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杨子早早就来到办公室，将那份报告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沉吟片刻，打电话给宋一平，昨晚上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想出两全之策？
宋一平还赖在床上，回答说，睡得好极了，梦游西湖，还见到了苏小小，两人一起泛舟湖上，明月高挂，轻风送爽，苏小小见到我心情特别好，歌唱得特醉人，连鱼儿都追着听，可惜你不在。
杨子说，我不稀罕你的梦，你也未必有福气听到苏小小唱歌。我是问你想没想出两全之策，今日可是要等着用了。
没有！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两全之策！宋一平一骨碌爬了起来。
权宜之计呢？脑子里只剩下苏小小，三月春风桃花开，现在都快十月了！
这你就不懂了，十月小阳春，桃花幽香正及时。我做桃花梦不算犯错误吧？
杨子不再多说，催宋一平赶紧起床，不要耽误了开会时间。
九点正，该来的部门领导都到齐了，刘市长还没有来。杨子正要打电话，刘市长的秘书小朱匆匆赶来，说刘市长跟康书记一起去省里了，就不参加协调会了，刘市长原则上同意同意在开发区内创建一个机电工业园区，相关企业搬迁后的厂区土地归金亚房地产公司作为商品房项目开发。让杨子掌握一下会议，先拟定个抄告文件，回来后给他过目。
刘市长也去省里了？杨子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康书记昨晚并没有说要和刘市长同去，刘市长也说今天是要到会的，这显然是刘市长做的临时决定。刘市长为什么要和康书记一起去呢？是康书记约他去的，还是刘市长自己要去？杨子真有点猜不透。
因为事先已定下基调，协调会只开一个多小时就通过了阿淼提交的报告，同意金亚集团在经济开发区建立一个机电工业园区，占地一千亩。会议同时采纳了宋一平所提的建议，一千亩地分两次划拨，先征用五百亩作为一期开发，另五百亩作为期货用地定向储备在册，暂不办理土地征用手续，以后根据工程所需再定向划拨。宋一平的建议赢得了一致认可。杨子更是满心欢喜，阿淼的这个建议既满足了工厂的实际迁址所需，也留下了今后再发展的余地，同时也抑制了无限圈地之风气，可谓有理有利有节，就是康书记刘市长本人在场也无话可说。杨子非常佩服宋一平的良苦用心，一个足以引起争论的问题就这样巧妙化解了。杨子狠狠瞥了宋一平一眼，用眼神表扬说，你昨晚还算没白听苏小小的歌！
散会后，杨子一身轻松，问宋一平，肚子里藏着这么个好主意，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是不是还想卖个好价钱？
宋一平耸耸肩说，这算什么好主意，也不过是一道软门槛罢了！我一说出口就后悔了，阿淼会恨我，方总也会怨我，会说我是乌鸦，给他们设套作梗。我也是自作多情，开发区的地又不是我宋一平的，我这么肉疼做什么？
杨子知道宋一平对自己有牢骚，只是不直接说罢了。就说，中午我请客，上知味馆吃葱酱浇油鳝丝面。
宋一平轻蔑地说，不去，一碗鳝丝面不过十几元钱，欠个人情不合算，还是回家去吃，下午已经跟儿子约好，一起去玩卡丁车。
杨子笑着说，吃一碗面不会耽误多少时间，权作是多开半小时会。硬把宋一平拉了去。
吃过饭，宋一平便急着要赶回家去。杨子一个人没什么事，就想再去米行街逛逛。两人刚要分手，迎面过来一位穿红风衣的姑娘，宋一平便上前打招呼。杨子一看，姑娘怎么这么面熟呢？一时三刻想不起来。正努力思忖时，姑娘已至眼前，擦肩而过，忽闻及一股幽淡清香，杨子顿时豁然开朗，自己第一天乘车来吴州，半路上搭便车的姑娘就是她。杨子欲打招呼，却不知该怎么称呼。姑娘也看见杨子，也像记起了什么，四目相视，两人便一起笑起来。宋一平十分纳闷，表妹子什么时候认识杨子了？杨子笑着告诉宋一平，自己认识的第一个吴州人就是你家表妹，漫天大雾一个人在荒山野地画画看风景。
你好。杨子对姑娘说，想不到我俩在这儿又见面了。
姑娘一脸喜气地说，你倒还认识我，都说贵人好忘事，看来也不全是，你便有好记性。
杨子反唇相讥地说，我算什么贵人？凡胎一个。识天相辨阴阳知过去未来的才是贵人呢！
杨子问宋一平，该怎么称呼你表妹？
宋一平说，叫她沈莹莹吧。
杨子笑着说，应该叫沈老师，或是叫沈女士，要不就干脆叫小沈。
沈莹莹一脸坏笑说，你不用叫我名字，也不用叫我老师，更不要叫我女士，你不是说我女卦人吗？你就这么叫好了。
杨子笑着对宋一平说，你表妹子是真的会算命，我们第一次见面，她一眼就看出了我是早产儿，我还真让她猜对了。
宋一平哈哈大笑说，她就是这么个人，没大没小没规矩！
我真会算命就好了，我首先把自己算成为一个市长，走到哪儿指示就跟到哪儿，也不愁没饭吃。沈莹莹冲杨子说，我表哥说，他现在为一个新来的副市长打工，说这位副市长大人家住在北京，只身到吴州为官，孑孓一人，因此无所谓星期天，也不管别人需不需要星期天，加班加点也从不发加班工资，光知道差人做事。我想这人怎么这样呢，自己是个工作狂，还要强迫别人，也太那个了吧，想不到竟然就是你呀！
杨子逗趣说，我太哪个了？是不是觉得我苛刻了你家表哥，啊？你想错了，我哪敢苛刻他哟，他不苛刻我这个外乡人就阿弥陀佛了！你表哥是属孙悟空的，他都有胆子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我可从来不敢这么冒犯过他，信不信你可以当面问他。再说呢，你表哥也不是为我打工，而是在为这座城市打工，在为吴州的老百姓打工。
沈莹莹把一张俏脸咂成鬼相，啧啧说，当领导的真会替自己抹金，什么叫为这座城市打工，为老百姓打工，老百姓可担当不起！只听打工仔打工妹，还没听说过打工官呢！
杨子真有点喜欢沈莹莹了，就问，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我们找个地方聊会天。
沈莹莹歪着脸笑着说，好啊。我就是有点事也算不上要紧事，百姓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领导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一个小女子，再怎么孤陋寡闻，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不过，你与我一起聊天，就不怕别人磕牙生事？你可是公众人物噢！
杨子笑笑说，我每天要与许多人说话论事，都是一些磕牙生事的事，听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一律就事论事罢了。我一直想问你，那天在界牌岭看风景，你说我是早产儿，只认得“界”字而辨不出“界”字的异同。我回来后好久都想不明白，这“界”字明明就一个，四周也不见其他，又有什么异同？怕是你故弄玄虚在唬我吧？
沈莹莹一声长叹说，你到底还是个早产儿，不给你说白了，怕这一辈子都会悟不过来。好，我把字拆散了告诉你。你先前看到的“界”字是阴文，后看到的则是阳文，“界”字虽一个，可阴文与阳文难道是一样的吗？
杨子觉得非常好笑，沈莹莹几乎是在强词夺理，就一个字，说什么拆不拆的，又拿什么去拆？就说，你这不是说笑话又是什么？同一个字立在山崖上，岂能有两种刻法？你不是为难人家刻字先生吗？我见过不少碑刻崖雕，要么阴文，要么阳文，倒是有识不了的怪字，却还从来没有听说阴阳夹杂的字。
沈莹莹晒笑说，我是说故事吗？看来让你信还真有点难，非亲眼目睹不可。也好，我现在就陪你去一趟界牌岭，让你再看一眼那个“界”字，到底是阴文还是阳文，不由你不信！说着，当街就拦下一辆出租车，也不管宋一平愿意不愿意，硬是推搡他上了车，三人就一路直奔界牌岭而去。
不到一个钟头，出租车就停在界牌岭山腰处。杨子让司机原地等候，三个人便往界牌岭攀登而去。
十月正是江南晚秋，山上随处可见熟透了的红枣白果青酸梨，风吹着焐燥的落叶拂过，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诱人的清香。杨子坚持走在前头，说自己梦中已多次来过，不会再迷路了。沈莹莹紧随其后，只是苦了宋一平，被两人远远甩在后面。一番气喘吁吁之后，三人终于站上了山顶，仰视对岸巨壁，听凭沈莹莹活灵活现讲解那个“界”字。
杨子问宋一平，以前到没到过这里，见没见到过这个“界”字？
宋一平说，没有。倒是经常路过这里的公路，也知道这处叫界牌岭，但从来没有爬上来过，也从没听说过山上有什么仙石，还有个什么阴文阳文的“界”字。宋一平看了半天都觉得山沟对面也就是一块巨石，石缝处长着些茅草灌木而已，根本就没什么字，说沈莹莹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沈莹莹对杨子说，我表哥除了祭祖上坟，对山从不感兴趣，山对他这种人也不感兴趣。
宋一平反唇相讥，山上有什么好看的？走一步累一步，春天风大，夏天雨大，秋天雾大，冬天雪大。我又不是痴子，发痴病的人才整天想着要往山上跑呢！
沈莹莹怒不可遏，一个劲追着宋一平狠打。
杨子看得很开心，说，宋一平不懂得享受大自然恩赐。仁者爱山，智者爱水。风雨雾雪皆生命所显，山水深处尽藏精彩文章。为人在世可以淡泊名利，亦可以布衣素食，然不可不亲近山水自然，要不就枉来人世，可惜了！
沈莹莹连连击掌，亦呼同声，可惜了！冤枉了！
宋一平反击说，星期天被人支来使去，连陪儿子玩的权利都被剥夺，这才可惜，这才冤枉呢！
沈莹莹对杨子说，由他说去，他想来也来了，不想来也来了，奈何不得人。沈莹莹让杨子继续评点这个“界”字。
杨子说，这个“界”字是有点噱头，你说阴文还真像是阴文，你说阳文倒也像是个阳文，但真要认真辨认，还要去近处看过才能定夺。
沈莹莹取笑道，你是非要于近处摸过才相信？我问你，这条深沟你能涉过去吗？就算过去了，你能攀上这山壁吗？连鸟都站不住，何况人哪！山野风景看的就是个神似，想着是就是，想着不是就不是，这样才能入神，才能越看越有韵味儿。我来过这里多少回了，回回都觉得新鲜，画了许多画，从来没有一张相似的。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心中没有神似二字相随，天底下哪有不枯燥的景色！
杨子觉得沈莹莹这几句话不俗，模样又十分认真，就附和说，你说得对，看风景没有了神似，那就索然无味了。我虽没有你那么多遐想，倒也真喜欢这里的风景，喜欢这里的清静，人一辈子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想不长寿也不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这是何等的美妙境界。
你又来了不是？沈莹莹笑笑说，看人生活是一种生活,活在其中又是另一种生活。你如果是山民樵夫,天天住在大山里，可能又要另生念头了，也要见异思迁了。
杨子说，我见异思迁？哦，也许是也许不是，是则非心所愿，非则心之所愿。
沈莹莹笑着说，你这话有嚼头，听起来又不像个俗人。俗人随遇而安，见山说山好，见水说水好，不会有那么多感叹。只有那些脱不了俗的俗人，才会见山叹山见水喟水，真让他一辈子去亲近山水，只怕是个叶公子呢！
杨子笑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如果可能，我今天就愿做一回叶公子。只是这叶公子胆太小，如果让我遇见了，那一定要与小龙亲密接触一回，请它驼我上一回天际，去那九霄云外转转，看看月宫中的楼台亭阁到底是天生的还是人造的。至少也要让小龙驼我去一趟对岸，摸一摸那个“界”字，看看到底是阴文还是阳文。
沈莹莹笑声不止地说，你其实跟我表哥一样，还是不相信有那个“界”字。也罢，就不说那个“界”字了，今天带你再去看一处风景，怕是你们见了再不得不信。说着，领了杨子便往山夹道口的石峰深处走去。宋一平尽管叫苦不迭，也只能跟在背后一步步往上走。
这处的山十分荒芜，山上也没有路，那石峰细长，一支扣一支竖着，人走在里面便觉得非常逼仄，越往高处走，细长的石条就越显得紧密。走了好一阵，三人终于攀上了一处高地。沈莹莹让杨子回头再看，看刚才走过来的路是什么模样。杨子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刚才只是觉得一路上石峰逼仄，不太好走，现在所见一路上竟然横七竖八像倒着许多捆石担，又像是被人有意整理过一般竖在一起。
沈莹莹问，你看这些个东西是人为的，还是自然的？
杨子说，不大像是人所为的，人怎么可能将这许多细石条叠垒在一起呢？再说，荒山野地又会有谁来做这种事，做了又作什么用途？
宋一平也觉得不可思议，问沈莹莹，怎么连这种地方都上来过，真是不要命了。
沈莹莹说，你们再往四处看，除了这里一大堆石条，其他地方还有没有？
杨子宋一平四下看了看，真的没有。就非常诧异，反问沈莹莹，这一路上见到有石条，其他地方怎么就没有呢？
沈莹莹笑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奇怪了？还有更奇怪的，顺山道往高处走，走至绝顶，还有一池好水，还有千亩好田，还有衣食人家，你们信不信？
杨子宋一平大惊失色，山上竟然还有人家！
沈莹莹笑道，不是凡人的家，而是神仙的家！人怎么可能住那么高，一日三餐忙都忙不过来。神仙就不一样了，飘忽着来，飘忽着去，不受高低所限，亦无三餐之忧，住得高正可享受清静。
杨子问，依照你所说的，这一路上的石条都是仙人摆布的？
沈莹莹说，对。
杨子问，不对吧，仙人驾着云龙，呼啸着来去，为什么要栈道？
沈莹莹回答，人是人，仙人也是人，人上天便为仙人，仙人落地便为凡人，凡人欲仙，栈道自然少不了，这栈道就是为人登天准备的。
杨子觉得十分有趣，就问，你的意思是只要从这里再攀高，攀至绝顶处，就可以见到高山水，千亩田，神仙居？
沈莹莹说，是的。
杨子兴趣大增，鼓动宋一平继续往高处攀登。你我把这一天都卖给她了，即便明知是假，姑且也上一回当。
沈莹莹笑笑说，我怎么敢让你们上当，这不犯上吗？千万不敢！要登高不难，往上走就是，可惜时间太晚了，再往高处走至少一个钟头，下次再来吧。
宋一平巴不得沈莹莹这句话，就说，对，不能再上去了，时间肯定不够。
杨子看一眼手表已是下午三点多，也只好作罢。三人便原地坐下休息。
杨子问沈莹莹，你说这山顶上有水有田有神仙居，听起来像是有个好故事？
沈莹莹说，不错，是有个好故事，只是男人不宜。
宋一平不耐烦地说，你休卖关子，说就是了，男人没有不宜的故事。
沈莹莹笑问杨子，你觉得呢？
杨子笑笑说，当然。
沈莹莹说，那好，我就说一个不是牛郎织女的故事给你们听，如果觉得不宜，立马就打住。沈莹莹纤手一指头顶山峰讲，传说界牌岭系仙凡交界处，人欲仙仙欲人都系必经之地，景致自然也就与别处不同，山顶有一处平地，俗称千亩田，四围皆天屏，有水有树有神仙居。山顶处最值得一看的是一眼山泉，水从一块巨石眼中流出，终年不枯，极甘甜，那巨石长相神似孕妇卧岗，所以就被叫作孕石，那一眼山泉也就叫做孕泉。
宋一平笑着说，这故事听起来还真是有点男人不宜，好像藏着风流佚事，孕石、孕泉、也许石缝处还能看到个孕婴呢！是不是？
沈莹莹笑道，表哥真聪明，这块孕石确实藏着风流故事，是一个仙女与樵夫的故事，俗得很，没有好结局，要不要听？不听就拉倒！
宋一平说，要听，权作边听边被风刮走了嘛！
沈莹莹接着说，王母娘娘家的小仙女路过界牌岭，不知怎么就迷上了一个会唱情歌的少年樵夫。少年天天上山砍柴，边走边唱。仙女躲在隐蔽处听，听得如痴如醉。少年却浑然不知情。忽一日，少年樵夫不知怎地就被仙女拐骗上山，连哄带骗就做了夫妻。
宋一平笑笑说，看来被拐骗也不都是坏事，那个少年就遇上了好事，还是王母娘娘女儿，真是有艳福。
杨子也笑着说，仙女思凡启动春心，这种事在仙界看来也是个社会问题，天宫阴盛阳衰，王母娘娘这个家长看来也当得不怎么样。
沈莹莹继续说，小仙女除了不想生孩子，对少年百依百顺，天上有什么好吃的都偷来与他一起享用。少年开始倒也快活，乐不思蜀。后来就不快活了，总想着要个孩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仙女经不住磨，只好答应了。
宋一平谴责道，这少年也太不知足了，竟提这种无理要求，仙女成婚已犯下天条，还要生孩子，这让王母娘娘知道了还了得！这不是把小仙女往死里逼嘛！董永与七仙女，牛郎和织女，这种悲欢离合故事已举不胜举。小仙女也太迁就了！
杨子说，你着什么急？故事还没有完嘛！
沈莹莹接着说，小仙女就对少年说，你要孩子也容易，取高山土和山泉水，要男孩则捏个男身，要女孩则捏个女身，男孩吹西北风则刚，女孩吹东南风则柔。可是少年不答应，说捏出来的孩子再好总不是父母精血，一定要小仙女答应为自己亲生一个。小仙女一生气便将少年推下山去，半空中扔下一句话，什么时候后悔了再上山去见我。谁知那少年下山不久就与一村姑结为夫妻，次年生下一对儿女，从此再也不思山上之事。倒是小仙女后悔了，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进，积思成疾，后来就化作这块孕石。小仙女虽化作石头，心里却依然思念着少年，几次三番托梦，让其上山一见。少年却无情，在梦中就拒绝了。仙女伤心至绝，天天落泪不至，天长日久，就漾溢出这绵绵不尽的孕泉。
宋一平嗟叹不已说，这故事还真有点男人不宜，男人好像不是好东西，肯定是个老处女编的。依我看，那个小仙女也是俗，功夫尚没有修到家。一个砍柴的樵夫算什么人物，不就是会唱山歌吗？古人会唱山歌的多了，兴许还有人唱得更好听。走就走了，为其伤心都不值，还去死呢，太不值了！
杨子认为故事结局合乎情理，故事是编给人听的，当然是要替人间说好话，若是让小仙女赢了理，人类的祖先不知要多出件泥坯子？所以小仙女也只能是赚点眼泪而已。
宋一平说，是泥坯子才好呢。泥坯子，毛猴子，基因都差不多的。毛猴子错过了机会没变成人，泥坯子也错过了机会没变成人。要不，这界牌岭就是北京周口店第二，人类始祖社会就会更加多彩。
杨子不以为然地说，我还是宁可拜猴子为祖先，泥坯子的后代不见得是热血动物，智商大概也会成问题。
沈莹莹嚷嚷说，故事听完了，下面要搞个小测验，每人都要讲心里话，如果自己换作少年，还下不下山？娶不娶村姑？大家畅所欲言，咱一不算暴露隐私，二不向夫人告密。
宋一平抢先表态，我襟怀坦白，我不下山，坚决不下山，就是小仙女赶也不下山！人生苦短，朝如青丝暮成霜，转眼就是百年。与仙女结婚，吃的是仙界食品，寿命肯定见长，寿命一长，宇宙就不愁弄不明白，宇宙一弄明白，人类也就不愁没有出路了。我是巴不得修炼得道，白日升天。
沈莹莹拍手叫好，表哥口是心也是，就不怕我到表嫂跟前去嚼舌头？
宋一平说，你去嚼吧，我不怕，人做了皇帝还想成仙呢！何况我乎。
杨子也被沈莹莹逼着表态，就说，凡仙成亲，这首先要看有没有缘分，如果有缘，就不会分开，如果无缘，也就不会走到一起。就是走到一起，也是难解仙凡殊途。就少年而言，想要个亲生儿子，也是不错的，他毕竟是凡夫俗子。小仙女不允，也是合理的，因为王母娘娘有天条竖在那里……
沈莹莹打断杨子的话说，你别绕圈子，现在是问你换作少年怎么办，是留在山上与小仙女共度良宵，还是下山去讨一个村姑生儿育女，你不能有其他回答。
杨子说，我不想成仙。仙女是腻烦了仙界生活才向往凡间的，我在凡间好好呆着，干嘛还要上山去寂寞，高处不胜寒，哪似在人间！
沈莹莹不依不饶地说，你还是在回避问题。我问的是，你如果换作少年，被拐骗上山了，小仙女待你一往情深，你是与她一起在天上过日子呢，还是下凡另娶村姑生儿育女。
杨子被逼得没有办法，就说，我如果先娶了凡姑，就不上山了。如果先被拐骗上山了，也就不下山了，从一而终嘛。
沈莹莹得意非凡道，你到底还是个俗人，总算说出了心里话。不过你的第一个假设是可以免去，因为你已经被小仙女拐骗上山了，第二个假设也不成立，因为你已经决定从一而终了。我表哥就不会绕圈子说这样的话，他死乞白赖也会留在山上，就是现在有机会他仍会毫不犹豫的。只是苦了我表嫂噢，独守空房！
宋一平反击说，你倒说说自己，你如果是男身，又会怎么样？只怕比我还要急猴猴吧！
沈莹莹狡黠一笑说，我不是男身，这问题就免了。如果问我是那个小仙女，我倒是能回答，只是不想说，你们猜不着！
三人说笑一阵，也歇够了，看着太阳正迅速西下，就赶紧顺原路返回。出租车司机也正好一觉醒来，精神抖擞，开车风驰电掣回了吴州。
出租车进城已是晚饭时间，杨子问宋一平，吴州在这个季节都有什么小吃值得一尝？
宋一平说，这个季节莲藕正应市，吴州饭店有莲藕红枣糯米粥，香软可口，还有青荷粉蒸肉，清香沁人，都值得一吃。
杨子对沈莹莹说，那就一起去尝尝，我来做东。
三个人就一起走进了吴州饭店。宋一平点了莲藕红枣糯米粥和青荷粉蒸肉，沈莹莹点了份莲心羹，杨子又添了三客小笼包子。三人都已经饿扁了肚子，不消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这一顿晚餐三人都吃得非常满意。
分手时候，杨子把名片给了沈莹莹，说有机会再一起去界牌岭游历。沈莹莹也将自己的QQ号给了杨子。
杨子一回到住所便打开电脑，沈莹莹已先于他上线，两人很快就取得了联系，沈莹莹的电脑上也装置音频，立即就有了回音：
你是谁呀，是不是爬山还没爬累？
杨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试着联系一下，看看能否联上。你累了吗？那就休息吧。
沈莹莹说，我一点不累，聊会天吧，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市长，我会被吓坏的，我在学校见了校长都发怵，我这人惧官不惧朋友。
杨子听得直发笑，你惧官不惧朋友？那好啊，那你就把我看作朋友。
沈莹莹说，好啊，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什么叫朋友，什么样的人才能做朋友。
杨子说，是老师要考学生的知识点？
沈莹莹说，姑且是吧！
那我只好当回学生了。杨子说，古人云，同窗为朋，同志为友。你我不曾同窗，可都曾经学生，亦可视作为朋；我也曾执鞭为师，自然亦可为友。你我都乃爱山之人，爬山、看山、观山、说山、叹山，你不觉得这些足够了吗？
沈莹莹一脸幸福说，你真会说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唔，够倒是够了。不过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我是朋友，这样会很无聊的。
杨子说，你觉得人言可畏？这有什么！我们选择艳阳天爬山，和太阳一样光明磊落。
沈莹莹说，爬山是很私人的事，就像我们现在聊天，何必公诸于众？古人语，善画者，以画代话；善话者，以话作画。你就不在乎世上有比刀子还锋利的舌头？你不在乎我在乎！
杨子感慨说，你说得对，我不告诉别人，你也别告诉别人。
沈莹莹欢快道，那我就交你这个朋友了，只是千万不要摆市长架子噢！说吧，今天想聊点什么？是聊山上的风景，还是聊风景里的故事？
杨子说，还是先聊聊你吧，你一个人上这么高的山去转悠，就不怕遇上狼？
沈莹莹说，不怕，狼也是一道风景，可惜我从没有遇上过。你看到过狼，在野外？
杨子说，没有，我也没有看到过狼。听说狼怕人，你相信吗？
沈莹莹说，应该相信吧，山上有狼那是肯定的。人见不到狼，那是狼怕人，躲起来了。
杨子说，你好历害。你那是没有遇上真狼，遇上了也许就稀松了，就再也不想上山了。
沈莹莹说，谢谢。我想以后不用害怕了，有人愿意陪我上山了。
杨子问，一年里要上几趟界牌岭，都什么季节去。
沈莹莹说，春夏秋冬挑着好日子就上山，有时也约上人一起去。
杨子说，四季都上山？都上山去看什么？画什么？
沈莹莹问，你考我？
杨子说，就算是吧，你刚才不也考我了？
沈莹莹说，你真是六月债还得快，也罢，我就告诉你看什么。沈莹莹边说边念边打字，飞快就将一首小诗发送过来：
春风邀知己，一步一登高，三二鸟相随，四色景不同，高低凭倚栏，满目无暇处，看尽苍山不尽山，日落方知又晚霞。
杨子暗暗叫好，觉得真是一首不错的山水诗，满有意境。就说，看来你不但画画，还会诗文，并且还写得不赖。
沈莹莹得意地说，春天上山个个都是诗人，看着风景捡字，句句都是好诗。
杨子又问，你夏天也上山，大热天，界牌岭又有什么好看的，又有什么风景值得一画？
沈莹莹回道，夏天自有夏天的妙处：一练瀑布，二道峭壁，三四枝茶，五六棵松，七八个台阶，九里十里不见天。界牌岭夏天的景致都长在阴山处，纳凉画画最是醉人。
杨子欢喜不已，急问，这也是界牌岭风景？
沈莹莹回答，对呀。
杨子问，怎么走？
沈莹莹说，顺山势而下，绕至里村，问及黑龙潭，再往前二三里，便可听得瀑布水响，遁声而踪，又二三里，待见树冠如云，苍苔覆石，清泉激涌，那就是了。
杨子叹息不止，这样好的风景听了都馋眼，那是一定要去看的。秋天冬日又有些什么好景致？你都告诉我，让我先在梦中享受一番。
沈莹莹很快就将风景变成文字发送给杨子：
界牌岭西山有柿子林，高低互现，各三五十亩，四围翠竹，春夏无殊，一日秋霜起，顷刻层林尽染，不是西山红叶，胜似西山红叶，果熟蒂落，山民与鸦鹊争锋，各得其所，煞是一幅好看风景。
杨子叹道，真正是一幅好风景！界牌岭的冬天一定也令人神往，不知又以何处为最美？
沈莹莹说，冬天景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如真心向往，可挑一日大雪天，登至绝顶处，便会油然而生沐浴之念。
杨子说，沐浴之念？冬天的山顶上能沐浴到什么？也许连太阳都是冷的呢！
沈莹莹说，沐浴圣洁。
杨子问，沐浴圣洁？怎么讲？
沈莹莹一字一击回应道：
雪上高山，霜落平原，山高雪洁，一日风声起，小雪如柳絮，大雪似鹅毛，恰
似乱舞梨花，纷纷扬扬，登至绝顶处，魂不辩东西，魄不识南北，念天地之悠悠，尽在苍茫飞渡中。这不是沐浴圣洁又是什么？
杨子大惊道，你一个人敢于大雪天去爬界牌岭？
沈莹莹说，不是一个人，也不曾登至绝顶，只爬到半山腰罢了，四野全是一片白，深不可及，只能作罢。有朝一日如能与人奋力登一回绝顶，以圆心中沐浴之念，我就满足了！
杨子叹喟不已，沈莹莹乃城市女孩子，竟能将山读得这么有灵性，就是山神女儿也不过如此而已。就说，你我有约，以后我就陪你上山，不过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你说我的画只能够出黑板报用，把你的画送几幅给我，看我能不能学得以假乱真。
沈莹莹为难地说，自己的画从未送给过当官的。
杨子说，你又来了不是？你是送给朋友，爱爬山的朋友。
沈莹莹叹道，可这是事实呀！如果有人问这画哪来的，你怎么说？买的，哪买的？送的，谁送的？你又怎么说？你不嫌烦哪！以后精精致致画一幅给你，只要你陪我上山。
两人聊得兴致，将时间忘得一干二净。直至半夜，电脑里钟声响起，这才想起应该睡觉了，互致晚安后各自关机。
杨子以前偶尔也上网聊天，从不曾有过这么长时间，白天登了一回山，这会又在电脑桌前坐了这许久，还真觉得有点累了，床头灯都没有关，倒下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有人在门外喊他，很熟悉的声音，仔细再听，是沈莹莹在叫唤。杨子连忙开门，真是沈莹莹。就问，都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
沈莹莹一脸生动地说，你别多问，随我去就是了。
杨子一脸茫然地问，去哪儿？
沈莹莹说，还能去哪儿，去界牌岭看风景呗！
杨子说，不是刚刚从界牌岭回来，怎么又要去了？
沈莹莹说，刚才没有去成飞来峰对面，没让你触摸到那个“界”字。现在能过去了，界牌岭下了一场急雨，一座彩虹正巧横贯“界”字上头。
杨子说，一座彩虹又能滞留多久，现在过去早就消散尽了。
沈莹莹说，不会，已向藏云仙姑借来了云头，踩着云头去立马就到。
沈莹莹一挥长袖，杨子顷刻间就被云雾包裹了起来。沈莹莹轻轻一拽，杨子顿时就觉身轻如燕了。不消一会儿，两人就到了界牌岭，顺着彩虹一直走至飞来峰下。
沈莹莹左手一指问，所见“界”字阴文还是阳文？
杨子说，千真万确是阴文。
她右手一指问，现在所见是阴文还是阳文？
杨子再看，千真万确又是阳文了。杨子大惑不解，问，如何会是这样？
沈莹莹问，想不想知道谜底？
杨子说，太想知道了。
沈莹莹说，谜底在山顶上，就在千亩田、神仙居。让杨子随她一同上去找。
杨子就随沈莹莹驾云头上了山顶，两人正要寻找，突然漫天鹅毛大雪，沈莹莹指着一处地让杨子扒开雪找。杨子就拼命地扒雪，可那雪怎么也扒不完，反而越扒越多。沈莹莹就说由她来扒，她能够找准位置。她跪在地上扒雪，扒得飞快，却怎么也扒不完，雪越积越厚，越下越大，漫天飞舞，很快就隔离了两人的视线，又很快没及了杨子的双脚。杨子不断跳起，三跳二跳，那雪顷刻就没及至小腿处。杨子再看沈莹莹，早已不见踪影，就赶紧伸出手寻摸，哪里还见有人。杨子发疯一般趴倒在雪地上，拼命用双手去扒雪。渐渐地，雪将杨子也埋进一片皑皑之中。雪底下安静极了，杨子觉得除了自己的呼吸，全然没有了外面的呼啸，雪底下竟然也不冷，就像身上盖着一层棉被。杨子觉得沈莹莹这时候一定在离他不远处睡觉，明天醒来还会笑话他不懂得学会在大自然中享受。杨子也就安然躺下了，睡得很香很香。不知过了多久，杨子被一阵剌眼的阳光灼醒过来，山顶早以冰消雪融，四围春意盎然，到处莺歌燕舞，却怎么也不见沈莹莹的身影。杨子就大声喊，隐隐间听见沈莹莹歌一般回音。遁声过去，那声音竟然是从一块玉石中发出。杨子再看那块玉石，不由大吃一惊，那玉石竟然酷似沈莹莹说的那块孕石！杨子不由悲从中来，问孕石从何处而来？又到何处去？可曾见到一个叫沈莹莹的姑娘。孕石不语，那汪泉水却泪一般汨汨流入杨子手中，又顺着手心浸透至胸襟。杨子趴泉眼处再问，却分明听到玉石底下有沈莹莹的泣声。杨子便死命去扒那块玉石，哪里移动得了！一着急，就将手伸进泉眼，想着能够将沈莹莹就此拽出来，不料泉水猛烈一喷，将他喷出数丈远，一头撞倒在一颗树干上……
杨子突然惊醒过来，只见床头灯正贼亮地照着自己，这才晓得刚才是做梦了。一看时间，刚躺下一会儿。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梦里的雪怎么会下得这么大？沈莹莹怎么又成了梦中的孕石？杨子百思不得其解，迷迷糊糊好一阵后，重新关灯睡觉。
第二天是星期天，杨子睡到快十点时才醒过来，又在床上赖了一会，想着晚上做过的梦，不由哑然失笑，觉得可以将它作为故事说给沈莹莹听。又一想，觉得不太妥，还是不说的好。自己毕竟是副市长，怎么可以把梦当作故事说给人听，许不定还会把沈莹莹笑死。
杨子以前在电脑上与人聊天从不保存，聊天系快餐之作，没有什么保存价值。沈莹莹昨日的几首山水小诗让杨子很欣赏，颇觉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沈莹莹确是个才女，就想将其保存下来，留待以后再读。杨子就打开电脑，正要下载保存，谁知刚一连线，沈莹莹便跃然出现眼前，好像正候着他似的。
沈莹莹问，怎么这时候也上网了，上网做什么，是不是要和别人聊天？
杨子说，没有，刚起床，想上网看一会新闻。
沈莹莹问，怎么这时候才起床，昨晚是不是没有睡觉，又上别处聊天去了？
杨子说，哪能呢，自己不是网虫，更不是聊天狂，昨晚关机后就睡了，一觉睡到现在。
沈莹莹追问，一关机就睡了，你的睡眠就那么好？
杨子说，当然，自己的睡眠一向很好，总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杨子问，昨晚是不是也睡得很好？
沈莹莹许久不回话，过一会，竟独自下线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杨子被闹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