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段 我爱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从爱她的身体开始的-妖娆

白糖是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子,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八年,在我们分手之前我还以为她是个城市小女人。她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皮肤白皙五官和谐。她沉静的时候,和大街上所有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但是她笑起来,细长的眼睛向上翘上去,细密的睫毛交叉在一起迷离地抖动着。如果见了白糖笑起来的眼睛就会知道,一个女人长着硕大的眼睛是多么的傻气。

白糖属于这个城市的平民阶层,她住着简陋的房子,干着平凡的工作,她的理想是嫁给一个大学生,见到我以后,她开始为她的理想做最后的冲刺。

我把辛曼的汇款一次次地退回去,我不知道怎么样伤害她才能解恨。同时我公然花白糖的血汗钱,因为我有信心以后会加倍地补偿她。那个时候还没有大学生打工的做法,我惟一的依赖就是白糖,对于这一点白糖很高兴,她的父母亲好像也很高兴。

有一次我对白糖说,你们城里人是很精的,你们不怕我花了你们的钱最后还不娶你吗?

白糖抬起头来,嘴半张着,疑惑的眼神,脸上干净出香味儿来。她一定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即刻我就知道我的话说错了,他们是一家子厚道人。

果然白糖说,我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如果你不想娶我的话,花点钱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还没嫁给你。只要有人在,钱还能挣来,我还会继续找大学生,如果需要我还会供他。任何事情不一定一次能做好。比如我考大学,也许最终都做不好---白糖喃喃地仿佛在自言自语。

月底我上她家去取生活费,二十元钱。白糖怕我丢了,要给我缝到裤衩里。我脸红着不肯,白糖把我推进厨房里,要我把裤衩脱下来。白糖接过我的裤衩,给我的裤衩缝口袋,她也有点不好意思,背对着我。我看到白糖把我的裤衩放在鼻子上嗅了嗅。

缝好之后,我又进厨房准备把裤衩穿上,我刚脱了裤子,白糖就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叫了一声蹲在了地上。

白糖并没有像我一样慌张,只是满脸通红。她走近我,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给我穿衣服,她垂着眼睛不敢看我的身体。我任她摆布着,四肢僵硬。裤子穿好了,她蹲下来给我系鞋带,我听到她对着我汗臭的脚丫子说,我就是爱你。

我看到她蹲下来的身体,后面衣服抽上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辛曼给我系鞋带时我也多次看到过辛曼雪白的腰。我的眼泪开始往外涌,脸部变了形。

白糖站起来,看到我吓了一跳。苏子你怎么了?

我想家。

你不是一个孤儿吗?

是的,我还有个后妈---

你想你的后妈吗?

是----

苏子,你是个有良心的人啊。我想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啊。

我不是。

你是,我说你是你就是。

我的后妈挺着一颗大肚子来到了我的学校。我听同学说有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和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人来找我,说是我的继母和继父。我的天哪,一个人可以有继母,也可以有继父,但同时有继母有继父而这继母继父又是两口子的人还没听说。我躲在白糖的家里不见他们。辛曼本来想一直等,可是她要临产了,不得不回去。同时她又害怕我一直躲下去不上课,学校会处分我。于是放下钱就走了。我回到宿舍,在枕头底下放着二百块钱。

他们走后,我受到了全校师生的抨击。大家说我进了大城市上了大学,就不认老家的亲人了。况且亲人是给我送生活费来的。我的行为简直比陈世美还无耻。我们班上的同学都不跟我说话,同宿舍的人把我的饭盆当球踢。学校的大师傅也认识我了,打饭的时候,只给我打半勺菜,勺子磕在我的饭盆底子上,惊天价响。

我们班女同学非常有正义感,他们听说我交了个女朋友是公交车售票员,她们就把这当成团的一项工作,分头找白糖。找到白糖,她们一个个伶牙俐齿,把我的丑恶本质抖搂出来,说一个不孝的人能懂得爱吗?这个检验爱情的真理,被人们当成标准,放之四海而皆准。

白糖见了我就哭了,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考虑再三,我给白糖做出如下解释。我说,我的继母已经嫁人了,她对我不应该有义务,我不想拖累他们。我现在有你,生活过得去。

白糖说,那你也应该见他们一面啊,你不是说你想家吗?你不是说你想你的后妈吗?你后妈一定对你很好啊。

我说,我见了他们他们就得给我生活费,我不想要他们的钱。白糖信了我的话。她认为我是个不重金钱的人。如果白糖稍微动一下脑子,就能想到,这也不是不见他们的理由啊。但是她信了我。他认为我绝不会是同学们所说的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和白糖没有什么浪漫,我们与我们的年龄好像不太相符。白糖没有什么幻想,她也不提以后结婚的事儿,她只管今天。她家有一台标准牌的缝纫机,下班后她就给我们做一些简单的衣服。白糖很会打扮,一块雪纺绸,在缝纫机机上捏巴捏巴就是一件连衣裙,穿一阵子新鲜就拆掉,改成一条长裙。毕业那一年她给我做了一套中长纤维的西装,她让我穿上,我们到大街上显摆。我们结婚后的很长时间里两个人惟一的浪漫就是拉着手在街上走一走,我给她买上一只冰棍,后来是雪糕,再后来就是冰淇淋。春天我们会骑上自行车到郊外踏青,这样又好玩又省钱。白糖一高兴就唱那首台湾校园歌曲《赤足走在田埂上》。当时台湾校园歌曲首先在大学生中流行起来,社会青年唱台湾校园歌曲好像还有点不配。只有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白糖放开了歌喉。

黄昏的小村道上

洒落一地细碎残阳

稻草也披件柔软的金黄绸衫

远处有蛙鸣悠扬

枝头是蝉儿高唱

炊烟也袅袅随着晚风轻飘散

赤足走在窄窄的田埂上

听得脚步噼叭噼叭响----

白糖有点五音不全,她唱得让我提心吊胆。音乐是一种很挑剔的艺术,哪一个音素偏离一点方向就变得怪异。但是白糖高兴我就高兴。可是后来结婚以后不知不觉地反过来了,我高兴白糖就高兴。

毕业后我分配到一家市级医院做外科大夫,第一个月的工资我买了两件米色风衣,一件给白糖,一件给蓝绸子。蓝绸子有了一个很帅的末婚夫,像电影里的男主角。可是男人长得太完美本身就是一种缺陷。这种缺陷在不远的将来就显现出来了。

单位给我分了一间八平米的宿舍,小是小一些但我心里很满足。白糖更是乐颠颠的,一下班就往我宿舍跑。她今天带来窗帘,明天带来炊具,后天带来被子,大到黑白电视机小到暖壶塞,从来没空过手,渐渐我发现这是一个家了。

终于有一天她没有走。那一夜我发现白糖的身体是一个陷阱,外强中干的我立刻粉身碎骨。我爱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从爱她的身体开始的。很多人都经验之谈地说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要有共同语言,其实男人和女人要什么共同语言呢?比如我和白糖,她不知道我这边开肠破腹的事儿,我也不懂她那边拉拉杂杂的事情,我们在一起生活那么久几乎没红过脸。克林顿和西拉里有共同语言,但他们的婚姻是完美的吗?最后我们分手也不是因为没有共同语言,我们只是失去了共同的身体语言。

白糖把她和盘端给了我,每次都是热腾腾的。她不懂得拒绝,不懂得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也不懂得以退为进,她孤注一掷地纵容着我,让我在他身上泛滥成灾。就这样我深深地爱上了她的身体不能自拔。这难道不比爱上一个女人的或美貌或聪明或地位或金钱更高尚吗?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只要白糖不在我身边,我就像睡觉没关门,不至于活不下去,但总是睡不踏实,于是我说,明天你请一天假,咱们结婚。

白糖抬起头来看我,一脸的宠辱不惊。看得出来,白糖早看到了这一天,我口气的一惊一乍,显得倒有一些张扬。

新婚之夜由于被我们提前预支,倒显出了老夫老妻的和睦安祥。白糖说你累了早点睡吧,我便心安理得地窝在她的颈下一觉睡到大天亮。早上一睁眼,我看到了房顶上装饰的吊花,才知道我们的新婚之夜就这样过了。我捅捅她的胳膊,意思是是不是该干点啥。白糖看了一下表突然跳起来说,妈呀,我上早班要迟到了。我躺在床上,突然觉得结婚没意思。老古人所尊崇的人类幸福的最高境界洞房花烛夜是非常有道理的,如果不是身体的第一次接触,新婚之夜其实就没有实质的内容。新娘子已经旧了,仿佛她是一个赝品,心里有些许不畅,好像她不是我弄旧的,男人对女人谈不到什么良心,爱就什么都有,不爱了,谈不上有什么。婚姻在我的心里突然苍白。

我们都没有休婚假,早上起来急匆匆地上班都没来得及看对方一眼。不休婚假是白糖的主意,她想多拿一些加班费。正好我们医院安排了几例大手术,我也不想误过当助手的机会,整个一个蜜月我们忙得谁也顾不上亲热谁。

那一年我和白糖都是单位的先进工作者,还拿了奖金。可事后白糖对没有休婚假有点后悔,她说一辈子不就一个蜜月嘛。我开玩笑说那可不一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次办好。白糖听到我说女人最不爱听的话也没生气。白糖这人就不会生气,有时候情绪不太好,我和她做爱她也不拒绝,她从来就没把女人的资源当回事儿。我如果是个女人,我不会像白糖这样。我要遮遮掩掩,虚虚实实,半推半就,要给一点留一点,对待男人要像对待孩子一样,得让他有个想头。白糖挺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