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我在铸造一把刀子,向树要柄 第41段 蓝绸子说我给你生个孩子-妖娆

伙伴哟

我给你我的手

我给你比黄金还要宝贵的我的爱

我在说教和解释法律之前给你我自己

你也给我你自己吗

你也来和我同行吗

在我们的一生中

我们能忠实相依而不分离吗(惠特曼《草叶集》)小苏开始了第二轮化疗。我现在心理上有严重的障碍,一到小苏的层流室门口,就全身发软。我们医院里的专家们对小苏非常照顾,在层流室门口看到我,就说,你别进来了,江湖愈老胆子愈小啊。

是啊,我为什么要学医啊,因为我考语文出来和史学工打破了头,担心他报复辛曼下午才没考好。成绩没上去第一志愿才没录取。医学院的通知书拿到手,辛曼就急了。当了外科医生后,看过多少死人啊。进来是活着的,还对我微笑呢。打开胸腔,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可是一分钟后就死了。人是一部机器,哪里掉了个螺丝钉没有及时安装好,人就没了。就这么简单。

不能再等了。蓝绸子站在我的身后说。

我知道蓝绸子说的是什么。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小苏就得不断地受罪最终还无济于事。

蓝绸子说,刘苏子,我给你生个孩子。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头发直立起来。蓝绸子要给我生孩子。蓝绸子走在我们镇子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会回过头来。蓝绸子说着一口普通话,她背着弟弟甩着小辫儿叫我刘苏子。蓝绸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她要给我生孩子。

我不敢转过身来,我悲怆地说,不能,蓝绸子,我舍不得。

蓝绸子说,为什么不能。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我们所有的人都会抱憾终身。早一天决定早一天成功。

蓝绸子没有生过孩子,没有做过母亲,她体会不到一个婴儿的出生对母亲意味着什么。

蓝绸子几乎跟我一样高,她虽然压着声音说话,热气还是绕在我的后颈上。我们离得是这么近,我们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紧紧相拥。我们熟悉彼此身上的味道和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但是我没有想过让蓝绸子给我生孩子。我不能这样做。生一个孩子是多么艰难的一个生理和心理的过程。将来出生的是一个非婚生的孩子,就算他的脐带血能救小苏,而我带给蓝绸子和这个孩子的是什么?蓝绸子得把这个孩子独自养大,蓝绸子一生的幸福就得毁在我手里。我不能为他们承担什么,我还有小苏甜甜辛曼和白糖,我拉上这么一大家子,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如果我当初不配的话,现在就更加不配。我不能。

我说,我这两天就回老家,老家乡下有个辛曼的姑姑,是辛曼惟一的亲人了,看辛曼会不会在那里。另外我到镇子上的医院看看我父母亲的病历有没有保存了,我想研究我们家族的基因。我下午就动身,钥匙给你留下,你一定守着小苏,有什么紧急情况,你就代表我签字。我侧了一下身子,算是和蓝绸子道了别。我急匆匆地走了,我不敢看蓝绸子的眼睛。

我当夜坐火车回到老家,找到辛曼的姑姑和姑父。姑姑听说辛曼找不着了,哭得岔了气。她拍着炕皮说,我可怜的娃呀,从小就没有爹妈,她天生人要强,非要到县城读什么高中。好不容易嫁个人,还是个老师,可那死鬼没几天就死了,还留下个后秤砣。又嫁了一个人,没两年又死了,又留下个肉秤砣。这不孩子们都大了,该过安生日子了,可她又离家走了。我知道她的心事,她是怕累赘你们才走的,我了解这个娃,娃八成儿不在阳世了。

姑姑以为小苏是辛曼和后夫的孩子。如果他们知道小苏是我和辛曼的孩子,他们会把我撕了。我们镇子上的人容忍不了这样道德败坏的事情。

可姑父圪蹴在屋檐下说,别慌,哭个甚呢,妨祖的,人没死都得让你哭死。让我思谋思谋,这娃哪儿去了。姑父啪啪地磕烟袋。他上次去我家抽的是过滤嘴儿,在家就抽上汗烟袋了。后来他站起来说,别慌,明儿我到临河去寻,她保准在那儿。临河是我们地区所在地,是一个中等城市,位置在我们镇子和省城之间。

临别时我扶起姑姑声泪俱下。我最担心的事情让姑姑说破了。我留下火车票钱,其余的都塞在姑姑的炕席下。我又到镇子上找我父母亲的病历,到父母亲的坟上填了土。辛曼说过,让我把她和我的父母亲埋在一起。我希望辛曼能遵守自己的诺言。我相信辛曼还活着。辛曼不会那么狠心,她不能丢下我和小苏不管。

第三天我就赶回省城。下了火车我直接回家,洗澡换衣服后才能看小苏,小苏经不起一点细菌。我走进家门,蓝绸子在给小苏洗衣服。她对我说,小苏退烧了,化疗一切正常。从我的脸上她就能看到我无功而返,她什么都没有问。我一头扎进洗澡间,磨蹭了半天,我不好意思出来。我把毛巾捂在脸上假装擦头发,一出门,差点撞在蓝绸子身上。

蓝绸子说,你考虑好了吗?

我赶紧用毛巾擦脸。

蓝绸子说,我已经向他提出离婚。我生孩子其实与离婚没有关系。早晚得离婚。有了孩子还会给我帮个忙,我们能离得快一些。

我说,这对你不公平。

蓝绸子说,不要说什么不公平。小苏这么小就受那么多罪公平吗?只有我来生孩子我做孩子的母亲,你以后的生活才不会有麻烦。我会把孩子带大,你想爱他就爱他,想要他就要他,我们共同没有分歧地爱他。除了有一个共同的孩子,我们彼此对对方的生活只有帮助,没有妨碍。别人愿意怎么想怎么想,我们自己要认定,我们是米瓜所说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这样做能救一个人还能得一个人,对我难道不是个好事吗?

我把蓝绸子揽进我的怀里。蓝绸子,你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多么不容易,一个单身女人带一个孩子多么不容易。我不能啊,蓝绸子我舍不得你啊。

可是我动心了。我突然觉得我这一动作有点可耻。我松开了双臂。

蓝绸子的脸埋在我的胸前说,不能想那么多了,我要让小苏尽快站起来。我要在一周之内怀上孩子,我已经到医院测好了排卵期。

蓝绸子用很小的声音说,你闭上眼睛好吗?

我说,不。

蓝绸子从我手里拿过毛巾,不由分说地扎在我的眼睛上。像小时候玩猫捉老鼠那样。我眼前一片漆黑。

蓝绸子开始脱我的衣服。他细长的手指是那么凉,碰在我的身体上我就会一惊,或者是一疼。不能啊,蓝绸子。

我说话有点底气不足。我有一些虚伪。

这时电话响了。我的心一惊。自从小苏住院后,我几乎没在家住过,没有人给家里打电话的。我拿起电话,是一个男的。

对方说,刘医生,我是花衣裳,出事了。蓝骄子被公安局抓走了,你也躲一下吧。那批医疗器械出问题了。

我从花衣裳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蓝骄子公司经营的这批日本进口的医疗器械,分别进入省内的三家医院。前三天一家医院用新进的腹腔镜设备切除胆囊,中途机械出故障,导致患者出血过多死亡。卫生局派调查组检查这批医疗器械,发现这批设备只有外壳是新的,里边的核心都是过期报废的产品,于是就紧急对三家医院新进的医疗器械统一收回。蓝骄子已被拘留,公司财务被冻结。我们医院进的设备是领导委托我把关的,虽然暂时还没有出现医疗事故,最严重的是我收了十万元的回扣。这回扣只有蓝骄子花衣裳和我知道,可这笔钱是从公司财务上走的,一查便知分晓,所以我罪责难逃。

蓝绸子全身发抖,脸色煞白。她要给她父母亲打一个电话,可就是想不起号码来。同时我听到以楼下有异常的动静。我扑向阳台,看到了楼下的警车。我把小苏的饭盒塞到蓝绸子的手里说,你快走,替我照顾小苏。

蓝绸子扑上来抱紧我。她拍着我的后背哭着说,苏子,不要怕,有我呢,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我会跟他们说理,你是为了救一个孩子。

我推开蓝绸子。我咆哮道,你走,我不想让他们看到你。我拉开门把蓝绸子推了出去。我不能让蓝绸子看到我被抓走,我不想让蓝绸子看到有人给我带上手铐。我更不想让蓝绸子求他们,我不能。

我听到楼道上的脚步声,我把门打开了,转身到洗手间洗蓝绸子没洗完的衣服。他们进来,亮出证件。我说,等我给孩子洗完衣服再走行吗?

我把小苏的衣服晒在阳台上,捏平衣角。

我走下楼,回头看了一眼我家的阳台。我看见了小苏天蓝色的校服。

一辆警车在等着我,就在我弯腰进去的时候,我大喊起来,你们不能带我走,你们放开我,小苏还在医院里,我的孩子还在层流室----

我听到不远处金属器皿跌落的声音。那是小苏的饭盒。

蓝绸子就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

车急驶过这城市。我想起蓝绸子扎着两只小辫子,拿着尖尖的宝塔糖在路口等我。我现在才知道我一直以来是多么爱蓝绸子。爱到不忍心占有她。她像一块金子沉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心一片黑暗时她就会发光。我这一生都不会走进她,我怕她看到我身上龌龊的东西。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幸福或者痛苦,这是我热爱她惟一的方式。

我像一匹狼嗥叫着走过这个城市。我是爱我的女人们养大的一匹狼。我用我的嗥叫报答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