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了吗-粉碎·缝隙

醒来后,古天明没有起床,他点了根烟靠在墙角。

外面的雨已经下了一晚上,不大但淅淅沥沥的足以摧垮一个人脆弱的神经。这样的天气总让古天明想到还在苏州的父亲,不出意外的话,他老人家肯定搬张椅子坐在窗边,一边抽烟一边发着长时间的呆。他已经从头发浓密乌黑等到了稀疏花白,他也明白,他的妻子是不会回来了,但除了抽抽烟发发呆他还能干什么呢?做什么对于他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在孤独中死去。

一个人明明活着,可就像死了一样没了动静,对身边的人和事失去了应有的反应和兴趣,这样活着和死其实已经没有多大区别。古天明每个月和父亲通一到两次电话,他当然是报喜不报忧,而父亲一般只有三个字:我很好。在古天明听来,跟没说一样。

古天明平常不愿去多想父亲,因为一想起来就觉得有块石头堵在胸口,让他呼吸困难,再好的情绪也会一落千丈。古天明和父亲几乎没有交流,父亲不愿谈自己的过去,而未来对他来说是没有的。儿子的将来也至多只是他的现在。有时候古天明说了半天,父亲的反应也就是点点头或者摇摇头,最多再说一句:你比我强,这我就放心了。

此刻,古天明忽然很想见见父亲,告诉他有关母亲当年离家的实情,然后劝他把头发染一染,开始一种新的有生气的生活,别再让当儿子的一想起他就心酸和为他感到窝囊。

手机响了,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搬到高俊的体操房的第二天,古天明就换了一个新的号码。一个现代人,换个手机号,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对自己的生活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这是古天明换号码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这个号码他一共只留给过两个人,卢小惠和刘柯。

“是我,刘柯。”

“听出来了,你好!”

古天明点了一根烟,刘柯的这个电话让他触摸到了某种可能性,他的心一阵狂跳。

“是不是还在睡觉?”

“起来了,你有事吗?”

“你忘记啦?”

古天明一下子就想起了在卢小惠家说过的斯坦利·库布里克的片子,但他嘴上还是说:“什么事?”

“真忘记啦?”刘柯似乎挺失望的,“那就算了。再见。”

不容古天明再说什么,刘柯就把电话挂了。

这是一个喜欢把握主动的女孩,古天明一边挤牙膏一边对自己说。可是刚刷了两下,电话响了,还是刘柯。

“还是我。”

“听出来啦。”

短暂的沉默。

“想起来了吗?”

古天明不由得笑了。面对一个任性而孩子气的女孩,一个自以为成熟的男人通常会忍不住发笑。笑里有宽容、怜爱和一点点俯视的意味。

“想起来了,斯坦利·库布里克。”

“你现在方便吗?”

“我正要出门,去苏州。”

“玩?苏州的园林很出名的。”

“哎,你当导游的,肯定去过很多次吧?”

“我走的不是那条线,我还真没去过。你去干什么?”

“没什么事,主要是去看看我的父亲,怎么样,一起去吧?”

又是短暂的沉默。古天明拿电话的手微微有些出汗,他既希望又害怕刘柯一口答应下来,她肯定的回答将增加某种可能性。

古天明无意间看了一眼屋外,雨水顺着阳台窗的玻璃滑落下来,像抑制不住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