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客介绍应然的时候，大家全部都惊呆了：这个看起来很乖巧的女孩怎么会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独自赴一次这样性质的聚会？品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接下来说，应然上周二就来了，一直住在我那里。

嘘声四起。品客做介绍时手环上应然的肩，后来就再也没有放下。应然感到自己像是被贴上了一道标签，别人与她说话自然地带上一种心知肚明的客气。不过应然一点都不在意，本来她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某个人而已。

只是被那个人揽过的肩，不争气地颤抖了整晚。

很多人都过来敬应然酒，应然哪里喝过酒，端着杯犹豫着，不敢真的喝下去。品客拿过来一饮而尽，一杯接一杯，替应然挡过去。

玩得很尽兴，一直到后半夜才散去。品客却没了在别人面前的勇敢，与应然相隔半米，一左一右走回去。

应然洗澡出来时见品客躺在沙发上，便走过去问：“怎么了？有些喝多了吗？”

“没有，头晕。”

“那……我给你揉揉看。”

应然的动作很温柔，生怕弄疼品客。品客开始时还皱着眉，后来很快便舒展开，还睁开眼睛看应然。女孩淡淡的眉眼，素着脸，别有一种安然的姿态。漆黑的长发自肩上披下来，有几缕落在品客的脸上，有些痒痒的。

应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哪怕Coco只有十分之一的时间能像你一样，那该多么好。”

是对自己的赞扬吗，还是说他依然想着Coco？应然在明显暧昧的气氛中努力地分析，品客却把她揽到怀里去。

一切那么静，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沉睡去。

两个人在沙发上拥抱，沙发太窄，躺着并不舒服，换了一个又一个姿势，却没有人想到床上去。

讲到这里应然停了下来，仿佛沉浸在回忆中，不愿意清醒。小星和莫莫对望一眼。小星问道：“后来呢？”

应然忽然笑了，笑得小星与莫莫莫名其妙。应然边笑边说：“后来，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没换上你们送我的那件性感睡衣。”

小星和莫莫跟着应然大笑起来。

不是开玩笑，不是开玩笑。其实应然当时的确在那样想，并且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怎么都不能原谅自己。如果那晚真的发生了些什么，也许之后的结果就完全不同了，而且很可能，会直接而强烈地改变自己的一生。

可是整晚什么都没发生。因为时间太晚，不久应然便睡熟过去，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品客早已起床，换了干净的衣服在电脑前面做效果图。应然去卫生间洗脸，看到镜子里自己身上品客的圆领衫满是褶皱，便换下来洗干净。

在阳台晒衣服的时候才感觉到浑身酸痛，毫无疑问是两个人挤在沙发上拥抱整晚的结果。端着盆回去，正看到品客在盛一碗面，右臂高高地举起，然后表情痛苦地放下。应然甜蜜地笑了，那是自己枕了一晚的啊。

两个人坐下来吃早餐。是品客的手艺，煮了薄薄的面，煎了鲜黄的蛋。两个人目光相对的时候，各自闪过一丝尴尬。

“那么，”品客终于开口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应然刚要开口，门铃却响起来。品客站起来去开门，边走边诧异地说：“会是谁啊？我这里很少有人来。”

然后品客便愣在门口，接着传来一个女孩响亮的笑声与尖叫：“Surprise!”

女孩把大包甩给品客，熟门熟路地进来，径直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一罐冰镇可乐喝了几口，才发现应然，很意外的表情，站定了不说话。

应然早就认出了这个女孩。虽然她风尘仆仆，晒得像越南女人那样黑，虽然她不像品客讲的那样绑着高高的马尾辫，而是让卷曲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可是应然知道，这一定就是Coco。

品客显然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他站在应然与Coco之间，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没了主意。应然站起来，向着Coco走过去，伸出了手：“Coco吧？你好！我是周应然，品客的同学。我到南京玩，顺便来看看他。真巧啊，总听品客提起你，想不到今天刚来就见到了。品客，眼光不错啊，Coco真是漂亮。”

Coco半信半疑地伸出手，与应然握在一起。

应然说：“那就不打扰了，旅行团还等着呢。”

品客见应然要走，忙挽留道：“起码吃完饭啊。”

“不了，导游只给了我们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这不是，就快到了。”

应然说着，从卧室拿出自己的背包，匆匆告别，下了楼。

应然讲到这里再次停下来。小星和莫莫对视一眼，然后着急地问：“后来呢？那么后来呢？”

“后来呀，我便真的报了个旅行团，跟着他们玩了几天，还不错。”

“不是，是你跟品客后来呢？”

“那天晚上他发了个短信给我，只一个词。”

“什么什么？”莫莫问。

“Sorry。”

“不负责的男人！”小星与莫莫异口同声地声讨。

“也不是啊，他对Coco就一直很负责嘛。”应然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那么你……”

“没事，才不会像你们那么没出息。不过，刚才在我回来的车上品客来电话说，Coco还是跟他分手了。”

“因为你吗？”

“她好厉害，看出来我在品客那里住过。她看到我是从卧室里把背包拿出来的便开始怀疑了，后来又看到品客的阳台上只一件衣服晒在那里，便肯定了。”

“为什么？”

“因为品客懒，每次都攒一堆衣服用洗衣机一起洗。”

“哈哈。”看着应然没有任何难过表情的脸，小星和莫莫放心地笑了出来。

熄了灯睡觉，应然终于又面对自己了，躲在被子里叹气，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她更多的是在恨自己，没有小星的极端与热烈，没有莫莫的坚持与执着，注定生命中缺少了如她们一般的曲折情节。那样懦弱，那样顾虑重重，还未宣战，便败下阵来。

多么遗憾，那天品客问自己以后有什么打算，竟然始终都没有机会告诉他。如果可以，其实想要毕业之后去他那里，跟他生活在一起。

大概是被应然的精神感染，小星最近一直在计划去石岛见一见冥火。莫莫一副拜托的表情，根本不赞成小星去。

“小星，你那个冥火来路不明的，还是在一个小镇。人家应然去南京，好歹交通方便，找不到人还可以当成旅行。”

“石岛也有直达的火车，而且靠海，风景不错。”

“你对冥火有把握吗？他明明就是一副小痞子模样。”

“他对我很真诚的。”

莫莫说一句，小星顶一句，莫莫有些生气了：“你们觉得见网友那么简单啊，多容易碰到坏人。上次应然的事我已经觉得算是侥幸，现在你又要去。就算安全系数能达到百分之五十，那么安全的一半已经被应然占了，到你这里，剩下的是不安全的一半了。”

小星笑起来：“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还是想去。还有，冥火不是我的网友，他是朋友。”

莫莫挫败地低下头：“随便，爱去就去！”

“支持你。”应然悄悄冲小星伸出大拇指，晃来晃去。

认识冥火实在是很偶然。那还是差不多一年前，澄生出事后不久。冥火就像一根稻草，在某种程度上分散了小星的注意力，把就要溺水的小星救上了岸。那时候小星除了去上课，便不跟别人说话，只是一直上网。

不聊天，从不聊天，仿佛自己的表达能力随着澄生一起失去了。开始玩一款网络游戏。那时候网络游戏还不是很流行。那款游戏的名字很响，却有着极贫乏的情节与内容，连角色都千篇一律。

在游戏里小星的角色是男人，一个丑陋的武士。整日将一把大刀扛在肩上，见人杀人，见物杀物，然后等待升级。没错，原始的血腥与暴力，非常枯燥。可是小星是着迷的，几乎忘乎所以。我打得过你，所以杀掉你，然后升级。她太需要这样一种直接的鼓励。

也许正是因为不带感情，所以一心一意。小星很快可以在高手排行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并且位置越来越靠前。不断地挑战，不断地体验隐隐升起的快意。

就是这时候遭遇了冥火，不是遇到，是遭遇。

冥火的名字小星很熟悉，在排行榜最上面的位置，自己一日日与他接近。没有刻意寻找，突然就碰到了。两强相争，注定会有一方惨烈地牺牲。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根本没时间还击，屏幕上的自己便倒下来，Gameover。

小星也并不在意。死去的，不过是一个ID，大可重新注册，只花些时间便可修炼至高级——没了爱情，时间最是消磨得起的。游戏多么好，可以那么随便地生与死，不满意，便重新来过。

突然便想到澄生，不仅仅是因为感慨，更是因为刚才把自己杀死的，叫做冥火的ID。虽然只有几秒钟，小星却突然发现，那样投入游戏，比自己更加专注，是多么熟悉啊，多么像第一次一起打星际争霸时的澄生。

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注册了新角色，进入，然后寻找。果然，冥火还站在原地，似乎就是在等待这样一场相识。

小星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话是同时发出去的：“是你吗，是你吗？”

自然不是，甚至再也没有相象过。冥火善意地笑着，解释说其实是因为有朋友前几天被小星杀掉了，央求了自己来报仇，才会那样决绝。

失望是有的，却马上被冥火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他问：“你，是不是女人？”

小星注册成男人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不想因为性别在打架时被优待而已。被冥火的话问得一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一路问过来：‘是你吗，是你吗？’分明是在寻找喜欢的人的姿态。男人，哪里会这样。”

就是这样相识，两个扛刀的武士开始并肩作战。冥火直率，坦荡，有一种让人佩服的大气。在相濡以沫的拼杀中，感情悄悄蔓延。交谈是后来才有的，熟悉起来的过程很缓慢，却相见恨晚。

那是怎样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

后来玩腻了打打杀杀的游戏，一起退了出来，换作在QQ上聊天，话才渐渐多起来。

互相留了手机号码，却只通过两次话。一次是春节的时候冥火跟朋友喝了酒，深夜里打过来，带着三分醉意对小星说“节日快乐”。另一次是小星跟烁华分手，心里难过，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笑意，终于撑不下去时，一个人上到顶楼打给冥火，对着电话汹涌地流泪。冥火静静听着，也不多问。最后小星只说一句“谢谢你陪我”便挂了，竟没有说理由。

这样的感情是喜欢吗？比友谊多一点默契与惦记，比爱情少一点温存与甜蜜。

其实冥火是见过小星一面的。

冥火在家里办的运输公司里帮忙，很早便学会了开车，大多数时候跑跑短途。有一次他在货运单子上看到了目的地T城这样几个字，马上决定要跟这个路线。与另一个司机一起，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随着车子一点一点接近T城，冥火心里的向往与害怕交织着升起，矛盾地存在着。

把事情交给同伴去做，自己提前下了车。傍晚时冥火站在了小星所在的大学门口，倚在墙壁上抽烟。大学里的学生进进出出，脸上带着一种冥火不熟悉的书卷气。冥火在墙上捻灭了烟，信步走进去。其实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小星，也没有过视频，甚至连照片也没看过，遇到的机会根本就是零。冥火的手机握在手里，不知是不是应该给小星打个电话。握得时间久了，手心出了汗，在手机上留下潮湿的痕迹。

茫然地走了好久，几乎是走到校园的尽头，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小星，你们吃饭去吗？”

冥火听到小星的名字，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位老师模样的女人正朝一边摆手。冥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前面果然有一个女孩的背影停了下来。背影是消瘦的，背挺得很直，穿着短袖T恤和很肥的牛仔裤，颜色很旧，满是破洞。

女孩回过头来，向这边说：“齐老师，一起去啊！”冥火听到女孩的声音马上便绷紧了神经，那样熟悉，正是小星啊。

这边的老师回答说：“呵呵，你们去吧，不打扰了。”

冥火这才注意到小星身边距离很近的位置，还站着一个男生。

跟着他们从学校后门出去，来到一家粥铺。小星和那个男生很快坐下来，熟络地与店家打着招呼。他们也不看菜单，男生问：“老样子？”小星微笑着点点头。

冥火找个位子坐下来，能看到小星的背影和男生的脸。男生有很清爽的面容，平头，很爱笑，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齿，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不停地讲话。

即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能看出来他们很快乐。男生追求的用意很明显，态度殷勤。冥火看在眼里，有一种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

店家很快把冥火胡乱要的粥端了上来，冥火一直拿勺子搅拌，很少吃。小星跟他才是合适的一对。他们有着相类似的背景和经历，有着一个又一个共同感兴趣的话题，那样热烈地讨论甚至争执，都是一种甜蜜的表现。冥火看着他们，心里的悲凉一点一点扩大。

差距明明白白，由不得自己不甘心。