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淼从北京回到吴州的当天就去园区察看施工进度，知道一切都顺利就很高兴。方伟告诉阿淼，上几天杨市长回吴州做调研，还专门拐到工地来看了一下，对工程进度也非常满意。阿淼眼睛一亮，在北京杨子并没有提及这一点，就问杨市长具体都说了什么。方伟说，杨市长傍晚时候才来，事先没有通知。本来说好第二天要听汇报的，后来有事提前回北京，就没碰上面。听开发区张主任说，杨市长对工程进度挺满意，说按这个进度明年春天就可以开园剪彩了。阿淼高兴地说，这次在北京特意去了杨市长家，杨市长问去欧洲有什么感受。我说不止一个感受，起码有七八个，文明、礼貌、秩序、卫生各方面都深有感触。在欧洲走了几个国家，我自然而然就养成了不随地吐痰不乱扔烟蒂的良好习惯。机电工业园区一建立，第一要贯彻的就是禁烟。从我做起，谁也不准在工厂车间里吸烟，要吸烟就到指定场所去。第二要保证厕所空气清新、无异味，所在部门领导必须亲自负责管理。第三厂区绿化要做到万紫千红，要把机电工业园区办成花园式工厂，外国人能做到，咱中国人也一定能做到。
方伟问，杨市长听后怎么说？
阿淼说，杨市长很幽默，说他愿意担任义务监督员，经常负责上门抽查。
方伟笑笑说，看来你跟杨市长关系已处得不错，人家市长还是有气度嘛！
阿淼打趣说，我也有气度。这次出国一共经过了四个国家，又在北京呆了三天，前后正好半个月，我既当会计又兼出纳，还要聆听康书记一路教诲，这一趟算是老黄牛了。
方伟笑说，你这不叫气度，也算不上辛苦，这叫周喻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阿淼深有感触地说，你以后也应该做这样的东，也选一个课题，邀请杨市长一起出去考察，你肯定会收益不小的。
方伟摇头说，做这种事你在行，有你打头阵就足够了。我不擅长做这样的东，杨市长也不见得会接受这种邀请。你看他至今仍住招待所，吃饭也是自己买饭菜票，都说他是个平民市长。
阿淼惊诧地说，杨市长是平民？哦，错了！杨市长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是真正名门出身，他还有个好夫人、好岳丈，背景好得很呢！你看着吧，杨市长的前途绝不止是市长，吴州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驿站而已。
方伟责怪说，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看人看社会就好了，杨市长不是个仕途功利之人，他真是一个平民市长，你难道还看不到这一点？
阿淼叹道，方伟啊方伟，你什么时候能不再这么书生气，能学得跟我一样看人看问题看社会就好了。市场经济是利益经济，做买卖如此，做人做事也是如此。将来肯定会不一样，但肯定不是现在。现在只能如此而已，这就叫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潜规则比明规则办事更管用。
方伟不想与阿淼谈这些问题，就问，这次出国有什么收获？
阿淼说，收获不大感受大，一路上没见到有几个像样的建筑工地，也没见到擦皮鞋的，有些国家马路边的人行道缝隙里也种着小草，城市绿地比比皆是，居民住宅区没见到有装防盗窗的，连乡下的别墅也没见到，可见治安良好。
方伟说，我不是问你风景。你是出去考察合作项目的，有没有这方面的收获？
阿淼笑笑说，走了几家汽车制造厂家，人家都一本正经地陪同参观，有几家还升了中国国旗，有一家表示愿意到吴州来考察，到时尽地主之宜就是了。
方伟惊问，就这些，完了？
阿淼摊开双手回答，就这些。你还要怎么样？
方伟讥讽道，你这一趟出去全在花鸟山水间，你觉得很值？
阿淼认真地说，当然很值得。小钱不去，大钱不来嘛！你也别太板板六十四，与官交友，非名即利，是最值得投资的。
方伟无奈地摇摇头。
阿淼看过施工工地，问，二期兼并的几家厂进展如何？
方伟介绍说，有三家亏损的电机厂正按照破产企业相关政策在办理手续，破产公告也已经贴了出去，局里的清算工作组已进驻。还有两家企业比较难办，一家是电机一厂，一家是健身器厂，账面上都不亏损，按规定就不符合破产条件，又都有人要求召开职工代表大会，说要自保。市经委和市国资委态度暧昧，说要等康书记杨市长回来后汇报研究。
阿淼忿忿地说，我知道会有人出来跟我搬政策，这种人势利得很，巴不得我把市里的破产企业都吃进，最好还拉不出屎！把能盈利的企业都放到拍卖行拍卖，美其名曰不让国有资产流失。我已经跟康书记表过态了，吃亏的事不要让我便宜，便宜的事也不要让我吃亏。机电工业园区办成之后，就是吴州的一张名片，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我阿淼，而是市财政，是在园区里就业的几千工人。如果死搬硬套现有的某些政策，我宁愿不当这个接收大员，也不办这个园区了，我赔不起这么多钱。
方伟问，康书记是什么态度？
阿淼说，康书记非常理解我的想法，说可以考虑采取捆绑破产的办法，把打算迁进机电工业园区的几家企业一并测算一下盈亏情况，而后整体平衡一下，统一按破产政策执行。
方伟惊讶地说，企业破产与非破产是有政策界限的，从来没听说过有整体捆绑破产。你有没有听错？
阿淼说，没有错，康书记就是这么说的，还批评有些部门鼠目寸光，小脚女人迈不开步子。我们先把风声放出去，就说市里已经决定，所有机电厂家都要集中迁至园区，电机一厂和健身器厂是明盈暗亏，许多应收款是死账，清产工作组准备进入了，让这几家厂先乱一乱。现在乱一乱，对破产收购有好处。
方伟摇头说，乱总是不好的，乱容易，恢复正常就难了。人心一散，会造成应收款收不进，应付款没钱付的局面，银行也会釜底抽薪，资金链一断，讨债的赖债的全来了，企业会元气大伤的。暂时放一放，反正康书记已经有态度了。
阿淼说，康书记是有态度了，可杨市长的态度还是个未知数。杨市长不是刘市长，今后吴州地界上的事，康书记恐怕不能再一言九鼎了。杨市长如果不同意实行捆绑破产，一定坚持要按政策办，康书记也未必不会改主意。因为从市财政的角度出发，多一家破产企业就要多一笔支出负担。而对金亚集团来说，享受不到破产企业的政策，就意味着兼并企业的支付成本大大增加。几家电机厂和健身器厂光退休工人就有五百人，如能享受破产企业待遇，每人缴一万多元就能进入市医保统筹安排，反之缴四五万元都不够。这一来一去，就是两千多万元的支出，还有买断工龄的支出费用，破产企业按市颁最低标准乘以个人工龄既可，反之还要加上个人实际工资的一点五的系数，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还有，破产企业工人可以享受提前五年办理退休和退养，这样就能剔除一批老弱病残工人，非破产企业则不能享受，凡事要通过职代会，你又有多少精力陪工人说话？倒不如乱一乱的好，长疼不如短疼。几个月红字下来，工资拖一拖，银行得不到贷款，就是想不破产也难了。
方伟不语。从收购方角度来说，阿淼的做法是符合自身利益的，有利于金亚集团搞低成本扩张的；但从社会效果来说，这显然是缺德和自私的。二者取其一，方伟置身于金亚集团，只能接受前者而不可能是后者。
阿淼继续说，你跟健身器厂的陈列星再谈一次，就说是我说的，他如肯加盟金亚集团，工厂仍可托付给他管，责权利与其他几个厂长一视同仁。如一门心思捣蛋，要自立门户，那机会就只能给别人了！让他好好想想，不要老是拿职代会这根鸡毛当令箭！跟胡子同则要好好说，不管他个人有什么条件，统统都答应下来。吴州有四家电机厂，就他一家在赚钱。他是有本钱讨价还价的，听说电机一厂的工人对他也蛮服帖，这个人如果不是因为老婆的毛病拖了后腿，他倒是个能干事业的人。你也可以跟他直说，四家电机厂进驻园区后就由他全权负责，他就是电机总公司的总经理，位置排在卓米蒂之后。他如果答应了，就让他马上从电机一厂脱身出来，着手考虑四家电机厂的整合工作。
方伟释然道，有你这话垫底，我明天就找他们去谈。我想还是可以谈得拢的，从大的方面看，进驻园区对他们的发展是有利的。
阿淼吩咐说，你找胡子同谈最好上他家去，顺便慰问一下他瘫痪的老婆。胡子同如是同意了，你立即告诉我，我也上他家一趟。
方伟提议说，那你不如跟我一起去，胡子同是我的同学，人也挺好，不会给人难堪的。
阿淼迟疑一下说，还是你先去，你去看他老婆尽到同学意思就可以了。我去就不够了，胡子同如果肯进园区，我考虑送他老婆去疗养院先治一阵子，费用由我负责。如果不想去，就给她开设一张家庭病床，安排一个护工。胡子同是个人才，可让他这么心挂两头也做不好事，我们帮他一把，他就能省下一头心思。
方伟笑着说，你这人确实满讲义气，胡子同一定会被招安。你走的这些天，我在工地上和几个项目经理聊天，他们对你的评价也是一个“义”字。那个叫罗经品的工程总监告诉我，他结婚时的所有费用都是你给的，连房子也是你送的，至今没有还过一分钱。
阿淼笑道，这个罗经品，还记着这些干什么？他哪还用还钱，早就还过头了。他也是你的校友，被分配在市城建委设计院杂活，一年实习之后，他打报告要求参与工程设计，可报告写了两年，连一次机会都没有。后来他就闹，闹久了就被安排跑施工单位负责现场监督，其实也就是个弼马温的差使。可他偏偏极其认真，我的好几个工地都让他捉到过辫子，给他再多好处也不松手。设计院那帮老爷见他肯做难人，索性就让他专门负责施工现场的质量监督。他几次提出要回设计院搞工程设计，都不同意。竟然找我帮忙，希望我帮他去说说。你说好笑不好笑？其实我早就在动他脑筋了，只是摸不透他的底细。他这一来就落了个正着。我对他说，你想搞工程设计谈何容易，设计院那么多个工程师都在吃茶聊天吃白饭，想减都减不下来，哪还轮得到你？你如果不图虚名，肯到我公司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肯签五年合同，立马给你一套二室一厅住房。第二天他就来上班了。
方伟叹息道，你真会挖墙脚，国有企业的人才就是你这种人给搅光的。
阿淼笑笑说，只要对我有用的人，我都会放在心上的。我明天就要去探望王麻子。康书记最近又催我了，说吴州要申报国家级优秀旅游城市，米行街要争取成为一张靓丽名片，要我尽快把修缮规划弄出来，争取明年三月开“两会”时通过。我说是外行，王麻子才是内行。如果他肯出山，我就敢挂帅。王麻子不肯出山，我就是上阵也只能弄个不伦不类。
方伟笑道，你这是将康书记军了。
阿淼认真地说，我这不是将康书记的军。你想，米行街不但有状元府、将军第，还有那么多明清时期米商富贾留下的古宅，现在都已面目全非了，不是谁挑头说要恢复就能恢复的。一要拿出修缮思路和方案，二要请业内专家学者把脉会诊，三要集思广益定样稿出蓝图。这些事都需要有一个技术权威把关，这人在吴州非王麻子莫属。
方伟皱眉问，就算王麻子肯接手，可他还在监狱里，怎么办？
阿淼轻松地说，我先借他几个月，方案做好以后再送回去。
方伟听得好笑，不禁问，王麻子又不是东西，你说借就能借了？
阿淼一笑说，事在人为嘛，借不了可以租，租总可以吧。
方伟惊异地说，你还真以为自己通天了，连犯人也可以租？
阿淼狡诘一笑说，你就看我的吧。
阿淼第二天就探监去了。这一去不是两三天，而是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