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有预感,终有一天他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的,今天真的发生了。”
卢小惠咬着下嘴唇一块干裂的皮,眼睛长时间地盯着面前那部灰色的电话机。这些天她一直在拨任浩的手机,但总被告知机主关机了。电话旁放着那张古天明用A4纸打印出来的古家一九七六年的全家福,古天明的母亲和叔叔都站在后排,中间隔着古天明的父亲。
“你还认识他的其他朋友吗?”
“他没什么朋友,就是有朋友也不往我这儿带,我一般也不去问他的生活,有时候他会和我说点电台的事,小山在的时候,他的话稍微多一点,但更多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也许是在节目里说得太多了。哎,你上次说的那个小老板,做电脑的那个,你去问过了吗?”
“他说他是任浩的听众,参加过电台搞的听友联谊会,这么认识的任浩。后来任浩去他那儿买过电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
卢小惠起身给古天明的茶杯里续了点水。重新坐下后,她说:“如果没有小山,他可能当年跟着林芹就走了。”
“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
“不是,不是。其实我也说不清,仅仅是一种感觉,当年林芹的死让他一下子受不了,因为有孩子,他选择了坚强,因为不得不这样选择,这些年他老是给我很疲惫的感觉,工作压力是一方面,另外,林芹的死给他的打击似乎一直没能让他真正缓过劲来。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主动和我谈起过林芹,从来没有,越是不谈,越说明他放不下这件事,放不下这个人,也放不下那段生活。”
“但是小山还在念书,作为父亲,他没有理由就这样什么也不管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不可能一点交代也没有就这样走了。”卢小惠探身拿过那张放大的照片,眯着眼睛,嘴里自言自语着,“他是什么时候做的手术,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只要手术做好了,那就越长越像是真的。你看我的鼻子,除了鼻梁上的那一点青,你能看出其他问题吗?”
卢小惠的眼光落在古天明的鼻子上,长时间地落在他的鼻子上,与此同时,她还在努力咬着嘴唇上的那块皮,总也咬不下来,所以她不停地咬着。被看久了,古天明觉得自己的鼻子就是卢小惠嘴唇上的那块皮。
“我还是不能相信任浩就是你的叔叔。”过了一会儿,卢小惠突然把眼光从古天明的鼻子上移开了,古天明一下子就觉得鼻子上轻松了许多也安全了许多,“这事你千万不要让小山知道,一点都不要让他知道,他、他不一定能理解的。”
“小山说话怎么有些结巴?”
“他是个内向敏感的孩子,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不是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是他不愿意交朋友。刚才你看到的那个女孩是我们的邻居,就住在我们对门,比小山小一岁,人挺活泼的,在一家旅行社工作。小山和她交朋友后,人倒是活泼了不少,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们长不了。小山太在乎她了,对她言听计从的,而刘柯,就是那个女孩,并没有像他那么在乎这种关系,因为这个,小山有时候也挺苦恼的,他太认真了,我真是觉得他以后会吃苦头的。”
墙上有一张卢小惠和小山的合影,卢小惠微笑着,她那时真年轻,因为年轻而显得特别有光泽,一条大辫子绕过肩膀垂在胸前,站在她旁边的小山八九岁的样子,眼神怯怯的,似乎对这个世界有着一种天生的恐惧。古天明想:这就是我的弟弟,同母异父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