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胸膛憋闷着,泪充盈了眼眶。我想号啕大哭,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林榭说完那长长的一段话之后,我心中坍塌掉的那部分东西不仅恢复了原样,而且变得比以前更加坚固强大。那种愈来愈坚固强大的东西给我的身心注入了一股强烈的温暖和力量。
停顿了一下,他用纸巾揩去眼角闪烁着的泪花,近乎乞求地说:“你能理解我吗?能理解我不对你细数他的所谓‘缺陷’吗?”
我费力地点了点头。
“开始的时候,他承受不了那种致命的打击,曾经数度试图结束生命。是我们几个患难兄弟最终把他从死神的召唤里解救了出来。不久,他在精神上就有了皈依。现在他生活得很平静。”
我呆望着他,艰难地想象着文栩的模样。
“文栩要我告诉你,在你经过充分的思考之后,无论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他都能够接受。”
过了一会儿,他不放心地问我:“你确实明白文栩的真正用意了吗?”
“别说了,我都明白了。他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我和他很快离开了“南海之波”酒吧。
他开车送我回家。走到半路的时候,他犹豫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递给我说:“昨天我无意中看见一首名叫《戏子》的小诗,抄了几句。你看看吧,挺有意思的。”
借着昏暗的车厢灯光,我仔细地辨认着纸片上那些零乱的文字: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也别为我的表演心碎/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我对着那些文字凝神片刻,便清楚了他的意思。我无奈地望着他,还没等我想出合适的话,他就赶紧抢着说:“我只是想让你欣赏它一下而已。不要说话,我现在不需要你说话。”
然后,他对我友好地笑了笑,从我手里拿走那个纸片,打开车窗,扔到了窗外。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纸片在空中翻飞了两下,很快便被强劲的冷风吹得无影无踪。
回到家里,鞋子也没来得及换,我就飞奔进了书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心劲。
我打开信箱,竟真的收到了文栩刚刚发来的一封长信!看着那封如同刚出炉的面包一样温热的信,我惊诧并感谢着冥冥之中上帝对我的指引,指引着我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那封信。也许,此时此刻,文栩正在某个无人的角落虔诚地祈祷。他的祈祷感动了上帝,上帝给了他应得的回报。
�紫蝶: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其实,这次心脏疾患完全是可以避免的。但是,既然没有避免,只能说明我的意志力不够强,根本无法对你不在乎!
你也许不能理解,像我这样一个长久缺乏和女人正面接触的男人,第六感已经发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敏锐和准确程度。“紫蝶”二字进入视野的那一刻,我几乎窒息了,因为我酷爱紫色,也酷爱蝴蝶!我知道是什么力量,把我酷爱的两种阴柔的东西糅合成一个女人,送到了我的面前!经过几次聊天,我开始疯狂地向往你。打听了你之后,我便疯狂地爱上了你!
你或许已经知道了,命运早已剥夺了我面对爱情、甚至面对除父母朋友之外的同类的权力!我只能躲在电脑程序和圣洁世界里,毫无光彩地活着。但是,既然我还是个人,向往爱情就不是罪。你说是吗?
我绝对不会贸然和你见面的,那样对你对我都是一种摧残。在你无声的催逼下,我安排林榭和你见了面。也许是习惯使然,林榭一直帮我打理一切外界事务。本想能使爱情有个缓冲的机会,没想到把林榭也卷了进去。好在他还没有深陷,及时跳了出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思索关于我们的事情。现在,我终于完全走出了爱情制造的迷雾,清醒了!我绝对不能和你一起生活,甚至不能和你瞬间面对!所以,我不能再忽明忽暗地拖着你,那样于你于我都是一种凌迟般的痛苦折磨。
所以,刚才,我叫林榭把你约出来,将事实真相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但是,我很快又意识到,林榭绝对不会一丝不留地全盘托出。所以,我必须及时在这里做必要的补充,不然根本不足以使你退却。
那场灾难完全毁了我的面容!把我变成了一个没有肉体的灵魂!
我曾对你说过,上帝造出男人和女人,是一一对应的。你是一只蝶,由爱情幻化而成,注定得为爱情而生。现在,我们终于相遇了,我们的灵魂将永远翩翩追逐。
真爱惟一,所以永恒!让我们互为心中的灯盏吧,让彼此永远脱离精神的黑暗和寒冷……
望着屏幕上的那片文字,我渐渐掉入黑暗而恐怖的深渊。
“那场灾难完全毁了我的面容!把我变成了一个没有肉体的灵魂!”——那句话就像是个面目清晰可辨的魔鬼,紧紧地附在我的身上,甩不掉,挣不脱。
那片文字几乎要把我的血气抽干,我渐渐感到胸口憋闷、窒息难当。起身扑到窗前,我把窗开到最大限度,把头伸到窗外,费力地吸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
天空黑蒙蒙的,远处的楼宇稀稀拉拉地亮着几只窗子。夜里的光和声都比从前消减了很多,城市到了萧条的时候,夜也变得寂寞了。
我忽然想起他那首题为《一个失去肉体的灵魂》的诗:
我的肉体已离我而去
剩下的灵魂无依无靠
像那凄凉孤单的落叶
飘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