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拼命在想如果英哲想要跟自己发生些什么自己该怎么办，拒绝还是逢迎？矛盾中英哲拿出一本中文教材放到桌上，生涩地说：“那么，开始吧。”莫莫自嘲地笑了一下，是自己想太多了。

在桌子前面坐下来，莫莫翻开了书。英哲坐在床边，握住了莫莫翻书的手，把莫莫拉向自己的怀抱。莫莫闭上眼睛：还是来了！

却只是亲吻。先是浅浅的，唇与唇触碰，上下左右移动，细细描画对方嘴唇的纹路，然后变得深入，风和日丽变为狂风暴雨，潮湿的，激烈的，充满欲望。

莫莫在这样的长吻里有些眩晕，结束后低着头，脸红得像要涨破。英哲看着，笑着在她的额头轻轻吻过。

终于开始讲课。英哲听得认真，莫莫却讲得心不在焉。匆匆结束，向英哲告别。英哲也不挽留，将莫莫送至电梯口。

莫莫看着电梯里镜子中的自己，脸依然发红，嘴角上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嘴里还留有英哲的味道。她伸手在自己的嘴唇上反复摩挲，就这样把自己的初吻交付出去了吗？

可是一直希望，一直希望是由烁华来解除自己的禁忌。

烁华的名字在心中震响，有旧的伤，隐隐作痛。丁冬一声，电梯稳稳停在一楼。莫莫大步走出去，头也不回。

Miss张盯着莫莫的背影，在小本子上记下，离开时间：16点30分。

然后每周四和周六固定来上名义上的中文课。来的次数多了，Miss张不再做那么详细的询问，只是电话是不能少的。好多次莫莫都忍不住想，即使英哲本来心情愉快，那么接完这个电话之后会不会大倒胃口，兴致索然？

几次想问英哲，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都是中国人，实在没有在外国人面前彼此轻视的必要。

与英哲的接触仅止于接吻与爱抚。有几次英哲的冲动都被莫莫不动声色地压下。利用上课之便，莫莫教给英哲这样一些词语：慢热，含蓄，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不知英哲是不是真正理解了这些词语的含义，莫莫怀疑他频频点头其实恰恰代表他一无所知。

身边自然有好奇的人问起莫莫的恋爱经过。现在莫莫在中文系里已经很出名。每当别人问起，莫莫都神秘地笑着，讲一点开头，便怎么都不肯再往下说，这样才足以给对方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大家开始议论，甚至怀疑莫莫是否已经失身。莫莫却不动声色，她从不在小星面前提英哲如何如何，却知道这些流言很快便会传入小星的耳朵。

可是小星却从来不问，甚至显出一种事不关已的淡然与冷漠。“她明明是知道的，却故意做这样的姿态来激怒我。”莫莫忿忿地想。韩英哲成为莫莫与小星之间的一个话题真空，两个人可以聊足一夜，可每次话题到了英哲的边缘却马上紧急刹车。明明意见不一，却谁也不提，有意回避。

差不多一个月后的一天，很晚了，韩英哲骑着小摩托在宿舍楼下的黑影里等莫莫。他的白发太明显，在黑影里掩饰不住地张扬着。莫莫本来是不想去的，可小星不闻不问的态度激怒了她。她简单打扮一下便下楼来，在窗上女生们“八卦”的眼神中跨上英哲拉风的摩托车，绝尘而去。

坐在摩托车后座，呼啸的风从耳边掠过。有泪流在了风里吗？莫莫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当时隐约觉得，过了这一晚，一切可能都会不一样了。

那夜，英哲的床上换了暗红色的床单，灯光朦胧，带着暧昧。莫莫讪讪地拿起中文教材，英哲接过来，扔到一边。

英哲很温柔。细密的吻遍布全身，莫莫恍惚间觉得自己飘起又落下，周围始终是一片虚空。高潮的时候英哲用莫莫完全不懂的语言大声喊了一句什么。莫莫的泪涌出来，缓缓将两鬓打湿。

情欲是什么？倘若相爱，那么它是催化剂，有神奇的力量令双方融合。若是不爱，只是为了摆脱寂寞，那么，它和谁并没有关系，只要他在那个时候恰好出现。

英哲全身赤裸着在莫莫身边睡去。莫莫却失眠了，说不清的感觉莫名其妙地缠着自己，久久不能入睡。穿好衣服，起身去喝水，在客厅遇到留宿的珍珠起床去卫生间。珍珠看看莫莫，了然地眨眨眼。

第二天回到学校，莫莫迫不及待地拿自己的伤向小星炫耀。小星的着急在意料之中，再也无法装作漠然：“莫莫你怎么这么傻！就这样跟那个韩国人在一起，就是想恋爱吗？”

“我喜欢他。”莫莫倔强地说。

“你喜欢他什么，你了解他吗？你们沟通都是问题，怎么交往！”

“小星，还记得我们刚入大学的时候，还没有一个星期，你就跟一个大三的男生恋爱了。跟澄生在一起也只是第一次见他你便已经决定。那时候你喜欢他们什么？你了解他们什么？”

“是，所以我们那样快便分了手。我不想看你再这样白白付出感情。”

“许多事要自己试过才知道。”莫莫语气强硬，心里却悲凉地想，已经来不及了，表面还装作一副真爱的样子，仿佛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莫莫，你们这样在一起想过将来吗？”

莫莫叹气：“英哲明年7月就回国了。”

“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我跟澄生在一起的时候，以为我们的感情是一条射线，有一个起点，便会无限地延伸下去。而你现在明明能看到自己的感情只是一条线段，为什么还要去投入呢？”

“即使是线段，我也想自己走走看，你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绝对不能跟他在一起！”小星的语气强硬。

“小星，也许你不管我还好一些呢。比如烁华，我喜欢他，我到现在都还喜欢他，你管过的，可是最后呢？他喜欢上的人是你。这就是你管的结果吗？”

小星颓然地坐下来。

看到小星心疼的样子，莫莫心里浮上一个微笑。以自己身体做代价，才终于赢了小星，把她给自己的伤心统统还给了她。可是看着她眼泪夺眶而出的样子，为什么自己也那么想哭呢？

莫莫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小星强忍的泪终于落下来。原来这么久了，莫莫还是不能原谅自己。那样好的朋友，还是有了罅隙。原来女人的友谊可以如此不堪一击，睡前的嬉戏，同床的密语，在一个男人面前，突显了锐角，顿生凉薄之意。

终是成了陌路。这几乎成为两人之间最后的交谈。

之后两人再见面，竟然是生硬的客气。小星辗转从别人那里知道一些莫莫的事情。小星不问，莫莫也从来都不说。

只是，小星常常想，当时自己决绝地与烁华分手，做出这般牺牲，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莫莫继续坚持着她所谓的恋爱，与英哲的暧昧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在Miss张轻蔑的眼神下，莫莫开始每天出入留学生公寓，每周至少有三天在这里留宿。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莫莫还以为与英哲的关系能一直保持到毕业。

那是12月24日，平安夜。

之前英哲便问过莫莫，那晚有没有别的安排，一起过好不好。莫莫自是答应。

节目很丰富。韩国留学生包下了学校附近的酒吧，一早布置好，那样铺张。两米高的圣诞树上挂满了各自准备的礼物，金色与银色的包装纸在红色蜡烛的映衬下格外眩目。墙上、窗上都喷绘着大大的英文：MerryChristmas。有关圣诞的音乐一直在响，欢乐的气氛四处洋溢。大大小小的圣诞老人布满了每一个角落，毛绒，塑料，胶皮，各种材料的都有。甚至还有几个调皮的男生换了圣诞老人装，贴好假胡子，背一只装满糖果的口袋，到处找女生索吻。女生在他们的脸上轻轻吻过，便可以得到祝福以及一块巧克力或者一支棒棒糖。

玩得很疯狂，一顿丰盛的晚餐夹杂着各种游戏一直持续到午夜。快12点的时候，大家去附近的教堂听钟声。外面很冷，并没有如盼望的那样下起雪，但节日的气氛仍然浓重。莫莫在英哲的怀里，在钟声响起的一刹那郑重地许下愿望：让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无限地快乐。

凌晨时候回公寓去。莫莫喝多了酒，有些头晕，在珍珠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英哲与正民跟在后面，小声地交谈。

回到公寓，莫莫简单地洗过后便回英哲的房间沉沉睡去。隐约中英哲走进来，在黑暗中充满欲望地抱住了自己。头好沉，眼睛疲惫得睁不开，任凭英哲在自己身上动作，快乐地呻吟。今夜的英哲似乎是喝了酒的缘故，跟平时判若两人，温柔被霸道代替，那样用力。

天亮之后莫莫从睡梦中醒来，宿醉使她口干舌燥，头疼欲裂。她挣扎着坐起身，胳膊越过还在熟睡的英哲，去他那边的桌子上拿水喝。

突然，莫莫的动作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僵硬在那里。阳光透过窗帘打进来，照在身边男生的脸上。莫莫揉揉眼睛，再看一次，天呐，他不是英哲！他是正民！

莫莫下意识地把被子拉高挡在胸上，撕心裂肺地叫出声。

正民被莫莫的尖叫声吵醒，他惺忪着眼睛坐起来，反问道：“出了什么事？”

正民若无其事的语气让莫莫再次大叫起来。

对面的房间开了门，英哲和珍珠穿着睡衣跑过来。莫莫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英哲和正民小声说着什么，好像是正民在埋怨，英哲在道歉。他们跟珍珠说了什么，便走出了房间。

珍珠在床边坐下来，温柔地笑着，把莫莫落在额上的头发拨至耳后。珍珠说：“是英哲不好，他事先没有跟你讲清楚，你不要害怕。”

莫莫还是惊慌的：“那么，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珍珠笑着：“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玩一下CG游戏。”

“CG游戏？”莫莫茫然地重复。

“没错，”珍珠说，“就是ChangeGirlfriend。”

他们怎么能这样做！莫莫气愤得有些发抖。

珍珠安慰她说：“你别当回事，这在我们之间很普遍。你这样的反应只会让你的男朋友没面子，就像刚才你看见的，英哲在向正民道歉。其实这只是个游戏，并不代表什么。比如我跟英哲睡过几次了，可是跟他的关系，仅仅是他好朋友的女朋友而已。”

莫莫盯着珍珠，愤怒地把水杯砸向对面的墙壁。珍珠大叫着跑出去，英哲进来，看着莫莫不说话。莫莫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莫莫。”英哲终于开口了。莫莫背对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等待他的道歉。

可是英哲说：“你太没有礼貌了，你应该去向正民和珍珠道歉。”

莫莫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英哲。半晌，她举起手向英哲的脸狠狠打下去，然后冲出这间令自己窒息的公寓。

心像刀割一样地疼，可是没有泪，一滴都没有。出了楼，莫莫转头去看那个熟悉的窗口。几个月来，他带给了自己那么多的快乐和幸福，也给自己带来了这么难以忍受的屈辱。莫莫狠狠地回过头，大步离开。

小星说得对，是自己傻，自己笨，明知道这段感情是一条线段还飞蛾扑火，果然害了自己。本来以为这所谓的爱情至少要等到7月英哲回国自己毕业的时候才会结束，可谁知道，现在就这样以一幕丑剧的形式落下帷幕，从此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恋爱平息，流言四起。当莫莫有了足够多的时间呆在宿舍时才突然发现，关于自己与英哲之间的关系，大家早已戴起了桃色的眼镜，给整件事镶上了绯色的花边。开始莫莫是不理的，周围的人却将这当作一种默认，变本加厉。

莫莫回忆起小星，从入学开始便因为闪电恋爱又甩男生被议论，因为看了信在路上大哭被议论，因为澄生死去被议论，因为与烁华之间关系暧昧被议论……可是小星一直是勇敢的，她的难过与消沉只来自于自己的心情。

她能做到的，我也一定可以。莫莫甩甩头发，像是要把一切非议抛诸脑后，可是，抛得开吗？甚至在餐厅买饭，也能感觉到身后的指指点点：

“就是这个女生，跟韩国人睡觉。”

“不觉得漂亮啊。”

“做这种事，不需要漂亮，只要够……”

声音刻意地压低下去。莫莫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到肉里。终于忍无可忍，把一碗热汤撒向身后窃窃私语的两个女生。

女生尖叫着站起来，狼狈与愤怒让她们失去理智，向莫莫扑过来。莫莫看着她们狰狞的表情，无奈地闭上了眼。

周围那么静，时间仿佛停止了。莫莫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的两个女生更加狼狈，身上又多了一碗汤，甚至还有大片的蛋花。

自己身边站着的，是小星，她表情是愤怒的，手里拿着一只空碗。

在餐厅里几百个看客的寂静中，小星打碎了碗，然后朗声说：“谁都不准再议论莫莫，不然，就是找我的麻烦。”

各自重新要了汤，面对面坐下来吃饭，却没有交谈。莫莫先吃完，看一眼小星，站起来要走。小星连忙起身拉住她，声音是急切的：“莫莫。”

莫莫甩掉了小星的手：“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小星站起来：“莫莫，你别这样……”

“我不会原谅你，”莫莫打断了小星的话，“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

小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莫莫。良久，她跑出去，莫莫注意到她颤抖的肩膀。莫莫端坐着，深深地叹气。

对面的大镜子里映出自己的模样，那样陌生。皮肤是阴柔的白，当年的丰满早已不着痕迹地退去，手腕上一块圆圆的骨头高高突起。现在的身体，正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的瘦。脸颊深深塌陷下去，显出了一双疲惫的眼睛。头发剪短了，凌乱地披着。脸上的神情是懒洋洋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与自己而言是陌生的，可是看上去却那样熟悉。

突然，莫莫大颗大颗地流下眼泪。现在自己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当年小星平时的样子。

过了这么久，还是躲不掉。小星是流感，是传播最快的病毒，所到之处，身边的人无论是否自愿，都会不自觉地被她传染，无一幸免。那样拼命地想忘记，以为忘记了，却猛然发现原来小星就蛰伏在自己的身体里，从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