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天明把刘柯安排在离家最近的一家宾馆。在前台登记时,刘柯很自然地掏出了钱包。古天明把她拉到一边,说他是地主,她这么做不合情理。
刘柯说:“如果你和我合住,那你付一半,否则没有理由让你付。”
古天明说:“我是男人,给我点面子。”
刘柯将身份证交给古天明的时候说了一句:“那今天的晚饭我请你。”
登记完,古天明没有随刘柯上楼,他们约好晚上六点半在宾馆门口见。
正是下班放学的时间,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很多,走在这样的节奏里,古天明老是会有一种被日常生活抛弃了的感觉。苏州这几年的变化很大,因为不大回来,所以每次回来古天明都会觉得新鲜。
家门虚掩着,门上贴着个“福”字,那还是古天明大学临毕业前的那年回家过年时贴的,如今已被日子侵蚀得退了色。古天明的手已经按在门上了,想了想,他还是敲了两下。里面一个浑浊喑哑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呀——”
父亲就坐在
客厅靠窗的一张藤椅上,手边是一只紫砂茶壶和一部半导体,它们才是他真正的家人。屋里没有开灯,父亲在昏暗里动了一下身子。藤椅发出一连串的呻吟。
“是我,爸。”
“哦,你怎么回来了。”
父亲的脸上有了一抹亮色。又是一连串的“吱吱嘎嘎”的响声,父亲站了起来。
“带一个朋友过来玩,刚到。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就那样。”
父亲去泡了一杯茶,放在古天明的手边。又是一阵“吱吱嘎嘎”,父亲坐了下来。古天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温的,就像是这个没有生气的家。
“前几天马昕来了个电话,问我见过你没有。”
“没什么,出了趟门,来不及告诉她了。”
“既然成了家,就把日子过好。”父亲没有理会古天明的解释,“我知道你能处理好你自己的事。”
客厅的摆设和古天明离开家去上大学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父亲很少或者说根本就不看电视,所以那台电视机上长年盖着一块丝绒,绛红色的。可是,古天明忽然发现连茶几、
冰箱、
微波炉什么的上面也都盖着或大或小的东西,像是纱巾,它们大小不一,颜色图案也各异,共同特点是都有点旧。
这是一个变化。这个变化让古天明吃惊。这些纱巾是母亲的,往年黄梅雨季来临之前,父亲都会拿出来晒一晒,那段将霉还未霉的日子里,父亲的情绪往往会极其低落。
“在家里还戴眼镜。”
父亲的话里既没有好奇也没有责怪之意,淡淡的,更像是没话找话说。他拿起茶壶,喝了一口。他没再说什么,而是闭上了眼,似乎是在等古天明继续往下说或者什么也不说。
“爸,我有事要和你说。”
父亲点点头。
“我见到叔叔了。”
父亲的眼皮动了一下,足有两秒钟,他才睁开眼睛,看着别的地方,说:“是吗?”他又拿起茶壶喝了一口。藤椅在他身下响得厉害。
“我妈曾和他在一起过。”
父亲眯起眼睛看着对面墙上一个斑点,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过了良久,他说:“我感觉她还活着,我一直感觉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