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5
很快放过寒假,开始了新学期,这也是大学时代最后一个学期了。还记得初入校时,总觉得四年时光那样漫长,仿佛无论怎么浪费都过不完。可是现在,惶惶然看看四周,哪个不是比自己更年轻的面孔!
同学们开始着急找工作。小星只觉得茫然:就这样告别自己的学生时代了吗?以前也想过,隐隐中有过这样那样的盼望,可这一天真的要来了,却又为它巨大的不可知性而恐惧。
有谁找到工作的消息每天传来,大家都在议论。一部分同学去了各种公司,从此朝九晚五,过起了准白领的生活。一部分同学还在等待考研成绩的公布,心情焦灼。
应然最终还是没有去找品客。家里托人把她办到了市里一所赫赫有名的重点中学做语文老师。应然说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语气把握不好变成一种炫耀。小星和莫莫的祝贺倒是真心的。莫莫说:真的,除了老师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工作更适合你。小星也说:是呀,只是你要注意了,不要毒害了祖国的花朵。
应然扑过来打小星,小星笑着跑出去。
时间匆匆,转眼到了毕业前夕。
刻意躲开小星,莫莫简单收拾行李回了家。她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来整理东西。大部分东西:课本、笔记、英语题、杂志、暖壶、被子以及印了××大学字样的蓝白格床单,都不要了。
随便找一个收废品的全部拉走。突然,杂物堆里一个红色封面的笔记本露出一角。莫莫看到,立刻愣在那里——那是自己的剪报本。
她动作迅速地抽回那个本子,珍宝一样地抱在怀里:“这个不卖,这个我不卖。”
“那可给不了你那么多钱喽。”收废品的人借机敲诈。
“随便。”
莫莫坐在只剩一张垫子的床上,翻开了那本笔记。各色明星的照片,大部分现在看来已经明显过时。可是那时候多么单纯,仔细剪下,细心贴好。
记得经常跟小星趴在一张床上看,拼命向小星推荐:“你看这个,多么帅!你看看嘛!哎,你说我以后会嫁给他吗?”
小星格格笑着拍她的头:“花痴啊你。”
多么快乐。
莫莫重重合上本子,狠狠地扔出窗外。
所有的昨天,所有的梦,所有的青春,所有的快乐,所有的单纯,所有嬉戏的女生,所有青涩的男生,所有的友情与爱情,从此以后,再与己无关。
小星与同学们喝酒回来后便发现莫莫不见了。她人,她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凭空消失掉了一般。莫莫的床上,只剩一张垫子,那样旧的颜色,完全没有了莫莫的痕迹。
莫莫是存心走得这样突然,这样急。
从此再无联系。
可是小星是那样想念莫莫,常常想起,两个人交头接耳地交换秘密,一起逃下午无聊的课,在水房洗衣服,谈天说地,不着边际。
开始经常在学校外面的街上流连。少了一大半学生,连门前的路都变得冷清,仅有晚归的人行色匆匆。小星一个人走在寥落的街头,一种苍凉的感觉油然而生。四年的大学生活就要结束,除了一个学位证书,自己还得到了什么呢?曾经那样相爱的澄生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离去;对自己呵护倍至的可乐远在美国为自己的前途而苦斗;最好的朋友莫莫与自己渐生罅隙,不再亲密;那样爱着自己的烁华也因为自己的决绝而不再有联系。小星抱着自己的肩膀,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在自己的身体里面疯长,无法控制。
小星在学校附近随便找了工作。那是一家语言培训中心,靠销售一套台湾版本的英语教材赚钱。小星在里面做英语教师,负责熟悉这套教材,做大型的展示课,有时也被派往各幼儿园教课。
公司很小,正在发展当中,很多事都没有专人负责,什么都是乱七八糟。老板是个毫无远见的中年男人,有过白手起家的经历,所以很看重钱。他从来不会对工作上的成绩提出表扬,只会盯着你:Cindy,你负责的幼儿园这周销售了几套教材?
是啦,在这里小星和其他职员都会有一个这样的名字:Cindy,Ann,Nance,Helen,Mary……好像只有叫这些外国最普通的名字,才能显示出从事的是与英语有关的工作。公司只有七个人,却因为这些名字热闹拥挤了很多。
其中Mary是个精明的本地女孩,身材丰满,长相普通,是个狂热的名牌崇拜者。自从她烫了一头暧昧的卷发,与老板的关系也就扑朔迷离起来,常在工作时间一起失踪,再前后回来。她也很懂得利用这种关系,在不失踪的时间里,用来化妆和数落别人。她没有任何业绩,老板却让她做教务长,派她去最好的幼儿园。关系明摆在那里,任你忿忿不平,却无可奈何。
一天清早,Mary要了小星写的家长说明会稿件去看,中午扔回小星桌上,斜睨小星一眼:“没有说服力。”
小星本想发作,却又忍住。这已不似在学校时那样关系单纯,遇到不喜欢的人和事可以大声说出来。凡事一旦牵扯上了利益关系,便会变得复杂。跟Mary是没有利益关系的,可是跟老板有,每月的经济来源还要来自他手。也许口舌之快可以逞一时,可别人却有本事为难你一世。
老板推门进来,炫耀刚谈成的生意,满面春风。Mary察言观色,端茶递水,阿谀奉承。其他人纷纷知趣离开,小星也起身,准备去茶水间给自己冲一杯咖啡。要出去的时候却听Mary发嗲:“人家想了一晚上,才想好下周的家长说明会上要怎么说,你看……”这样这样,如何如何,完全是小星写的内容。
忍无可忍,小星把稿件递到她的鼻尖。
不用压抑自己的感觉真好。小星与老板清算了薪水,心情愉快地吻别了所有的同事,包括Mary。小星甚至还不计前嫌地悄悄跟她说,祝你与老板交往愉快。
很快找到新工作,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杂志内容是经济方面的,大16开,全彩铜板纸印刷,用很多篇幅介绍商界有名人士。
杂志社是一座二层小洋楼,楼很破旧,样式却特别,是原来T城法租界里留下来的建筑,据说原来就是报社。外面的墙壁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使整座楼里面常年阴冷凉爽。房间里面铺的仍是那个年代的木制地板,棕黑色,走在上面会嗵嗵作响,阴天时会散发微微的霉味。小楼外面,有一个很大的庭院,种满了高大的杨树,风吹过的时候会传来沙沙的声音。
没人的时候小星喜欢到处乱走。书库在一楼,成垛的杂志从门的缝隙里散发出油墨的香气。庭院里的树干上,有类似眼睛的树结。小星把它们一只一只拍下来,传到电脑里仔细看,猜想它们的各式表情。有时候会爬上狭窄而陡峭的楼梯,到天台上去,看大朵的白云在灰蓝色的天空中飘过。偶尔有飞机经过,拉一道长长的白线,久久不能散去。邻街有所小学,每天10点钟会准时播放广播体操,小星看了几次,大概记住了动作,便每天下楼来跟着节拍做操,风雨无阻。
主编交给小星的栏目很少,大把的时间空了下来。小星无聊的时候开始写博,起了名字叫做“午夜星空”,常贴一些喜欢的照片上去,有时候还有随便写下的心情。
杂志社里惟一跟小星年纪相仿的是美编,笔名叫做阿黛,很能干的女孩子,跟小星在同一间办公室。她一直在外地开会,小星来上班几周才见到她。阿黛圆脸,眼睛很有神采,笑起来时嘴唇会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看到小星的时候她微笑着问好,把自己办公桌上的仙人掌摆到小星的电脑旁边。
果真是个好相处的女孩。阿黛比小星早来一年,绘声绘色地给小星讲了很多社里面的事。谁谁谁不能得罪。谁谁谁看上去牛其实稿子臭极了。谁谁谁喜欢扮成女人在聊天室骗人。小星听得笑出了眼泪。
两个人租了公寓住在一起,相处得轻松愉快。
不久后又增加了新成员。有天晚上,小星与阿黛一起逛街,看到超市门口有人在买狗。10月的天气已经凉下来,夜晚的风更是吹得人有些瑟缩。小星透过玻璃箱子,看到里面惟一的一只小狗,因为冷,蜷缩在箱子的一角。它才巴掌大,全白色,眼睛小小的,眼角耷拉下来,更显得楚楚可怜。它的鼻子和嘴那一圈棕色的毛连成一片,像只小熊一样。
卖狗的人笑脸相迎,把小狗拿出来举在手里,让小星仔细看,又放在地上,让小狗跑一跑,显示一下有多么活泼。
周围都是逛完超市的人,纷纷围上来看热闹。想必小狗是没见过这么多人,有些害怕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人群中有声音传来:“不精神啊,是只病狗吧。”卖狗的人急着辩解,边说边觉得小狗不争气一般,抬脚照它身上踢去。小星啊地叫了一声,伏身去拦,却没来得及。小狗被踢了一脚,在地上滚了半圈,慢慢爬起来,发出一种类似小猫的叫声,“喵呜喵呜”。小星连忙把它抱在怀里。
卖狗的人眉开眼笑:“看这姐姐多心疼你,以后就跟着姐姐过好日子去吧。”
阿黛问:“多少钱?”
“200。”
小星忙掏钱包。阿黛拦住:“你这什么狗啊,就要200,人家这样没什么品种的狗也就卖几十块钱。”
卖狗的人不慌不忙:“您看什么事也得讲个缘分不是,这位姐姐一看就喜欢,那可不就是投缘了嘛。”
小星让他说得笑了起来,转头对阿黛说:“算了,就这样吧。”
小星脱了外套,把小狗包在里面,那么小,不仔细看还以为就是一团衣服。阿黛则忙着跟狗贩讨价还价,既然价格不能便宜,就让人家赠送了铃铛、狗链儿、狗咬胶等好多东西,热热闹闹地抱了满怀。
回到家,小星和阿黛给小狗洗了澡,喂了鸡肝。小星喝奶的时候小狗向小星叫,于是又给它喝了半袋奶,直胀得小肚子圆鼓鼓的。
吃饱喝足,小狗有了精神,在新家里跑来跑去,熟悉环境。小星跟在小狗身后跑。阿黛趴在小星的床上看热闹。阿黛说:“给它起个名字吧。”
小星看着小狗。它刚洗过澡,更显得浑身雪白。身子很小,头却很大,跑起来左摇右晃的,很不稳当。于是小星说:“就叫小白头吧。”
阿黛瞪大了眼睛:“弱智女人,取的什么弱智名字啊,你这样牵出去怎么好意思叫。”
小星抓起抱枕扔过去,阿黛在床上假装受伤,嗷嗷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