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虚幻又真实-练习生活练习爱

1。

《我们都是有病的人》写到最后成了和范典典与自己的耐心、智力和体力的一种较量,计划中的十五万字到十万字时就仓促收尾了。范典典累极了。写作这时对她来说已毫无乐趣可言,她甚至连从头看一遍的耐心也没有,胡乱打印出来就寄了出去,当然也就免不了错字百出。

范典典换了和马力同一牌子的烟,她想感受他正感受着的。

小芸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给范典典打电话了,他们都说女人在恋爱的时候是不需要朋友的,这个范典典承认,只是她实在想象不出小芸是怎么和她的新男友谈情说爱的,用玄妙的气功?天哪,做这样的想象能让人发疯。

近两个星期,范典典看了马力好几场表演,她在寻找机会,她想更多地了解他,她安慰自己,了解了看得更清楚了也就释然了。

夏天眼看着就要过去,夜晚的空气里已经有了些许秋的意味,经过一个漫长的夏季,有凉爽的小风吹过时,范典典心里竟然涌起与久违了的老朋友相见的亲切。

有急救车的鸣叫从远处传来,继而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马力那幢楼前。范典典奔向阳台,她预感到了什么,她探出身子往下看,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车上跳下来,拿着担架小跑进了马力那个单元。

范典典不加思索地关门往楼下冲。她有点担心还有点兴奋。她直接就奔到了急救车的司机那儿,开口就问,是301吗?后者刚点了一根烟,正悠然地吸着,我气喘吁吁地突然出现在车窗口把他吓了一跳。你吓死我了,他夸张地用手按着胸口,我可有心脏病呀,告诉你。

正说着话,担架抬下来了,马力跟在后面,神情紧张,他看见范典典了,但没有打招呼。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紧闭着双眼,脸色煞白,凌乱的长发垂落在担架外面,身上都是血迹。这时范典典猛然注意到了她睡裤,天哪,两条裤管竟然是空瘪的。

救护车很快就呼叫着开远了,范典典站在原地,脑子一阵一阵发懵。

2。

范典典转过身去的时候被吓得不轻,她有些夸张地叫了起来,你干什么,想吓死我呀。柳自全站在范典典的身后,大眼睛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说,你都看见了。

范典典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你好象挺意外的。你都看见什么了?

范典典没好气地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柳自全笑了,一笑露出了一对顽皮的虎牙,显得很孩子气。他似乎对范典典的态度并不在意,用一种愉快而轻松的口气说,是和我没关系,但和你也没关系呀。说完柳自全用舌尖舔着他右边的那一颗虎牙,神情里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那份得意让范典典生气。

你怎么知道和我没关系。

你是个侦探?不会吧。

我做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关系。不是说过游戏结束了吗,为什么还盯着我。

柳自全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尖。

为什么还盯着我。范典典逼视着他。

你不是也在看吗。他的声音低了一些,头也低了下来,就象一个遭老师喝问的犯了错的小学生。

那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

你要这样说,那我爱看谁也是我自己的事,也和你无关。

范典典转身就往楼上跑,跑到一楼半的时候,她听见柳自全在后面说,哎,你的新望远镜挺棒的。

3。

范典典再一次见到马力是在两天后。

马力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转身拎出一只旅行包,付了钱上楼,但车并没有开走。范典典从望远镜里看到那个长发女孩坐在后排座上,头挨着车窗玻璃,并且还怕光似的用手遮着眼睛。

马力很快又回来了,从车里抱出女孩,她的双臂搂着他的脖子,空荡荡的裤管随着马力走路的节奏垂荡着。走到楼梯口,马力停了下来,好象犹豫了一下才回头朝范典典的阳台看了一眼,尽管那一眼看得很匆忙,可范典典还是在他眼睛看到了疲惫和无奈。

马力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班,回家准备一日三餐,伺弄他的花草,当然那个没有腿的女孩也需要他的照顾,只不过他呆在阳台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前抽一根,最多两根烟,现在则是一根续一根地抽。而且范典典发现他每次打开阳台门都会下意识地朝她这边望一眼,并且有时候会长时间地冲着她的阳台发呆。范典典禁不住会去想他希望见到她,他很孤独,还疲惫,他需要一些情感上的慰籍。

范典典一直暗自在积攒着勇气,直至有一天能迎着马力的目光走到阳台上去。

范典典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满足着自己的好奇也按捺着自己的好奇,有时候她真觉得那个离她很近的男人其实特别虚幻,经不起细看和触摸,他是一个迷更是一团雾,终有一天会在太阳光里四散开去。

这天早晨,天还没完全亮,马力家的厨房就有了灯光,不用望远镜范典典就能清楚地看见马力的一举一动,穿着睡衣的他正倚着厨房的门框在看报,他看得很投入,夹在指间的烟任凭它燃烧着,久久也没吸一口。范典典走到望远镜后面,调整焦距,想要看清楚那是一份什么样的报纸。

就在这时,马力突然扔掉了香烟,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他显得极为愤怒和激动,用脚踩了两下又捡起来,用力撕扯着,这还不够,接着他又把碎纸片放进了榨汁机里,倒上牛奶。榨汁机搅拌了起来,马力的一只手按在榨汁机上,在剧烈的震动中,他闭上了眼睛。

两分钟后,一杯特制的牛奶被马力端在了手里,他转动着杯子,看着那里面成分复杂的液体,嘴角眉梢间有了一丝冷笑。

他在干什么?范典典问自己,她揉了揉眼睛,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觉得眼前看到的有可能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醒来的一个梦。

马力一口气就把整杯牛奶喝了下去,喝完后他将玻璃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然后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足有五分钟,他站在那儿,双手撑着料理台的台面,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搅拌机。范典典紧张地盯着马力,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让人吃惊的事。在这个安静的早晨,一动不动的马力就象是一具固定在那儿的雕塑,让范典典嗅到了某种鬼魅而疯狂的气息。

上帝保佑,马力终于动了起来,他点了一根烟,退到厨房门口,用一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惊讶的目光打量着厨房,地上的玻璃和报纸碎片似乎让他很吃惊,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他拿来了簸箕和扫帚,把碎片扫干净,然后卷起衣袖擦起了料理台,他擦了一遍又一遍,好象有顽固的污迹总也擦不干净,所以他埋头使劲擦着,并且手中的频率越来越快,就象是上了弦似的。

4。

七点左右一般是范典典散步的时间,出小区,沿郑忠路走到海关大楼,然后就返身回家,途经好又多量贩她会拐进去顺便买点东西回家。

在楼前碰见柳自全,范典典一点也不意外,他熟悉范典典的生活规律就象范典典自己一样。

你不用工作?范典典没好气地问。

我现在在家工作。

用望远镜?

嘿嘿,你是在说你自己吧。柳自全看了范典典一眼,然后正色道,我是个导演,正在筹拍一个片子,目前在家做些前期工作。

是吗?

是的。

初秋晚上的七点来钟,天色将黑未黑,范典典身边的这个男人和路上行人的脸色一样都有些模糊,仿佛离她很远,又近在身旁。

哎,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们都租房住,都在家工作,都没有结婚,都——都是天文爱好者。说到这儿,柳自全笑了,他说,你怎么不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你是故意不笑的。

行了,别跟着我了,你该回家工作了。

我今天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那该干嘛干嘛去,就是别跟着我,

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在走自己的路,你不会认为这路是你私人的吧。

范典典停了下来,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往回走。柳自全继续往前走,但脚步迟疑。范典典回头看他,柳自全也在回头看她。范典典冲柳自全一摆手,说,就这样走,千万别跟过来。

范典典突然就拔腿跑了起来,边跑边扭头看身后。路灯亮了,范典典看见身后拖着忽长忽短的影子,她气喘吁吁,她的影子也气喘吁吁,影子后面是正在一点一点远去的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