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小星着迷的是他的味道,说不清是洗发水、沐浴液抑或是体味,初闻到时似曾相识,再闻时便觉得那种熟悉仿佛深入骨髓,像是自己曾经拥有过一般。
会爱上他吗?小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其实在来找林的路上曾经不断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并且刨根问底。小星未曾深究过林邀请自己来的原因是什么,当时只是盲目地想躲开T城的一些人和事,才逃离一般匆匆离开。林对自己的邀请,是一个契机。如果当时换作别人还会不会来呢?小星不知道答案。她总觉得,从第一次见到林,就似曾相识,如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让自己觉得熟悉,可以信赖。
本来小星以为,再脱俗的男人,把一个女人千里迢迢地叫来,安排好她的生活,总是会有些目的性的,所以只把来这里当作一种过渡,甚至早就做好再次离开的准备。可是跟林在一起几个月,他却只是把自己当作孩子一样地疼爱,甚至在邀请自己来之前就已经有了相处两年的女朋友。这让小星感到意外。相处久后,林也只是会在过马路的时候牵自己的手,偶尔感到寂寞的时候会有无关情欲的拥抱。仅此而已。
日子长了,波澜不惊。试探常常不安分地跳出来,蠢蠢欲动。小星曾经挑衅地问林:“我的工作能力也不见得有多么出色,你叫我来,究竟是为什么?”
林还是温暖地笑:“你这个孩子,总是觉得累,就是因为心里想得太多。”
林感觉得到小星的不快乐,千方百计逗她说话,逗她笑。他一遍一遍地问起小星的童年时候,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生活,上了怎样的中学,早恋的男孩怎样英俊的面容。问得太详细,好像深深遗憾着,自己没有亲身加入过一般。小星从童年细细讲起,小学时的乖巧,初中时的叛逆,高中时的早恋……讲到大学时候被林生硬地打断了,小星诧异地看着他。林有些不自然地解释说:“大学的小星应该认认真真地恋爱了吧!我老了,不想听年轻人的爱恨情愁,分离聚合。”
小星心绪流转,眼神如星光一般闪亮:“那么,我可不可以把这理解成你的嫉妒?”
林勉强笑笑,有苦涩的味道。
在林的照顾下,小星心里的阴云一点一点散去。林高兴地看到小星由刚来时那一副落寞枯萎的样子,变得有生气起来。小星脸上的红晕,小星越来越多的笑,小星变快的语速,小星说话时丰富的表情……
林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跟美拉聊天时常常讲起小星,生活的片段,零零散散。后来甚至偶尔会给美拉讲笑话,小星式的语气和表情,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是小星讲给我听的。美拉笑得千娇百媚,心里却有火苗在暗暗地闪。
两个人的约会也变了质,凭白多了个陈小星。林怕小星一个人会寂寞,有意让小星与美拉交流,彼此做个朋友——美拉说过与小星投缘的,于是把每周的约会改作三人行。可是后来发现,这根本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小星根本不愿意跟美拉交往。如果躲不掉,小星便林叔叔林叔叔地黏在自己身边,千方百计却又是意图明显地破坏掉自己与美拉的约会时间。
就像这天,小星来得早些,美拉到的时候小星去开门,态度是不自然地热情:“请进请进!”
美拉暗暗地皱眉,不愿意看到小星这样一副女主人般的姿态。
美拉还在换鞋,小星蹦蹦跳跳地抱住背对门口的林,双手捂住他的眼睛:“林叔叔林叔叔,你猜谁来了?”
林拉下小星的手,摸摸她的头发,站起身对美拉说:“今天很早。”
美拉心里明白小星是故意做一副与林的亲密样子给自己看,于是笑着走过去靠在林的怀里,娇声说道:“好想你哦。”
换作小星气结,这样理直气壮地纠缠,自己是没有资格的。
美拉看似随便地问:“小星一个人过来这边,男朋友一定很想你吧?”
小星顶一句:“我没有男朋友。”
“竟然还没有!”美拉的语气几乎是惊呼的,“建国,小星这么漂亮,竟然还没有男朋友!好了,这件事交给我,我来给小星介绍,保证人好,有学问,长相帅,小星一定会满意啦。”
小星故意不答话,可美拉却继续问道:“对了,小星,你还在建国的公司上班吗?你刚来的时候,我记得建国提过你在做文案?”
“是,怎样?”小星有些生气地回答。
美拉却像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小星不高兴:“建国,你是怎么了,就一直让小星做文案吗?这样吧,我去跟Jacky说一下,看他们公司要不要设计。不过,”美拉放慢了语速继续说,“前些天Jacky一直请我帮他们公司拍一组广告。你知道的,我跟Harry他们公司签了约,在这周要完成他们那边的工作,哪有时间理Jacky,只好推掉了。现在求他办事,自然要先去给他拍。Harry那边不能如期完成,会因为违约赔钱给人家哦——不过为了小星,没关系了。”
小星看美拉虚情假意地笑着,把不悦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忍不住说:“谢谢你啊美拉!不过不用你费心了,其实我根本不想工作的,多辛苦啊,还不如找个有钱人嫁了,说不定还能在他的帮助下出点小名什么的。”
小星话里有话,美拉怎么也不可能再装作听不出来。林有意缓和气氛:“小星,去洗点水果来。”
小星猛地站起来:“要吃让你女朋友去洗。”话未说完,便起身离开。出门的时候故意用力地关门,林和美拉被突然的响声吓了一跳。
美拉脸上是委屈的表情:“建国,我讲错了什么吗?”
“没有,她任性。”
虽然说没有,但林却惦记着小星,再与美拉聊天便意兴阑珊了。美拉是聪明女人,自然是知道进退的,于是便起身告辞。
林拿了外套:“我送你。”
美拉坐在车里,闷闷地生气。她有些不高兴地说:“小星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哪里,她只是有些顽皮,你别在意。”
“可是,你不觉得,她对我有敌意?”
“你想太多了。你试着多跟她交流一下。她性格很好,人也很善良。”
听到林夸赞小星,美拉心里有些不高兴,便撒娇道:“她那样好,你会不会爱上她?”
虽然是开玩笑的口吻,美拉却在紧张而认真地等一个答案。
车子突然紧急刹车,林明显在为这个问题分神,没有注意到路口亮起的红灯。警察远远地走过来开罚单,美拉跟上一句:“你还没回答我。”
林笑笑:“你说小星么,她只是个孩子。”
美拉对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够满意,却也无法再向下说什么,只好作罢。
送完美拉,林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耳边重复着美拉的话:你会不会爱上她?你会不会爱上她?你会不会爱上她?
是爱的,是爱的,但那爱却无关男女,是美拉所不知的另外一种。
径直去了小星的公寓,在楼下遇到刚刚到家的小星。小星一路上都在想,林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是爱吗?林的眼神有时候是充满爱意的。可是爱有许多种,更多时候那像是一种疼爱,对孩子那样。有时候,小星甚至觉得林的眼神里充满了恨——不过不怕的,小星想,爱了才会有恨呢,无论什么形式。可是他对美拉,分明也是柔情蜜意的……
想到美拉,小星的心情变得沮丧。刚才她的话,明明白白是在向自己挑衅。她其实是在对自己说,陈小星,你一直就败在我手里。过去,我抢了你最喜欢的人。现在,我有安定的男朋友和成功的事业,而你仍然是,一无所有。
抬头看到林,并无太多意外:“怎么,不用陪你女朋友啊!”
林跟在小星身后进门:“阿May她其实是关心你,你别怪她。”
小星黑着脸,咬牙切齿地重复道:“关心我!”
“小星其实你也有些过分了,阿May怎么说也是我的女朋友,你那么不给她面子。你这脾气啊,什么时候也改不了。”
小星的语气有些故意:“你喜欢她什么?长相还是身材更多些?”
林无奈地说:“不是的……”
小星打断林的话:“美拉帮哪家杂志社拍照片最多?”
“《Lady》吧。”
“好,那我要去《Lady》,做编辑就好。我知道你可以。要快,最好明天就可以上班。”小星语气绝对,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林的表情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慢慢变成了无可奈何。
那是小星做的最辛苦的一份工作。《Lady》杂志社里除了一名高薪聘请的摄影师,其他果然都是女人,每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彩妆夸张。大家每天上班后,都要凑在一起谈论各自的新衣和妆容。这些女人大多是通过各种关系进来的,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却互相较着劲。在每一场无形的战争中,每每是后台比较硬的一边会获胜。
小星来的时候素着一张脸,穿着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并且不屑于参加到她们任何以后台分成的派系中。她马上成为整间杂志社的异数。同事中有人进行了调查,发现小星除了是林建国介绍过来的以外,并没有特别的背景,于是由几个人躲在电脑后面的窃窃私语,变成了肆无忌惮的评价:“嘿,陈小姐,你的穿衣风格还真是另类呢。”
小星面无表情地向她们点点头:“多谢。”
在杂志社呆了三天小星就觉得,这份工作还真的无聊。如果不是急于与美拉达到平视,那么再呆下去真是浪费时间。小星暗暗地想,上大学的时候,我输给了她。现在我们又站在同一起跑线了,我倒要看看这次究竟谁可以笑到最后。
杂志社里的十几个女人,分为文编和美编。两者的工作较之一般编辑都很另类:美编负责给模特化妆,文编负责给拍好的照片加注。每期模特展示的品牌都有相熟的商场提前送来,连选题都省了。校对和排版都是交给外面的制版公司来完成。这种特别的工作模式看得小星瞠目结舌。
由于是惟一的新人,所以在拍照期间,小星理所当然地在大家对模特评头论足的时候,承担起协助工作。帮模特换衣服、卸妆,帮灯光师打反光镜,帮道具师调整背景,帮大家订餐盒……没有实质的工作内容,却比任何人都忙得多。
整本杂志若除去广告,真正的文字部分只有几个情感与美容类的专栏。每月有几位从没露过面的专栏作者会电邮过来稿件,主编几乎不敢改动一个字就照样刊登,以至于有几次闹出笑话。小星记得刚来时随手翻看稿件清样,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就跟同事提出来,同事碍于面子没有打断,却也看得出来绝对没有在听。结果那期杂志印好后,人人都看得见那位很有名气的作家在专栏里深情地写道:“这里太阳好耀眼,我抬起头,眼睛里有胃流出来。”
“呵呵,她用的是拼音输入哦。”小星绘声绘色地讲给林听,还不忘总结:“具有后现代风格啊,还真对得起那千字千元的稿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