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宝的故事-紫灯区

我拒绝了,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说:“我得走了。”

他没有再坚持,面孔开始变得庄严,像一尊大理石肖像。他握着我的手乞求地说:“听完我的故事再走好吗?花不了你多少时间的!”

望着他湿润的眼睛,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悲悯控制了。我答应了。

他说:“说来你也许不信,在这个城市,我突然感觉和我关系最近的女人就是你!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我的一切。我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我学的是机械,毕业后来到这个开放城市闯天下,很快在一家外商企业找到了一份技术工作。但是,由于我的一次疏漏,企业损失了二十万,那是我人生最大的一场灾难。本来,经济责任应该全部由我负担,但那个外国老板是个善良人,看我工作勤恳,又没有积蓄,就高抬贵手,只叫我赔五万,还允许我继续留在企业。五万块,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如果我继续留在企业工作,凭我的那点工资,存够五万不吃不喝也要三两年。当时,我完全可以逃跑,逃过那一笔债务,外国老板绝对不会为五万块追究我。但是,我天生责任感就很强,所以没逃,发誓一定要在短时间内还清那笔钱。但是,我不能因为一笔债务花掉我三两年的青春。最后只好走上了这条路,完全刹不住车�了……�我对客人一直隐瞒着真相,总是告诉客人我是高中学历,开过电器修理部。干皮肉营生的男人,越贱,就越容易让女人安心。”

听了他的故事,我非常吃惊,同时也从他身上见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亮。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也许我们可以建立起另一种关系!”我激愤地说。

继而,我又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解释说:“我这样说,没有别的意思。你出身怎样,有多少文化,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

“那又能怎么样?我们注定只能是这种关系。”

接下来,谈话陷入了僵局。这里不是“美人迟暮”,他没必要发挥他的职业能力来防止冷场。在他的服装店里,他不再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人。

我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又看了看他,轻声说:“我该走了。”

“等等吧,等雨小一点。”

我决意冲到雨里去。也许,他会以为我突然精神失常。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需要满足欲望,需要铺天盖地的大雨冲淋。

“你的衣服,我会还给你。”我说。

“不着急,其实我很想在你那里留点什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在你那里留些牵挂。我最缺的就是牵挂,我对别人的,和别人对我的。”

“那好,就留在我那儿吧。”

我终于冲进了铺天盖地的大雨之中。

“紫蝶——”

我听见小宝在喊。那声音给了我一种戏剧化的奇异感。我收住脚步,低着头,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贴近。

他站在我面前,和我一起淋着雨。他的表情很复杂,我看不出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是什么。

“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历史的地方。所有的,都应该结束了。”

听了他的话,我感到一阵眩晕,脑子杂乱无章地出现了很多碎片似的记忆:“美人迟暮”里的幽暗朦胧;飘浮在空气里的暧昧气味;富婆们的衣香鬓影;漂亮小宝们弹性光润的皮肤;还有许多泛滥着迷惘的眼睛……它们把我压抑得几乎窒息,只想快点从那些碎片中解脱出去。

“好吧。你走吧,走吧。”我有些急躁地说。

“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了。”

“我会为你保密的。”

“如果是为了保密,我就不会告诉你了。”

我没有说话。我哀伤得不知说什么好。

“你怎么了?”他疑惑地问。

“没什么,我很正常。”

“你孤单,我明白,但我们都要活着,我们没有能力向对方负责。”

“不要再说下去了!”我赶忙打断他说,“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

我和他在大雨里,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

我飞快地从他面前跑走了。也许,除了他,没有人觉得我在大雨里奔跑是怪异的,灯火辉煌的大街上,雨中也有另外一些人在奔跑。

回到家里,我浑身淌水。我打开客厅的一盏壁灯,索性被小宝的衣服包裹着,木立在阳台上任风吹雨打。阳台面对着一片空旷的绿地,昏暗的路灯下,槟榔树叶在风雨中像湿润的羽毛在摇曳。杜鹃花被风雨摧落了,粉红色的花瓣经过我的身体,飘然落在地上,卷来卷去,有些凄凉的诗意。我油然而生一种渴望:如果身边有一个我爱的或者爱我的男人多好——没有爱也行,只要不讨厌。

我是B型血,有人说B型血的女人最有女人味。上大学时,我喜欢看一些“江湖心理学”的杂书,其中有许多是论述血型和性格关系的。书上说B型血人感情激烈而短促,容易爱得死去活来,也容易忘得干干净净。但我似乎是个例外。

洗完一个热水澡,我开始耐心搓洗小宝的衣服。衣服并不脏,我喜欢的是一种接触,哪怕是他的衣服。我搓着衣服,就像触摸着小宝的肌肤。等衣服洗好晒干,放进衣柜深处之后,我连这可怜、琐碎的触摸机会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