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化妆品,打扮起来。在嘴唇上搽了亮色的口红,那是今季最流行的色彩。我得用时髦掩盖年龄,不能在小宝面前有一丝懈怠。我没有忘记带上那包花花绿绿的保险套,那是属于我和他的象征。我要还给他。关系已经结束,我不想再看到那些乌七八糟的提示。
一出门,才意识到外面在下雨,但我没有折回去拿伞,也没叫出租车。我有一种别样的欲望,想造成一种效果,要小宝看见一个湿漉漉的我。很久没有这种自虐的表现欲了,也很久不愿意制造那么浓重的浪漫了。
缓缓地走在雨里,我回想着自己的情感经历。从初恋的十六岁到三十岁生日之前,我只经历过慕哲和舒鸣两个男人。他们一个担负了我的初恋,一个担负了我的婚姻。前者痛苦,后者平淡。三十岁那年,我经历了小宝和维凯。对于我的婚姻来说,他们两个的性质和意义是等同的。但是对于一个纯粹的女人来说,他们又是截然不同的男人。小宝开启了我欲望的闸门,维凯承载了我一次短命的爱情。我不能肯定明天还有什么发生,但可以肯定维凯绝对不会是我最后的男人。
雨中的行人除了我之外,一律行色匆匆,没有一个的脸上不是烦躁、疲倦和无奈。看着他们的脸,再想着虚无缥缈的爱情时,心头不禁涌起无尽的惆怅。在杂乱无章的大街上,爱情显得奢侈而脆弱。大街上的行走的绝大多数人属于为生计而奔波之类,他们向世界展示的是疲倦的外壳。那样的一张张脸,很苦。
来到小宝的服装专卖店里,天色暗了下来,街上已经灯火点点。我站在店里打着哆嗦,像我期待的效果那样,被雨淋得湿透,浑身直往下滴水。
因为下雨,店里空荡荡的没有客人。消瘦的小宝蜷缩在一张椅子里听音乐。他看见我后,赶忙把耳塞拔掉,关切地迎上来,摸着我的衣服,疑惑地说:“怎么回事?淋得这么湿?”
我怔怔地望着小宝,眼睛微微发热。百合说得没错,他瘦了很多,鲜活的美已不复存在,像一棵树正在被风干。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哽咽着说。
“难看了是吗?当初我要是这个样子,你会不会喜欢?”
“富婆的一次骗局就可以把你折磨成这样?”
“那只是事情本身。仅仅那件事,不会给我这么大的打击。”
“还有什么呢?”
他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
我们都不再说话,只是哀伤地看着彼此。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见面了,他的目光有些陌生。他可能会以为我是来找他消费的,我似乎没有第二个来找他的合适理由。
“今天来只是想看看你。”我忙解释。
他有些窘,接着,仍然职业化地笑着说:“你随时可以找我。”
“不,我不可能经常找你,做不到。”
“是的,没有女人会把真心掏给我这样的男人。你是个好女人,把我当人看。我是什么?是鸭!”他说话时神色凄凉。
我浑身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拉着我走进店里的一个虚掩的小门,那是一个小小的休息间。他拿出一件厚T恤和一条长裤让我换上。我被包裹在他的衣服里,只觉得周身发出奇异的热。那是一个做鸭的男人给客人的温暖——平等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暖。
他为我拿来一片纸巾。我轻轻地揩了揩脸,心情开始舒爽了些,同时,理智也开始恢复。我突然觉得不该这么夸张地来找他,我和他的关系经不起任何推敲,一切苛求都显得可笑。
他让我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热水。关切地说:“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我还死不了。”
“可身体是你自己的啊。”
“对不起,也许我不应该来找你,没有理由。”
“别那么说。不要把我们的关系看得那么绝望。也�许……�我们可以相互抚慰。”
“我们?”
“当然。因为我们都是游魂。”
“但我们不能相互依靠!”我激动地说。
“能相互抚慰,就足够了。”
“人为什么要长一颗心?我真羡慕那些没心的人。我就不能像给你钱开店的那个富婆一样,没心肝地用钱满足自己的需要。”
他点上一支烟,沉重地说:“其实,这世界上有许多人比你更悲哀。譬如我。”
他消瘦的面孔和深不见底的眼睛刺痛着我。我理解他,他才二十出头,是个有心的男人,一生都抹不去可怕的创伤。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后说:“理解我说的话吗?”
“也许吧。”
“理解,也只能是一部分。你还没有看清真正的我,也不希望你看清。”
“你还有什么?”我疑惑地说。
“有时什么都了解才是残酷的。让你看清我,只会把你吓跑!”
“你在说什么?告诉我!”我断定他心里藏匿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隐衷。
他紧绷着嘴唇,不再说话。
我陡然感到非常无趣。为什么要追问他的隐秘呢?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该走了。
外面的雨已经下得铺天盖地。我从皮包里拿出那些花花绿绿的保险套,递给他说:“这个还给你。”
他接过那包保险套,吃惊地说:“我不是交代你要用这个吗?你没有用?”
“和你断了之后,我只糊里糊涂地和一个男人做过两次!”
他哀伤地低下了头。
我呆望着他,憔悴的脸渐渐虚化。
他揉搓着那包保险套,猛地抱住我说:“我们可以再用掉一个。”
“不!”
“我,我不要钱!”他火一般地说。
“这东西早失效了。”
“那就不用它!”他的声音微微抖着。
“记住,我从没嫌过你。”
“那就让我们无拘无束地贴近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