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如果星知道

他们很快吃完,男生很自然地结账,然后给小星打起门帘,一起走出去。冥火连忙扔下冷掉的半碗粥,跟了上去。

男生一直把小星送到宿舍楼下。冥火躲在树后面,听到小星跟男生告别:“烁华,再见。”

叫做烁华的男生转身走了,小星也向楼上走去。冥火从树后面走出来,站在楼前的空地上,无所适从。突然,小星从楼上跑下来,冥火来不及反应,愣愣地站在原地,像被雷击中一般,失去了语言。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小星的脸,与想象中的几乎完全一样,很瘦,大眼睛,眼神忧伤。小星向冥火看过来,冥火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与小星对视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认出我了吗?难道她真的会认出我吗?冥火甚至有些焦急地想。

可是小星的目光很快越过自己,朝刚才那个男生走远的背影喊道:“烁华,烁华!”

烁华转回来,小星笑着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电话:“刚才你要我帮你拿着的,忘了还你。”

“多亏你,”烁华说,“累不累?快上去吧。”说着,很自然地在小星肩上拍一下。

小星点点头,转身上楼,再也没有向冥火看一眼。

冥火站在楼下。还没到开灯的时间,看不出小星回了哪个房间。冥火在宿舍楼前的长椅上坐下来,点上烟。自己多么傻,竟然没想到小星除了在网上,还有其他的生活。没错,这样的女孩,只有跟烁华那样的男生在一起才相配。冥火自嘲地笑了。自己有什么呢,高中学历,职业大概等同于司机。

冥火独自坐到天黑下来,接到同伴的电话:“事情都办好了。今天很晚了,找个旅馆住下来,明天回去好吗?”

冥火决断的语气:“今天就走,马上就走。”然后报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连夜上了高速公路,冥火坚持由自己开车,其实他还从来没有跑过这样的长途。同伴先是不肯,却碍于冥火是东家儿子,只好由着他。

冥火大力踩下油门,似乎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绪。后半夜,人有些倦了,困意袭来,脑筋却是清醒的。眼前浮现出小星的脸,那样漆黑忧伤的眼神。她为什么那么不快乐?冥火心痛得闭上了眼睛。

前方是一望无垠的黑暗,车子像大海中的小船。速度太快,终于失去了控制。同伴尖叫着帮冥火踩刹车,在即将停下的一瞬间,车子重重地撞上了中间的隔离带。同伴从惊惧中清醒,看到了冥火流着鲜血昏迷过去的脸。

撞裂了腿骨,额上只是外伤,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冥火醒过来的时候腿上已经打了厚厚的石膏。看着自己躺在医院里,他竟然微笑了。是呀,这样便能理所应当地摆出一张臭脸,借着身体上的痛疗心里的伤。

后来出院静养,自然是没办法再去上网。好朋友老K曾经带来小星的消息:“你那个网友啊,陈小星,问你,怎么一直不上网?”

冥火紧张起来:“那你怎么说?”

“说你忙。不然说什么,说你开车撞断了腿,在家躺着呢?”

冥火放了心,可是马上又有点失望。分明不希望小星知道自己的狼狈,却又忍不住去想,若是小星知道自己受伤,她会怎样。

冥火一直望着手机屏幕,等待来电响起,可是实在承受不了那种等待的焦急,索性关掉手机,埋起头来一心一意做鸵鸟。

其实,如果小星真的知道冥火受伤,心情一定会比不知道好一些。冥火突然从网上消失掉,小星心里充满了不安与恐惧。有时候失眠,彻夜开着电脑等他,却怎么都等不到那个代表冥火的狮子头像亮起。打电话过去,总是那个温柔的女声,用一成不变的腔调告诉小星:关机。

没有心情地望着屏幕,恢复到之前没有碰到过他时的状态,有的没的跟QQ上所谓的好友说话,看看各大网站的读书频道。几乎是什么书都读,速度很快,二十几万字几个小时便读完。没有了冥火,网络都没有了生气。有时莫莫劝小星:“出去走走吧,别总闷在这儿。”小星眼睛不离屏幕,神色恍惚地摇摇头。

小星第一次感到了网络的虚幻和对人的绝望。她害怕受伤。为什么男人都是这样,可以不负责任地出现与消失。每当自己觉得相处快乐的时候,他们总是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蒸发掉,甚至让人无从想念。内心深处一直有对冥火的牵挂,可是网络的不可知性和他的杳无音讯让小星不敢再有任何期待。

事情就在考试前几天发生了转机。那晚小星与莫莫在教室背书,很晚才回宿舍。小星像往常一样习惯地上线,却见那个熟悉却又感到陌生的狮子头像赫然亮在那里。小星吃惊得捂住想要大叫的嘴巴,甚至迅速地想到:盗号吗?

真的是冥火。那天他刚拆了石膏。心里蠢蠢欲动,不是因为痊愈,而是因为终于可以再看到小星。本来想马上上网,朋友们却不依不饶。大家在一起吃饭喝酒唱歌,算是庆祝自己康复。节目从中午一直排到晚上,直到有些喝多了才结束。虽然时间很晚了,还是去上网,点起一支烟,静静地等待小星上线。

看到了小星,拼命压下心里的不平静。三言两语把那场事故一带而过,然后告诉小星已经完全好了。

小星很久才回了信息过来:“可是你怎么能直到现在才告诉我!我的担心与着急,我的不安与恐惧,我睡不着的夜以及我所有的想念,你告诉我,谁来负责?”

“我。”冥火打郑重地打下这个字,打出来,然后按backspace键删掉,再打出来,再删掉。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去,却写了另外的话:

“我喜欢你。”

小星看着冥火发来的话,不知所措。马上又有话发过来,屏幕上满满的都是那四个字:“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小星的心像一片荒芜的土地,在这一刻突然下起一场雨。

应然的勇气让小星马上做了决定,去见他,一定要去。身边已有人做到了,那就证明自己要做的事难度再大也不是开天辟地。

而且起码知道,他所在的地方叫做石岛。

不顾莫莫的强烈反对,小星最后还是去了石岛。

千万遍听冥火提及这个地方,却不曾了解更多。小星靠在卧铺的墙壁上,听对床的男孩描述。那是个靠海的小镇,不很繁荣,却很富足。镇子很小,却很干净,蓝天碧海,和风白沙。路两旁种的是高大的梧桐,夏天繁盛的枝叶会遮住整条路。清晨在海边,五角钱便可以从早归的渔民手中买到海蛎子,想拿多少便拿多少。那里的人都很淳朴。傍晚,可以坐在礁石上看落日,看那样红到绚目的太阳把海水映得灿烂,然后沉沉而下。当然——男孩最后总结说,我已经一年没回去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那样。

小星笑笑,并不想多谈。石岛是什么样子,与自己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冥火。

男孩看出小星倦怠的眼神,换了话题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去旅游呢?很少看到女生自己旅游,去这么生僻的路线。”

小星沉默一下,点点头,算是回答。

“那么,把你手机号给我好不好,或者你留下我的号,遇到困难给我打电话。”

小星想想说:“我没有手机。”

男孩从烟盒的锡箔纸上撕下一角,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号码,递给小星。小星接过来,道声谢,便翻过身去假装睡觉。男孩递过来的纸条在手心里攒成一小团。后来真的睡着了,再醒来时,纸条已经不见了。

天亮的时候火车快要到站了,男孩站起来要帮助小星收拾行李,却发现小星只有一个小小的双肩背包。他看看自己硕大的行李箱,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火车减速滑行,男孩坐在床边有些犹豫地对小星说:“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找我对不对?”

小星顺着男孩的目光看去,那一小团烟盒上的金色锡箔纸在地上,上面隐约可见黑色水笔留下的痕迹。她想解释一下,却又不知怎样开口,索性低了头不说话。要是换作一年前的自己,一定会欢喜地与男孩互留联系方式,并且聊足一路。那个男孩,定是大一的学生吧,明媚的脸上尚刻着青涩,并未有难过留下的痕迹。那样的年轻,自己怎么还能承受得起!

火车停下来,小星背了包向车门走去。男孩紧跟在她身后。下了车,小星并不理会男孩,跟着人流快步走向出站口。男孩拿了太多行李,只停一下,便被人流冲散开,赶快去找,却只见小星一个小小的背影了。小星走着,只听身后男孩用那样焦急的声音大声报着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说道:“我暑假一直在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小星并不回头,从包里掏出宽大的太阳眼镜戴上,装作身后的一切与己无关。

出了站,外面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小星站在陌生的街头,拿出手机给冥火打电话。小星一口气说道:“我来了,来接我,在火车站。”听得出那边冥火的吃惊。小星挂了电话,心猛烈地跳起来,手心开始出汗,突然觉得自己积攒起来的所有勇气一下都消失殆尽。见到冥火,然后说什么,做什么,会不会这样的见面只是一厢情愿,会不会打扰到他的生活……

一切都是未知数。

小星四处看看,在花坛旁边坐下来。不一会儿,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在火车站绕了一圈,又返了回来。车停在那里,两个男生,在小星对面的路上坐下来。这时,其中一个抬头向这边望过来。小星在深色的镜片底下与他对视,知道这一定就是冥火了。

冥火的样子与想象中的很像:浓密的眉毛,以一种向上的姿态横着;头发很黑很硬,削出了毛刺,向上立着。小星看着,不知不觉中展开一个微笑。

冥火站起身向这边走来。小星的心砰砰跳着,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冥火走过来,在小星面前站定,还未说话,脸先有些红了。只听他木讷地开口:“请问你是不是小……呃,我是说,你是不是陈小星?”

小星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冥火嘴里说出来,竟然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小星望着冥火,压低了声音说道:“不,你认错人了。”

冥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低声说一句“对不起”,便退了回去。小星站起来,沿着路向前走,听见身后男生对着冥火起哄:“还说一定是呢!刚才问过说车早到站了,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

小星背对着他们,悄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不动声色地关掉。

既是打定主意不与冥火相认,小星于是开始在石岛漫无目的地旅行。这个小镇真的很美,一切都如火车上的男孩所描述的那样。小星在海边的小旅店住下来,清晨早起,看人们在沙滩上等待渔民归来。白天,在各个不知名的街道上穿行,看街道两旁高大的梧桐一棵接一棵地向后退去,觉得心里很空。傍晚坐在礁石上看落日的壮观景象,不知不觉地发呆,天黑才回去。旅店的服务生好心地提醒说不要那么晚坐在礁石上,傍晚海水会涨潮。小星谢过。

第四天的时候小星在街上看到了冥火的摩托车。耀眼的红色与银白色相间,两边贴着冥火曾经跟自己提到过的火焰图案。车停在一家网吧门口。小星走了进去,在角落里坐下来,很快便看到冥火,坐在跟自己隔了一排的对面,正在跟旁边的朋友联机打游戏,一边打一边相互调侃着,很是热闹。网吧里面年轻的女服务生走过来,面无表情地为小星开通网络。她走回服务台的时候路过冥火,冥火腾出一只手很熟捻地在她的腰上捏一把,她笑得花枝乱颤,伸出尖尖的食指轻轻点一下冥火的后脑:“讨厌。”

小星上QQ,给冥火发一个消息:“那天骗你玩。”

消息很快回过来:“呵呵,我没当真。”

只听那边乱起来。冥火的朋友拉着冥火不依不饶地说:“不行不行,玩得好好的你又说不玩了,聊天有什么意思。”

冥火说:“有朋友找我啊,真不玩了。”

那男生说:“让我看看,又是你的小星来了吧!刚让人耍了都不长记性,多大的人了,还玩网恋!”

冥火笑着辩白:“你胡说什么,不是网恋。”

那男生反问:“不是网恋,又是什么?”

小星心思一动,注意向下听着,看冥火会怎么说。可冥火也并不向下说,只是一直重复着那一句:“不是网恋,我们不是网恋,真的不是网恋。”

小星叹口气,发消息给冥火说:“我还有事,先下线了。”

冥火的语气是少有的客气:“好的,再见。”

很快又发过来一句:“小星,你自己……小心一点。”

小星马上警惕地抬起头,却见冥火仍然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并没有往这边看。小星放下了心,把钱留在桌子上,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