了,她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林玉慢慢地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房门,刺骨的寒风吹了进来,她打了一个冷颤。望着屋外大雪覆盖的大地,她心里一片茫然。
她突然想起在中学时看过的《红楼梦》里有一句话,“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此时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林玉没有再犹豫,她走到院子里很容易就找来一根绳子。拿起绳子,她回到屋里,把墙边的一张桌子拉到中间,她爬到桌子上,使劲儿一甩把绳子套在房梁上,又用力拽了拽。她把绳子系了一个扣,从桌子上下来,走到门前把房门敞到最大,拉开桌子,又搬过一把凳子放在绳子下面,轻轻地踩了上去。
当她平静地站在凳子上时,她才明白一个人想自杀原来这么容易,并不需要下多大的决心,也不需要太多的思考。
当一个人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死只是一件明显而不可避免的事,甚至采取哪种死法她都没有犹豫。
她用手又拉了拉绳子是不是结实,然后把绳圈套在脖子上,找好位置,她用脚踩在凳子上试了几下。
整个矿区死一般的静,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而快速地跳动着。她知道,只要她蹬开脚下的凳子,死就会到来,只是一瞬间,一切都会完结,苦痛和恐惧就不再是她的事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苍天在上,把我从这个绝望的尘世带走,带到一个还有希望的世界去。感谢你!”
她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就在她将要蹬开凳子的一刹那,她听到院门响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停下来,睁开眼向门外望去。
一只小猫从院门的缝里钻了进来,噌地窜到屋门前,站了下来。它浑身发抖,仰着小脑袋瞪着眼睛望着站在凳子上的林玉。
林玉心里一惊,望着突然而至的小猫,心里有一种模模糊糊地预感:它是从哪儿来的,是上天派它来的吗?难道是上天不忍心让我死,特地让它来阻止我?对,一定是!
“喵”……小猫朝她叫了起来。
在林玉听来那叫声分明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召唤,召唤她的灵魂,召唤她的意念,召唤她的力量。她不能不相信,她不能不服从,因为那太令人敬畏,太令人不可思议。在它面前,她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林玉忙把绳套从脖子上拿开,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她伏下身抱起小猫,用手轻轻抚去它身上的雪,摸着它的小脑袋。小猫乖乖地缩在她的怀里,浑身还在发抖,她心底油然升出一种柔情。望着和自己一样可怜无助的小猫,林玉的心里一酸。
她抬头望了一眼还在房梁上晃动的绳子,那种企图自杀和近乎绝望的念头在一瞬间消失了,而一种冷漠的复仇的心理也在一瞬间扎根在了心底。
她为什么要死,就算她死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因为她的死有丝毫的改变,更不会因此而洗清她身上的污点,一切都会和原来一样,而她却死了。
不,她不能死,她一定要见到刘海,她不甘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那也太便宜这些混蛋男人了。
林玉咬了咬牙,放下手里的小猫,走进里屋。
是啊,她连死都不怕,她还怕什么?
收拾好东西,林玉躺在床上不再想任何事,心里很平静地等待着天亮。
清晨,雪还在下。
从林玉的家门到镇上的小路,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