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种心痛的描述 2-女人是一种态度

我父母工资历来不低,在那个时代买彩电冰箱都算早,但始终没有达到同父母收入相匹配的宽裕,原因就是来人太多,要管的人太多,那种状况一直延续到父亲去世。父亲生前也扛不住,曾经抱怨妈妈,能不能少管点,妈妈嘴里答应,可来了还是照样。她总认为自己辛苦让别人高兴是应该的。一传十,十传百,来的人就越来越多。

不光是老家人来,叫花子讨饭到家门口,妈妈给的也格外多。有年我记得河南闹灾,一群灾民要饭要到了爸爸部队的院门外。妈妈给我一个大碗,让我一趟一趟地给要饭的送米。

作为女人,妈妈极聪明,生性要强,她说人做事要耐点烦,不能随自己的性子,要做就做到底。

妈妈之所以有这样的说法,也许是源于她自己的一段切身经历。嫁给爸爸之初,见妈妈年轻伶俐,部队安排妈妈到吉首市公安局工作。妈妈上了几天班,随后就不去了。妈妈的理由是那里坏人太多,还有死人,那种工作她干不来。面对如此年轻任性的妻子,爸爸也没什么办法。妈妈的工作是随着她自己的性子挑的,她去了服装厂,用她奶奶教的童子功,很快成了一名技术熟练的工人。

爸爸调到长沙以后,妈妈随着进了长沙的一家五金厂。那一阵,妈妈干得特别欢,不怎么管我们,好像在厂里当了什么负责人。在妈妈的职业生涯里,那可能是她一生的高峰。

因为爸爸调动,妈妈再次换工作,再次换到了一家服装厂。那是家专做外销的企业,采用计件工资制,妈妈在打版车间,工资总是拿得很高。

但是,妈妈似乎不怎么开心,换来换去,妈妈的编制一直是工人。那年月,部队家属多少是有些优越感的,妈妈没想到,自己一生到头来连干部编制都不是。“我最早就是公安局干部,是我自己丢掉的。”妈妈不无伤感的说。

如果妈妈不任性,以她做人做事的能力,应该干得很不错。但是,她把自己的机会放掉了。“太年轻,不懂事,就知道好玩的,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妈妈退休以后学会了跳交谊舞,以她天生的乐感和协调性,妈妈跳得很出色。很快,她决定办班教舞。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在离家不远的一片开阔地带,妈妈的交谊舞班按时开场。妈妈的舞一直教得很顺手,教了十多年,也可谓桃李满天下。听别人叫她“何老师”,妈妈似乎很高兴,相对于“何师傅”的叫法,“何老师”更称她的心。我前面说过,妈妈喜欢文化人,在内心深处,妈妈是向往文化人的。

在我印象里,妈妈身上一直有股侠女气。妈妈做事利落,不喜欢唧唧歪歪,不喜欢说三道四。厂里有些人喜欢扯东扯西,“我历来讨厌,离他们远远的。”妈妈说。

妈妈也不喜欢无用的人。有时看电视剧,如果情节里有人被追,男人拉着女人跑,女人又不争气地摔上一跤,给男人添麻烦,妈妈通常都会对女人不屑:“没用!看着烦躁!”

妈妈不仅烦摔跤的女人,也烦编女人摔跤的人:“为什么老让女人没用呢!”

这个情节给我印象极深。轮到我自己单独看到这样的场景,看见女人摔跤,我也会鄙视地说句“没用!”先生在一旁就提醒:“为人要宽容。”

现在,无论是在扛健身器械,还是在某个需要耐力的时候,我都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如果是跑步赶路,我就提醒自己千万别摔跤,免得没用。

我做事比较有韧性,能吃苦,同妈妈的好强个性是直接相关的。因为她自己有切身教训,在她对我们的教育中,她会有意无意强调这些。

妈妈一直以我为荣,她最欣赏我的是,从小就一切靠自己。在她的眼里,这个女儿算是有用的。

妈妈已经七十岁了,一个人过着安静又寂寞的日子。

作为女人,除了儿女的安慰,妈妈一生不算顺遂。她幼年丧父,中年丧夫,工作一直不太如愿。

从女人的角度想妈妈,我时常会心痛。只说自然条件,作为女人,妈妈漂亮、聪明、善良、正直,妈妈理应活得幸福光彩。

有时,看见别人的父母成双成对,我就自然想到自己妈妈形单影只,心里难免作痛。

妈妈一生都不想成为儿女的累赘。她的母亲虽然在她一岁多时就改嫁,但在她成年之后,一直还供养她的母亲,直到母亲去世。也许,她一生为别人做得很多,实在太辛苦,她为上辈尽的责,使她想到自己尽可能不再拖累下辈。

妈妈日常很省,给她的钱都留着。她说将来生病住院,这些钱都用得着。万一钱用完病还不好,“你们就把我从医院抬出来。”

我对妈妈的印象更多来自出嫁前,结婚之后我一直忙,回家的时间很少。没几年,我又来了北京,见面的次数更少。通常在电话里,妈妈都是叮嘱我多吃点,她知道我家务不太在行,尤其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你的耳朵都是干的。”妈妈这样形容我的瘦。

妈妈不知道,因为我长期坚持锻炼,看起来瘦,其实身体还好。我这样告诉她,她也不太信。她就认为我是为了屏幕的漂亮,把自己饿成这个样子的。所以回家,我通常都吃得很多,多到撑了,好让她放心。

七十岁生日快到了,妈妈提前半年就打招呼,该回去的都要回去。她说过年就不要回来了,免得到她生日没有假。妈妈重视这个生日,是因为算命的说过,她难过七十,过了当然要大庆。妈妈一生不顺遂,让她格外相信命理。算命的怎么说,她就怎么认为,这点谁也改变不了她。

妈妈同我说,过完七十岁,她就来北京,同我生活在一起。妈妈在身边,自然让我心里踏实。我不知她是否会适应北京的气候,是否会适应公寓楼那种人情淡漠的日子。妈妈是个好热闹的人,但愿她以后的日子能够热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