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了文栩出院的那一天,林榭把我约到了“南海之波”酒吧。
我知道,一个天大的谜团就等着林榭解开了。
听着同样的音乐,坐在同一个位置,喝着同样的酒,对着同一个男人,我的心情却和初次来到“南海之波”时千差万别。那时,我把他当成了网上的文栩,而现在,我必须把他当成另一个男人林榭。
酒喝得很谨慎。因为彼此都非常清楚,这次见面的谈论中心将是文栩。也许,从今以后,我和林榭之间将永远横着一个真正的文栩了。
三杯酒已经喝完了,两个人仍然沉默着。也许林榭和我一样,不知道怎么把话题引出来比较得体。我和他的关系变得尴尬而滑稽,因为两个人曾说过那么多荒唐话,做过那么多荒唐事。尽管那完全是文栩的导演和林榭的表演,但三个人无疑都成了那场戏的受害者。冷静下来,我也能够想象他们的痛苦和无奈。事到如今,也许一切还是得用“注定”来解释,谁也不能怪罪谁。
他终于平静地说:“这次约你出来,是文栩的意思。”
我急切地追问:“他怎么说?”
“别着急,我肯定会把他的意思原原本本传达给你的。”
我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间接伤害了林榭。但除了对他说声“对不起”,还能怎么样呢?我实在不喜欢依然通过林榭和文栩交往。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忙开导我说:“不用对我感到愧疚。我不是已经把话跟你说清楚了?我不会再给你和文栩添乱的。今后,你就以最平和的心态和我交往吧,就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果你希望和文栩长久交往,必须首先学会面对我。或许你有和他分手的那一天,而我和他却永远是亲如兄弟的朋友。你慢慢就会明白,他有太多太多的大事小事需要我出面打理。”
我心里“格登”一下,也许我对文栩的猜测很快就要被证实了。
我说了声“谢谢”。一句“谢谢”远远表达不了我对他的复杂感情。但是,在这种时候,很多话已经不能毫无顾忌地说了。我和他的缘分和故事都是文栩的设计,如今都已成了过去。对于这一点,他已经表现得比我更理智。
他很快使谈话进入了正题:“文栩从医院出来,几乎是和自己进行了一场决战后,才叫我把你约出来的。他答应过你出院后‘见面’,兑现的时刻就在眼前。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经无处躲藏了。但是,他认为绝对不能让你在迷雾中和他‘见面’,那样做很不道德。他要我必须把事实真相全部告诉你,给你一个自由抉择的时间和心理空间!”
他的那番话给了我的心脏一次最严酷的考验,它猛然间出现了一阵针刺般的疼痛,我赶忙用手压住左胸。
“你不要过于激动。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了几年,文栩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
“灾难?什么灾难?”我惊愕地问。
他伸了伸手,做了个阻止我说下去的动作,沉重地说:“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必须具备处变不惊的能力,何况你还想和他‘见面’呢?你现在的反应,恰恰是他最惧怕的。”
我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文栩的影子已经在我心里清晰了三分。我心痛地说:“他被那场灾难毁了,是吗?”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那么说吧。”他痛苦地回答。
我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
“那场灾难是我们回国后不久降临的。之前,文栩几乎是个完人:他是父母理想中的儿子,是男人理想中的朋友,是女人理想中的爱人……”
“他被毁成了什么样?”
他狠狠地抽了几口烟,才一字一句地说:“几乎把他头脑之外的所有优越之处都夺走了!”
林榭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把我击垮了。我握着酒杯,呆呆地望着他,发现心中原本很坚固的某种东西正在一点点地坍塌——渐渐地,我似乎明白了,那种坍塌的东西是我在文栩身上寄予的爱情信念,那种坍塌使我感到恐惧与绝望。那一刻,我几乎有躲在无人的角落痛哭一场的冲动。被灾难伤害的文栩的形象几乎完全清晰了,如果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有没有勇气一如既往地接纳他?甚至有没有勇气平静地面对他?需要我理智和清醒的时候真的来了,考验我对他的感情真伪的时候也真的来了!人类自私和世故的一面也紧跟着在我身上显现了!但是,除了上帝和神,又有谁能真正超越于残酷的事实之上呢?
我全身颤抖着说:“他很惨吗?惨到不能出来见我的程度吗?”
他啜了一口酒,艰难地说:“也许,用一个‘惨’字还不足以表达那场灾难给他带来的伤害……我来见你之前,他一再嘱咐我,一定要把所有的真相和细节对你说清楚,丝毫也不能隐瞒,必须使你在绝对知情的情况下做出抉择……但是,请你理解我,我说不出来。他身上的所有‘缺陷’都是为了解救我们三个兄弟造成的!这正是他灵魂高尚的有力印证!在我们看来,细数他的‘缺陷’无疑是对他最大的不恭和伤害——我们从美国回来不久,就在国内顺利完成了第一宗工程,四个兄弟去一家夜总会庆祝放松。深夜,正在包厢唱得起劲,大厅里忽然骚乱起来,紧接着传来了恐怖的惊叫声和奔跑声,灯灭了,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我们本能地打开房门,浓烟和火焰立即卷了进来,才知道发生了火灾。没有逃路了,我们在五楼,就是跳楼也是一死。四个人都被吓呆了,眼睁睁看着火苗迅速逼近。忽地,文栩转身拉开窗帘,兴奋地狂叫一声:窗下有个大平台,我们有救了!我们几个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奋力拉开了玻璃窗。窗口只能容下一个人的身体,他完全可以抢在第一时间逃离,但他没有,而是把我们一个个推到窗前,不容置疑地命令我们赶快爬出去。在相互推让的几秒钟时间里,大火沿着地毯和沙发烧到了身边,只有几寸的距离了。浓烟呛得人几乎窒息,几张脸在灼人的火光里显出了青紫色。文栩使出浑身力气,猛地在我胸前捅了一拳。我第一个爬出去了,另外两个也紧跟着爬了出来。文栩终于艰难地爬出来时,却带着一身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